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月很无奈地走到知衡面前,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低声说道:“要是老师有规定,我们就要遵守哦。”
轻柔声音结束之后,她的声音冷了下来,说:“何老师,开讲有话,‘流动红旗’,它是流动的,您凭什么觉得,这面红旗一定都是我们班拿到呢?您要教育学生我能理解,也请您注意一下方式方法。”
陈七月的手放在知衡的肩膀上,低着头对知衡说:“衡衡,我们回家吧,快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再见。”知衡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在回程的汽车上,陈七月问知衡:“衡衡,你快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买汽水喝呢?”
“妈妈,汽水是体育老师奖励给我的!”知衡嘟着嘴说,“体育课的时候,我打比赛拿到了第一名,体育老师就给我奖励了一瓶芬达……”
又是橘子汽水。
晚上十二点钟,陈七月还左手拿着手机跟客户沟通,右手拿着铅笔,给知衡检查作业。或许是今天女儿心情不好,并且在学校还被留堂两个多小时,又在路上堵了一小时,所以到这时候,知衡还没完成学校的任务,质量也不高。
陈七月刚放下有些发烫的手机,手机又震动起来,大女儿的班级家长群里发出了一条重磅消息:6月测验成绩公布。被成绩笼罩的恐惧感再一次缠绕着自己,她伸出手点开表格,发现女儿排名中下游,只有不到九十分。
知衡的数学作业算错了五六道。陈七月走近房间里,看见知衡一边抹眼泪,一边做手工。是一个用牙签做成的帆船模型,造型精致。陈七月胸口一软,也只好说:“衡衡,快点睡觉吧,都十二点了。”
知衡却说:“妈妈,我明天一定要把这个作业交上去,可以加精神文明分,加了分或许下周就能拿回流动红旗……”
陈七月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也曾因为班级大扫除搞得不够干净而被扣分,还为此失落许久。但这么多年过去,所谓“流动红旗”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流动红旗”、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和结婚证、子女的出生证明都被放在同一个精美的豪华车厢里,利诱或者威逼大家上车。大家以为车子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
一路颠簸翻转,到最后,回到原点,下一代的流动红旗、考试成绩又与自己骨肉相连,那条宽阔又绵长的大道,本质就是乌斯莫比环,而自己却成为燃料,变得焦黑。
只有一面,终点就是起点,那威逼利诱就是为了这一个闭环能绵延不绝,又赋予上宏伟的意义。
就算你满嘴是血腥,也不会有人听见你的心声。
第116章 【118】2018·杯中戒
香港。
浓厚夜色下,是长条状的一束束霓虹灯光,紫色、红色、黄色、蓝色,是静止不动的烟花。顺着往下,是一条条橘黄色的流淌灯光,卷着云吞面和咖喱鱼蛋的浓烈响起,女人浑浊的香水味和男人的汗臭。
叶九思推开刷着绿漆的生锈铁闸,挽着堂姐叶知柔的手臂。刚踩在地面,一阵滑而腻的感觉,差点让她摔倒。叶知柔不耐烦地丢掉夹在指缝间细细的香烟,在地上踩了一脚,说:“思思,你小心一点!”
叶九思低头一看,原来是横流的污水,夹杂着酸腐的食物发酵味道,还有浓厚的油渍。刚他出去没多久,一个背着白炽灯光的身影露出了焦黄的牙齿,那张面孔结实地让叶九思颤抖一下。
“夜安,加百列。”那人终于悠悠地开口。
叶知柔抿着嘴笑,点头示意。“加百列”是叶知柔的英文名。在香港这些年,叶九思严重的叶知柔,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样子,不是什么“叶氏集团嫡长女”,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姐姐,芳名加百列。
一路上总会很多街坊打照面,他们一个个犹如行尸走肉,在霓虹织网的黑暗间隙中,苟延残喘又灼热地追寻着一种虚无的实在。叶九思自从跟着堂姐下香港后,甚少照镜子,甚至也不抬手抚摸自己的脸。
“药带了没?”叶知柔更紧地箍着叶九思的臂膀,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九思点头。叶知柔才仰起头得意地微笑起来,说:“我们还是去吃一碗车仔面再进去吧。”
叶九思摇摇头,说:“不要。我不饿。”
叶知柔捏了一把叶九思的臂膀,轻轻皱起眉头,说:“思思,你看你,瘦了这么多,是你自己不吃饭啊,可别说我亏待你。不过你倒是,白了不少。”说完,叶知柔拖着叶九思钻进一家茶餐厅里。
餐厅里常亮惨白的白炽灯,桌椅全是灰色金属。这家茶餐厅生意一般,店主是一个花白谢顶的老人,动作很迟钝,但是嗓门异常大,总是能把叶九思吓得一阵颤抖。她每一天晚上都会被酒吧那震天的喧嚣音乐轰炸着,却还是吃不住这阿伯的嗓音。热腾腾的西多士端了上来,叶九思咬了一口,闪闪发亮的甜腻瞬间堵住了叶九思的喉咙,她猛地皱起眉头一阵干呕。
叶知柔推了一杯冰水到叶九思面前,说:“喝杯水吧。”
叶九思又把水推回到叶知柔面前,说:“少来,你不要把洗完碗筷的水给我喝。”
叶知柔胸口内激荡起一股怒气,但是眼见这个眼窝深陷、面色阴沉的女孩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歪着头凝望着餐桌前被咬了一口的炼乳西多士,便露出一阵仿佛能渗出血的微笑。
——香港这张网,一纵一横全在自己手上张罗编织着,丝毫没有超出自己的盘算。她最是喜欢叶九思这副模样。
叶知柔猛地就把一大碗竹升云吞面吸进肚子里,心满意足地揉了一下露出一半的腹部,提起手提包,对叶九思说:“思思,我们走吧,去‘淘潜林’。”
“淘潜林”是开在兰桂坊附近的一家男色酒吧,每到夜色张罗起来时,欲望便从沟壑里慢慢爬上来,抓住叶知柔的胸口。她喜欢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所以总会点最贵的酒,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一叠千元港币,人面桃花地一边笑着,一边用展开成扇子状的钱币在那些肌肉爆棚的高大男孩子脸上猛地拍打。
一边拍打,那人面桃花便更加灿烂几分,尖锐的笑声然后埋没在嘈杂而迷离的电子音乐中。
叶九思最初是不愿意跟堂姐去“淘潜林”,声称要在逼仄的房间里,塞上降噪耳机,用电脑敲打小说片段。但她怎么写,总归觉得自己的文字三尖八角的,令人生厌,总是打了两行又全被删除键吞掉。
叶九思渐渐却发现这“淘潜林”乐趣多多:一个个身穿皮衣皮裤却又处处露出肉体的男人,像是商品一样陈列在水晶橱窗中,任一个个女人挑选。她们年轻、年老、貌美、貌丑,总是她们是女人,对着那些妆容衣着身材肌肉都精致得恰到好处的男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十足一个社会的倒影,更是叶九思心中郁结的暂时宣泄。
——毕竟八年前,褚之劲一家把陈七月买进他们家里,当作摆件放着,她对褚之劲和千千万万个像褚之劲一样的男人的一口恶气,也只能在这暗紫色的与玫红色交错变幻的灯光下得以宣泄。
“叶小姐,你来啦?”一个穿着修身白衬衫,打着黑色领带的男人,端着一杯紫红色的红酒,迷离又狂乱地笑着,说,“我等你很久了。”
这男子的尾音浪荡地颤抖起来,在这带着咸鱼味道的空气中浮动着。他跟叶九思在某种程度而言,算是老相识,他名为“安迪”,芳龄二十有三,跟叶九思相比倒是年轻得打紧。
“你说你贱不贱?”叶九思拍了一下自己沙发旁边的空位,说,“坐。”
安迪的脸上浮出粉嫩的笑,又压低声音,在叶九思的耳边说:“叶小姐,这可不是贱呢,公主与骑士的故事,你到底听了不少,我就是你的骑士。”
“我怎么觉得,我自己读的骑士故事,跟你读到的,不一样呢?”叶九思头皮一阵发麻,把头往后缩,又举起酒杯,笑着说:“你给我讲讲,你们男人,是怎么做骑士的?”
“永远效忠心中最美的那位贵妇人。难道叶小姐不是一名漂亮的贵妇人吗?”安迪一伸手,拿过了叶九思的酒杯,酒水撒了一地,惹得叶九思缩起手一阵尖叫。那安迪举高酒杯,歪着头说:“叶小姐,你这杯酒,着实跟你的身份不搭边呢!”
“那你倒是给我推荐一下,什么酒最衬得上我?”叶九思笑了笑。
“72年的拉菲,味道更醇厚,跟你一样。”安迪挤着眼睛,说。叶九思摆摆手,说:“免了。”安迪还想说什么,发现叶九思的目光已到了不远处的吧台上——一个肌肉健硕的男孩子,只穿着丁字裤,身上勒着皮带,搔首弄姿地扭动腰肢,在跳钢管舞。周围一群女人在尖叫着,手里握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正要往皮带和内裤上塞,顺手摸一把他的肉,甚至是器官。
“我没有这么高雅的品味,”叶九思说着,又觉手在颤抖——那一股“浪潮”快要淹没自己的身体,“我就喜欢看男人被凌辱的戏码。”
“配上72年的拉菲,这一场戏,会更刺激哦。”安迪继续在叶九思耳边煽风点火。
叶九思颤抖着手,慌慌张张地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一罐奥斯康定,用尽力气竟也揭不开盖子,头脑成了一团浆糊,那一片片霓虹灯光被打翻,红的绿的紫的全混在一起,变成不明状一片灯光。
“给我开一瓶72年的拉菲!”叶九思的手颤抖得更厉害,额角冒出了细密冷汗。安迪站起来,对着吧台酒保兴奋的呼喝道:“37台叶九思开一瓶拉菲!”
周围的人纷纷欢呼鼓掌起来。
那墨绿色的酒瓶上,绑了一支烟花,随着手推车即将停靠在叶九思的台面时,亮黄色的火花簌簌地直往上冒。
一个只穿着内裤,头上却戴着毛绒兔耳朵的男士给叶九思开瓶。叶九思猛地夺过男郎手中的酒瓶子,酒水混着药丸一起吞下去。
“Bravo!叶小姐好酒量!”
叶九思一阵眩晕,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她似乎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咕咚、咕咚、咕咚流淌过的声音。
她本以为吞下药丸,就能完全屏蔽掉心底里的不甘与惶恐,但是酒吧的那颜色混合起来,在她的眼里,却变成一片花白。这花白蔓延着、蔓延着,越来越浓厚,她似乎要溺亡在这一片白色时,她视线的正中央,却出现了一道红点。
太过于精准的鲜红色,它不断地往外渗透、渗透、渗透……叶九思吸着鼻子,却闻到极其浓烈的鲜血味道——每一个笑颜如花,握着结婚证的女孩子,都会血肉模糊。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周围的电子音乐仿佛拿着锤子,掀开叶九思的天灵盖,往里面不断地敲打、敲打,咚、咚、咚……
叶九思又摸出药丸,把瓶子里剩下的药丸全倾泻到自己的口腔里,又夺过安迪手中的酒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骨子里那难耐的瘙痒渐渐退潮之后,叶九思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安迪一脸的惶恐,袖子都被酒水沾上一片紫红色,在暗光下发着乌。
“叶小姐,你没事吧?”安迪扶着叶九思,问。
叶九思摇摇头,说:“没事!”
安迪这时才松了一口气,说:“叶小姐,你刚才错过一场好戏呢!刚才你没看见,一个胖得全身都在抖的红指甲女人,一把撕开了那个钢管舞男模的内裤,别在内裤上的钱币全撒了一地。”
叶九思冷冷一笑,看着安迪的袖子——又是雪白中一丝红,虽然这点红太过暗淡,但鲜血氧化后,似乎也是这乌黑的感觉,足以勾起叶九思的记忆。
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叶九思昏死过去。
第117章 【119】119·蕾贝卡
叶九思醒了过来。
她拿走自己的手机与手提电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和叶知柔的住处,跌跌撞撞地与几个干瘦的抽烟花臂男擦肩而过后,她用力地敲打着面前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脸上还有胡渣,却穿着裙子,蓄起长发的人。
“蕾贝卡,你今天能自己来哦?”这个自称“许颂儿”的女人,看着叶九思面唇青白地扶着门口,收起了平时那放浪的笑脸,赶紧弯下腰,把叶九思搀扶到房间里。
房间灯光一片昏黄,收音机里还慵懒地流泻出蓝调音乐。房间里淡淡的一股百合花香与苹果的甜味。
“怎么自己过来了?”许颂儿拉开冰箱,叮叮当当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葡萄汁,递给叶九思,问,“连拐杖都没有拿。”
“就是觉得家里太吵了,我的脑子快要爆炸了。”叶九思放下手提电脑和手机,泪水从眼眶里涌出,但却说不出自己见到什么,只好慌乱地随手抓起一些理由。
虽然身处楼龄四十年以上的屋村,墙壁颜色一片灰暗,但是许颂儿的屋子总是收拾得非常整齐。茶几上铺上了米白色的花边桌布,上面摆了玻璃果盘,苹果、香蕉、芒果……就连一罐罐的药,都整齐摆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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