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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你得小心一点。”秦晚芝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说，“我高一的时候就跟她一个班，她很恐怖的，谎话连篇的……离间了好多人，好可怕。”
“嗯，我会小心一点的。”陈七月耸肩，说，“我就是觉得她经常在死读书，总是憋着一股气，看着有点压抑。”
韦钰安在公共浴室里的镜子面前，愣了许久，头脑一阵风暴在旋转着，将她十六年来的人生信条和自信心完全撕裂——仅仅就是陈七月的一个眼神、两句话。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从脑海最深处刨出关于过去的记忆。
第16章 【16】2001·丑小天鹅的自白
韦钰安镜子里黝黑的自己，似乎开始扭曲、变形，变得面目可憎、三尖八角的，用磨得尖锐的指甲戳自己胸口最柔软处，一阵阵酸疼涌上喉咙。有的人天生就爱美，从青春期前就有意无意地捣鼓自己的头发、脸颊。
虽然看起来还是清汤寡水的，但是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同龄人面前，她们已经显得足够张扬。
男孩子们在那时候就已经毛毛躁躁地对漂亮女生趋之若鹜。她在伙伴们的影响下，有一次悄悄打开了妈妈的粉饼。
她没听说过打底妆之前要上防晒、上隔离，也不知道什么粉底液。矮小的她粘到妈妈身边时，就会看到她拿着一个饼状的东西，在脸上拍打着。拍打完之后，妈妈的脸就会变得更白。
好像看起来，更加漂亮了。
所以小韦钰安也学着妈妈，直接把粉饼往脸上拍。可是怎么拍，她都发现，自己没有那些女孩子的那种健康的白里透红，她自己就像是裹了面粉的煤球，白里透黑。所以她拼命地把粉饼上的粉往脸上抹过去。
盒子里的粉饼没了差不多一半，她终于盖住了脸颊的黑，可是却缺了些血色，而且她忘记给脖子上也补粉。她就像是被白色塑料袋套在头上一样。
此时，叼着细烟，顶着一头卷发棒，染上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的韦妈妈走了进来，看见韦钰安一副狼狈的模样，先是咯咯地尖笑，发现她用了自己差不多半盒粉饼之后，马上把抽了一半的细烟扔在地上，用透明水晶塑胶拖鞋踩一脚，那只叼着烟的手麻利地在韦钰安的耳朵上拧，骂道：“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韦钰安疼得直飙眼泪，侧着身子护着自己疼痛处。她没有问妈妈，为什么说她败家——因为她也不知道一盒粉饼就要一百多，一百多！她下意识地就觉得，热爱打扮对女孩子而言，就是败家，就是把自己当成货来卖。
这跟老师在课堂上有意无意灌输的观点不谋而合。
妈妈用了小半瓶卸妆乳，洗掉韦钰安脸颊上的散粉，洗了一半，还没洗干净，那些肉色颜料一块一块零碎地铺在韦钰安的脸上——因为妈妈突然想起来，小韦钰安要迟到了！所以她急匆匆拉着她出门。
韦钰安甚至还记得，当时她的手前臂都被妈妈掐红了。当她冲上教室时，穿着粗气，还是迟到了。
老师满脸愠色，同学们的目光都注视在韦钰安身上。
韦钰安羞愧得低下头，躲开大家的视线。估计是大家都发现了她那张黑一块白一块的脸，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下课之后，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来到韦钰安的座位前，伸出手，脸上带着奸诈的笑容，捏在韦钰安的脸上，说：“小安安！看不出来你也是‘白雪公主’呢！以前黑不溜秋的原来都是在脸上抹了煤！”
另一个也是非常漂亮的女生跟了过来，附和道：“是嘛？是嘛？给我看看！肯定是今天起晚了，忘记了给脸上摸炭呢！哈哈哈！”
全班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韦钰安强忍着不哭泣，可是憋哭却让她的五官扭曲得更加滑稽了。当时她眼里只有那片小小的世界，她能见到的所有漂亮的女生都是这副德行，于是她认定，所有漂亮的女生都是恶魔。
六年级的时候，韦钰安喜欢上同班一个高大、健壮、黝黑、阳光、开朗、爱笑的男孩子——简直是褚之劲的翻版。结果他却一直缠着那位“班花”。班花在那个男生的甜言蜜语攻势之下，招架不住，跟他在一起恋爱了。
那是韦钰安第一次感受到失恋。
后来小学毕业，那些漂亮的女生们，成绩平平，甚至能到被人怀疑到底有没有翻开过课本的程度。她们都混在一大堆普通学生里，参加普通批次的分配，个个落入到了附近的垃圾初中，形式主义地让她们完成所谓的“九年义务教育”。
而韦钰安非常幸运地进入到重点批次，被分配到市中心的重点初中的实验班。她和她们开始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于是她一度不再纠结于自己漂不漂亮。她就读的初中，女孩子都要剪男孩的小平头，多好的美人坯子都蒙上一层灰。终于，韦钰安能静心拼命三年，在中考混进“学霸”行列中，不出挑也不低调地考进现在这所高中。
大家都告诉她——只管好好读书就可以。她一直认为自己中考发挥得不够好，没进重点班，所以高一的时候，特别刻苦地读书，想要混进重点班，断绝一切跟提分没有关系的活动。
结果她发现自己的成绩却没有和班里那些吵吵闹闹又看起来很快乐的人拉开太多差距。她很笨拙地想要融入他们，却嘴不巧，说的话跟她想表达的不一样，可能是她学会了修饰语言。
始终没办法融入他们。
后来发现他们却分崩离析，各奔东西了。
她费尽一切力气，终于进入到文科重点班，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奔向读985大学、戴体面工牌、拿高水平薪资的日子时，陈七月突然闯入她的生活，一屁股坐在让她怦然心动的褚之劲桌子上。
“持靓行凶”的人完美反杀，重新闯入她的生活，甚至带着比她更漂亮的成绩单。韦钰安站在镜子前，突然觉得无力又无意义——这么多年的努力看似跑了很远，确实也跑得很累，但最终却还是兜了一个大圈，回到了原点。
褚之劲怎么看应该都比她小学时暗恋的那个男生的层次要高，结果在对徒有其表的美的追求上，却出乎意料的一致。
所以男人无论读多少书，拿多少分，对异形第二性征的追求却是殊途同归、如出一辙，依然根本看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只想找个倾泻欲望的瓶子。
如果让叶九思思考这个问题，她只会问：“所以男人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千军万马独木桥地读到最后，照样满脑子只有交尾。”
韦钰安却没有提出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她只是缺了几分美貌，只要自己成为了陈七月，那么现在的陈七月就只是无名人类，在男生的眼里，连陈七月都失去了女性身份。
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陈七月，完美而受欢迎的女人。
但很快，韦钰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渺小——怎么会有人能如此对她降维打击？天生一副美貌还能拿到漂亮成绩单。那么自己这么多年努力读书到底是为了证明什么？自己咬牙切齿真情实感堵上一切的努力，在他们眼里，原来只是一场拙劣的滑稽戏？
韦钰安又一次深呼吸，在这个过程彻底放松自己的脸颊肌肉，把所有的五官都摆对位置之后，转身走进宿舍。
秦晩芝听到声响，目光转了过去，发现是挺直腰背走进来的韦钰安，自己那张叭叭的嘴马上停下来，目光变得冷若冰霜。
但还是趁着韦钰安没有注意到的间隙，捕捉到她的一丝不同：高一的时候，她总是缩着肩膀弓着背，好像还有点高低肩，现在却很刻意地调整自己的体态，虽然有些用力过猛，略微滑稽。
韦钰安站在陈七月的床前，把手靠在床架上，说：“陈七月，怎么办，我又开始‘周四综合征’了，完全不想学习。”
陈七月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谁不是呢。”
“你就不是了，”韦钰安精准算过扬起多少度的微笑，最能显得友善，“你不就在很认真地背书么？”
“我很认真地表演学习是真的。”陈七月露出了真诚也淡然的笑，“我是个很敬业的演员。”
“七……七月……我可不可以……”韦钰安还没说完，手已经伸到陈七月的大腿间，想要拿去陈七月的笔记本。靠在陈七月肩膀上的秦晩芝，发现了韦钰安的小动作，直接拿过陈七月的笔记本，说：“月月，借你的笔记给我参考一下。”
韦钰安的眼神，像极了吞过苍蝇，盯着秦晩芝。
“七月，谢谢你今天帮我涂药膏，”韦钰安又挂上笑容，“明天下午放学之后你急着回家吗？要是不急的话，你能不能陪我去逛一下商店？”
陈七月张开嘴，迟疑了一阵，犹豫不决地点头。
秦晩芝低下头看笔记，假装没听见这一切，她也不能越俎代庖，陈七月要做什么选择不能受自己的立场的干扰。她能做的，就是在陈七月受到伤害时，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
秦晩芝拍了一下陈七月的肩膀，说：“早点睡，明天周五了！”
说完，秦晩芝离开了陈七月的床铺。陈七月绷紧自己的脸，躺了下来，怀里抱着笔记本。她也并不是特别渴望和韦钰安去逛商店。但是她却本能地没有拒绝——她不想做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人。
次日清晨，蒋士颖醒了之后，把目光往褚之劲的方向探过去——褚之劲已经醒了过来，双手手掌枕在后脑勺下面，躺着翘起二郎腿。
他整晚都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身边那么多女孩子，只有韦钰安发现自己是MVP。她似乎明白对于一个篮球男孩而言，MVP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只有她真正地仰起头，带着星星眼看自己。
虽然叶九思和陈七月更加耀眼，但她们太过遥远，无法触碰，没办法给到他皮肤上感触和体温。
只是，现在的褚之劲，还在尽力地会想起，他脑海里所有有关韦钰安的画面——好像见过她穿短裤，她腿上的皮肤似乎还挺光滑的。虽然一想到韦钰安的脸，褚之劲就感觉有一盆冰水劈头盖脸地往自己扣。
眼下光线微暗，所有的瑕疵都可以隐藏于黑暗之中，然后承载起无声喧嚣的欲望。见蒋士颖要下床，褚之劲连忙从上铺跳下来，准备去扶着蒋士颖。
蒋士颖转了一下自己的脚踝，说：“感觉没事了，我应该能自己下床了。”
第17章 【17】2001·寂静在喧嚣
“政治小甜甜”以班主任的身份跟褚之劲说起国庆后校运会的报名事项。褚之劲又开始兴奋起来，已经完全忘了篮球赛的事情——田径接力赛或许能代替篮球比赛，成为他争夺集体荣誉的工具。
褚之劲在早读结束后，第一节课上课的老师来之前，匆匆走上讲台，讲起校运会报名的事情，还有班服班旗设计的事情。
这一次，大家好像更上心一些，有两个女生接下了设计的工作。
看见老师在走廊外准备走进来时，他快速地补了一句：“我们班的男同学啊！项目报名的时候得积极一点！因为项目就这么多，但我们班男生少，所以大家得更努力一些！”
一边托腮一边转笔的陈七月绷不住了，低下头笑了起来，戳了一下叶九思的后背。叶九思写作的思路虽被打断，却也没有烦躁，把身体往后仰，脸上带着微笑地听陈七月说：“这次褚之劲学聪明了。”
叶九思问：“七月，你打算参加校运吗？”
“应该去吧……”陈七月转笔更快了，“我以前参加校运，还拿过铜牌呢！”
“这么厉害？”叶九思把身子转了过来，眼睛都发亮。很快，台上的老师喊道：“叶九思！现在上课了！”
叶九思才转回去。
褚之劲翻开课本，把报名表摊在上面，马上就在接力比赛那一栏写上自己和蒋士颖的名字。
蒋士颖虽然在认真地抄写笔记，但余光还是扫到了褚之劲的右手。褚之劲根本就没有问过自己的意见，但自己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上来。他这种小小的霸道，还挺刺激的，快要按耐不住了，蒋士颖一边咬唇一边用拇指用力地在笔杆上蹭着。
下课之后，褚之劲举起手中的报名表，一边摇着，一边吆喝道：“校运会要报名的就快点来我这报名！要是到时间了不报名我就自己帮你们写上去咯！”
褚之劲这话说完之后，男同学们都蜂拥而至，争相选择完成起来更舒服的项目。有些女同学也害怕自己被分配到一千五百米项目中，提早选好轻松的项目。
陈七月对叶九思说：“褚之劲这次学聪明了呢……”
叶九思抿着嘴笑，说：“我能给他写本书，就叫《类人猿的头脑进化》。”
“我看行，”陈七月挤眉弄眼笑着说，“要不我们一起参加接力比赛吧。”
“好啊！”叶九思的声音轻盈，似乎有些兴奋，她担心陈七月看出自己的小心思，连忙收起声音，急急忙忙地补充，“那要叫上秦晚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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