那人漫步般靠近,在曲延竞出声前夺走他手上的「武器」,「嘘」一声,捂住他的嘴将人推出屋子。
曲延竞踉跄回头,看清那人是谁,反抗的动作停下,呆呆地任由他关了门。
梅桑结是被憋醒的,梦里黏腻冰凉的蛇缠到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让他无法呼吸,他猛地睁眼,本能地推开那条蛇,气息不稳地吼:“曲延竞!”
趴在他身上的人身形一顿,接着掐着他脸颊,俯身,又将舌头伸进他嘴里,梅桑结边推边踹,被禁锢住,口腔渐渐蔓延出铁锈味。
「曲延竞」退出去,与他额头相抵,恶狠狠地说:“梅桑结,我是谁?”
梅桑结往后拽他衣服的手一僵,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微颤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才多久,就不认识了?”
沈忆安赶了几天路来这儿,从梅桑结离开,他就反复告诫自己梅桑结没错,错的是他,他没保护好梅桑结,可后来就算他说要结婚梅桑结依旧不肯回来,他又竭尽全力说服自己,梅桑结等了他六年,他才找了不到两年而已,有什么资格跟他置气。但当他看见梅桑结床上还有人,听见梅桑结喊「曲延竞」,克制已久的愤怒、不甘还是让他彻底丧失了理智——梅桑结把他丢掉,转头跟曲延竞好上了,还跟曲延竞合起伙来骗他。
“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不是爱我吗?”沈忆安将他翻过去按在床上,毫不留情地咬他脖子。即使梅桑结喊疼也不停,不顾一切地说:“你喜欢曲延竞怎么还跟我睡,你是喜欢我吗?还是喜欢偷情?”
“沈忆安,沈忆安…”梅桑结哽咽道:“别这样…”
“曲延竞在外面呢,”沈忆安一只手往他裤子里伸,恶劣地说:“我说过吧,我早晚挖墙脚,不过还得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梅桑结整个人都在抖,试图用手肘顶开沈忆安,如小兽般呜咽道:“沈忆安,你成家了!”
第四十七章
粗暴的动作按下暂停键,沈忆安浑身肌肉紧紧绷着,似乎快将牙齿咬碎了,一字一句冷冷地说:“你不是就想让我成家好好过日子么,如今你得偿所愿了,还哭什么?”
熟悉的味道充斥鼻腔,梅桑结没设想过当下这种局面,沈忆安成家,锦衣玉食家庭和睦,与他再无瓜葛才对。可当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压在他身上时,他甚至来不及惊愕疑惑,担忧就占据上风了。
他的担心跟曲荣、曲延竞的担心是一样的,这儿不比澜城,条件恶劣,又危险,沈忆安不该在这儿。
他顾不上沈忆安的误解,在枕头上蹭掉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羞愧而流下的眼泪,侧着脸,拿手肘抵开他,“我哭是你咬得我疼了,曲延竞过几天就走,你跟他一起走。”
发泄后的落寞如蛛网般展开将他禁锢,沈忆安渐渐冷静下来,道:“你只想对我说这些吗。”
梅桑结毫不犹豫地说:“嗯,你不该来的。”
沈忆安忽然笑了一声,松开他坐起来,目光虚虚落在半空中,缓缓说:“你比谁都狠心,明明喜欢到即便我不知情你也要去澜城,却不打算跟我说,明明喜欢到可以为了我妥协,却不打算留在我身边,梅桑结,你真的爱我吗?还是爱牺牲自己?”
梅桑结仍趴着,面对墙角咬着唇不说话。
沈忆安等了许久等不到一个回答,下床,自言自语般说:“我知道了,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好好过日子是吧,行,你好好过吧。”
“什么时候走?”梅桑结没回头,问。
沈忆安往外走,丢下一句:还关心这个做什么,你早就把我丢在澜城了不是吗。
梅桑结克制住追出去的冲动,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急匆匆跑出去,然后看见蹲在院子里的曲延竞。
天渐渐亮了,公鸡打鸣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曲延竞满脸不服气地站起来,却在瞥见梅桑结的那一刻顿住了。梅桑结不曾在他面前哭过,无论自己如何嘲笑、捉弄他,梅桑结都不哭,跟他顶两句嘴是他得到过最生动的反馈,绝大多数情况下,梅桑结只对他视而不见。
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在意的人他不多看一眼,在意的人,多看一眼都要悄悄的,不叫人发现。
曲延竞在心底叹一声气,走过去,抱住他,“别折磨自己了,沈忆安没结婚,为了骗你回去罢了,我跟他说你祝他新婚快乐,他把家都砸了。”
梅桑结连哭都是安静的,默默流眼泪,怕打扰到别人似的,哭完红肿着眼睛对曲延竞说:你跟他一起回去。
曲延竞劝不动他,却也找不到沈忆安,云麓统共就那么大,人生地不熟的沈忆安除了镇里没别的地方能去。于是梅桑结赶走曲延竞,嘱咐他到家了报平安。
曲延竞哪里不知道他在意的是沈忆安有没有平安到家,但也只能应下。
没给过他好脸的麦芽终于笑了,朝他摆手,意思是快走。
曲延竞在镇上找到了在旅店住下的沈忆安,两人防贼似的防着对方,不说话,却形影不离,然而上了火车,去解手的沈忆安站在月台,跟麦芽如出一辙,一脸得意地朝他摆手。
曲延竞难以置信地扒在窗户上,“你他娘的,你等着!”
火车慢慢驶出,曲延竞苦笑着坐回位置上,捂住脸,心里的石头总算卸下。
第四十八章
梅桑结对现在这样的状态十分费解,院子外栓着一头陌生的牛,本该坐上火车离开的人在院子里教小孩认字,他们口中的梅花老师变成了沈老师。
沈忆安不跟他说话,不回答他究竟什么时候走,却在孩子们纷纷回家吃饭的时候进屋,默默啃窝窝头或玉米,晚上不客气地占据半边床。有几次上床晚了,梅桑结甚至要从他身上跨过去。
梅桑结也打定主意不再跟他交流,暗自想着哪天沈忆安受不了自然就走了,可他愈发适应云麓,公鸡打鸣他起床,打了水回来又烧柴。
芒种那天,梅桑结从医疗站回来,麦芽在跟牛玩,院子里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桶里的水是满的,他慌张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沈忆安真要在这儿安家了,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舍不得沈忆安走了。
他走出去,问麦芽沈忆安去哪了,麦芽牵着他往山脚走,沈忆安在跟麦芽的爷爷学种地。
麦芽爷爷先看到他们,沈忆安接着转身,看见他笑也不笑了,扭头握着耙子要走远,梅桑结喊住他,压着火说:“现在不回家,晚上就别进门了。”
麦芽没见过这般严肃的梅桑结,下意识晃了晃他的手,梅桑结垂头看她,不自然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知被哪个词触动到了,沈忆安将耙子一丢,赤着脚气势汹汹过去,拽住梅桑结往回走。
麦芽愣愣看着他们,听爷爷在身后说了句「耙子货」。
沈忆安将门闩插上,站在院子里,脚底烫得不行也不吭声,梅桑结从屋里丢出一双鞋给他,又将他的箱子提出来放到脚边,“别玩了,回家去。”
沈忆安身上淌着汗,心却凉了半截,原来在梅桑结眼里,他不过是在玩。
“你是不是瞧不上我,觉得我就是个挂职混日子的,”沈忆安擦掉快要流进眼睛的汗,自嘲道:“你也跟我妈一样,认为离了沈家,我什么也不是,对不对。”
“我没——”
“去学校的路上我还在想,以后靠自己的双手让你过上好日子,谁知道回去就看见你留的那张破纸条,”沈忆安一动不动,在太阳底下凝着他,“你在报复我吗?因为我离开云城没有跟你道别,所以你一声不吭就走。因为我在澜城没有你也照样过得不错。所以把我推给其他人也没关系,是这样吗?”
梅桑结紧紧攥着拳,一句也不反驳,他只想让沈忆安回去,回澜城,回自己家。
“我还期待个屁,你走我就该知道你的回答了。”沈忆安越过他走进屋子,说:“如果你不曾出现过,我兴许是能跟别人一起过日子的,不过既然你认为我不重要,那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沈忆安在里头翻箱倒柜,梅桑结迟钝地想是不是该给他装几个玉米,余光中沈忆安赤脚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块白色的东西一言不发地往灶屋去。
闻到烟味,梅桑结脑子里的弦突然被拨动,接着疯了一样往灶屋跑。
“你干什么!还给我!”
第四十九章
沈忆安轻易挡住他,毫不留情地将手里的东西扔进灶膛,“人你不要,留衣服有什么用。”
梅桑结抓着沈忆安的手臂,微微张着嘴,眼睁睁看着火越来越大,然后慢慢恢复宁静。
那是沈忆安的衣服,上面沾了沈忆安的血,兴许还被自己不小心的眼泪打湿过,现在被烧了,他心里空了一大块,不过沈忆安对他的惩罚还没结束,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本被自己塞进床板的笔记簿,单手翻开,离他远远的,念:“沈忆安,我是云麓唯一的医生了,希望你在澜城平安、快乐。”
“沈忆安,由于语言不通,我误诊了。幸好没酿成大错,没想到我比你先当上了老师,望你平安。”
梅桑结细微地颤抖着,伸手去抢,“别念了,别念了…”
沈忆安看他一眼,由拦变成揽,就是不让他碰到手里的东西。
“沈忆安,战争很残酷,我看着他们没了呼吸却无能为力,同时也慢慢接受了死亡这件事。尽管你会认为我狭隘,但我依旧庆幸你可以安稳地在澜城生活,望你平安。”
沈忆安咬了咬牙,声音发哑,低而缓地继续念:“沈忆安,我抱了一颗梅花树回来,春节快乐。”
“沈忆安,我会做窝窝头了,只是不太好看,望平安。”
“沈忆安,麦芽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喜欢云麓,望你快乐。”
他往后翻了几页,最后一段字被什么晕开,纸皱皱巴巴的,梅桑结很久没写新的东西了。
“忆安,听说你成亲了,祝你新婚快乐,平安,顺遂。”
梅桑结不吵也不闹,他挣开沈忆安,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说:“够了吗?”
“不够,”沈忆安捏着笔记簿一角离灶膛很近,软下声说:“你宁愿拿着件破衣服,宁愿把这些话写下来,也不愿抱着我,亲口说给我听吗?”
梅桑结垂眼盯着放在角落的玉米,轻声但坚定地说:“我不愿意,我早就当你成家了,你没看到吗,我已经没有话要写给你了。”
沈忆安望着他许久,最后笑了声,“行,我走。”
说罢,他甩手,将笔记簿掷进火堆里,梅桑结眼皮跟着颤了颤,转头走了。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缩在床边咬着被单流眼泪,他只想沈忆安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只想要一些属于沈忆安的东西。可沈忆安不给他,沈忆安把自己唯一从他身边带来的东西烧掉了。
院子门开了又关,从今往后,他真的就是一个人在云麓了。
梅桑结哭着哭着睡了一觉,醒来时太阳落山了,他坐起来,像做了一场梦一样缓缓抬手,摸了摸被沈忆安咬过的后颈,他不记得有多疼了,没有留疤,让他觉得可惜。
收拾好被弄乱的屋子,手抵在门上,良久才拉开,外面空无一人,他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慢慢往灶屋走,他要吃饭,明天还要去医疗站,那边的医生又走了一个。
玉米还在角落,一个也没少,沈忆安没拿,不知道他有没有吃的。
梅桑结拿了一个玉米,又想到要先生火,他蹲着翻了翻灶膛,没翻到什么东西,颓败地将头埋进膝盖。
第五十章
麦芽咚咚咚跑进来,在屋里找不着人又去灶屋找,见梅桑结蹲在那,着急地过去拍他肩膀。
梅桑结埋着脑袋在裤子上蹭了蹭,抬头,问她怎么了。
麦芽滞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让梅桑结哭得这么伤心。但直觉告诉她跟那个耙子货脱不了干系,她拽人起来,啊啊地将他往外带。
以为麦芽家里人生病了,梅桑结吸吸鼻子,示意她等等,回屋拿了医疗箱才跟她走,院子外的牛不见了,他们走的方向也不是家的方向。
“麦芽,去哪?”
麦芽风风火火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最后两人到山上去了,麦芽挥手让他快点,梅桑结三步并两步过去,先看见那头牛,几米外的树荫下,放着沈忆安的皮箱,立着的皮箱旁,沈忆安一只手枕在脑后躺在一堆衣服上。
梅桑结愣在原地走不动了,这个瞬间他想。倘若他们真的回了傈祜,沈忆安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安闲自在,他们或许不富足,白天忙于生计。但到了晚上他们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看梅花树,商量明天吃什么,他告诉沈忆安今天发生了什么,沈忆安也同样说给他听。
可是真的可以吗。
沈忆安甘愿过那样的日子吗,他又甘愿让沈忆安陪他过那样的日子吗。
他想不出正确答案,兴许这种事本就没有正确答案吧。
麦芽推着他停在树荫下,沈忆安掀起眼皮看他,又闭上。
“你怎么不敲门。”
梅桑结鼻头一酸,在找到正确答案之前,他真的十分想念这样的沈忆安。
他笑起来,蹲下,在皮箱上敲了两下,哑着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你是谁啊?”
麦芽也蹲下,他面上一热,硬着头皮说:“梅桑结。”
“哪个梅桑结,”沈忆安清楚什么时候该退一步,什么时候可以进十步,梅桑结肯陪他胡闹,他就知晓今天该直捣黄龙了,“是要赶我走的梅桑结,还是要留下我的梅桑结。”
麦芽好奇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穿梭,她觉得爷爷说得不对,沈老师不是耙子货,可当梅花老师起身就走,沈老师手忙脚乱地把一堆衣服塞进箱子里,牵着她跟在后头一个劲追问「到底是哪个梅桑结」时,她又觉得爷爷说得有道理了。
人对美好的憧憬是成瘾的,尽管从前他打定主意默默追随沈忆安,只要沈忆安朝他张开双臂,他便打破一切束缚扑过去,来了云麓,他以为自己慢慢习惯了没有沈忆安的日子,可沈忆安一出现,光是抗拒那些美好就要花很多力气。所以此刻他安安静静躺在沈忆安怀里,其他的事明天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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