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杰内西斯!”安吉尔突然从胸腔深处震动出一道严厉喝止,峻黑眼底朝人脸上射出两道不赞同的目光。
杰内西斯霎时被震住。他那一贯温和的黑发好友很少如此。而他也的确因此安静了下来。
待上头的情绪热潮逐渐退去,他这才注视到安吉尔的眼神提醒,并皱眉扭头看去——
他话语中那个“过度溺爱的监护人”似乎将自己整副身体蜷缩进了垒至棚顶的纸箱投落的阴影里。他头颅低垂,膝盖曲起,半蜷着上身,仿佛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般半抱着自己。月光与雨光透过墙面上方的通风格栅投落在他头颅,后颈因为弯曲而凸起的骨节,纠结于颧骨两侧不停滴水的发丝,并于阴影中截取到与一只快要埋进臂弯的、同样被雨水泅湿的疲惫蓝眼。
杰内西斯所有的情绪与言语突然哽住。比起萨菲罗斯,仿佛眼前这个男人才更像是一具美丽而残破的尸体。
向来自我的红发1st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与无措,他很想搞清楚对方如此沉默是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在反省自己对于萨菲罗斯的确过分溺爱,又或者在后悔自己没能化身成绳索牢牢捆住这头不服管教的家伙,而是选择在生命之流里逃避了6年……似乎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习惯性将一切责任揽于肩头,犹如苦修者脱光自己跪伏在神前用荆条鞭笞后背,去忏悔,去痛苦那些根本不该归结于他的过错。
真的是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为何有人竟能如此的坚韧又如此的破碎。
同时,杰内西斯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安吉尔要一再打断他——他们只是想让萨菲那家伙受点教训,并非想让这样一个好人受伤。
见鬼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如此愧疚的时候!
红发1st猛地把脸埋进掌中,表情扭曲且搜肠刮肚地试图找点儿好话替萨菲罗斯找补。
当他终于想好措辞,嘴唇嚅嗫着艰难张开……佣兵忽然开口,轻轻地制止了他。
“抱歉,我有话想跟萨菲罗斯单独谈谈,能请你们稍微离开片刻吗?”
克劳德的嗓音沙哑而轻柔,他微微偏头,自尤在滴水的凌乱发丝下投来的目光里含着一丝恳求。
杰内西斯顿时卡了一下壳。但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勾住脖颈,挟持在臂弯里。
安吉尔拽住红发好友,二话不说地转头离开,给那对关系复杂父子兼恋人腾出私人空间。
克劳德听见铁门在背后关闭的动静,随着最后一缕光线被合拢的门缝夹断,整个仓库彻底陷入的黑暗与安静。
然后他抬头望向那个装了半天尸体的男人。
萨菲罗斯不知何时已蹭掉身上防水布自行坐了起来,背靠散乱堆积的纸箱,湿透的银发蜿蜒纠缠着断腿残肢,令他看上去仿佛一座掩映在幽僻藤萝间的破败雕像。
克劳德安静地看着他,他能感觉到对方也似乎在“看”着自己。
黑暗中两人呼吸的节奏与频率相互交错,似乎有某种情绪如松开阀门的瓦斯般,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危险蓄积,直至浓度濒临极限的那一刻,克劳德忽然动了。
他站起身来,迈开双腿,朝着萨菲罗斯一步步走去。那双曾背负对方涉过泥泞的肮脏皮靴,每一次踏落都留下一个潮湿印记,发出仿佛挤压海绵的闷响。
然后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最后甩开手脚,就像是每一次他们捉对厮杀时那般冲了过去。
“轰隆”一声,垒成小山的纸箱像是雪崩般坍塌下来,凌乱砸落撞垮它的罪魁祸首身上。但克劳德似乎对此毫无知觉。他大腿分开,双膝触地,犹如一头按倒猎物的野豹般,扼住萨菲罗斯的脖颈,跨坐在人身上。
他伏低身体,眼睛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漂亮的蝶骨在人后背皮肉下尖锐凸出。霎时一股蓬勃真实的愤怒仿佛最为热烈的色彩将苍白面孔点亮。
哪怕萨菲罗斯已经失去视觉,也依然能够沿着炙烤在脸上的热度,抬头接住对方的目光。
虽然被杰内西斯提前拆穿,但他并无丝毫慌乱。毕竟他已计划好一切,自然考虑过如何应对中途暴露的结果。
作为一个曾被神罗面向全世界贩售的昂贵商品,如果说那十几年时间里他学会了什么,那就是如何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与价值。
他没有选择辩解,毕竟现在他得为博取克劳德同情与照顾而搞残自己自食恶果,同时在杰内西斯那番加足猛料的控诉下,他明白自己已失先机。
萨菲罗斯偏转头颅,将侧脸轻轻贴在克劳德用力掐住自己咽喉的手臂上,睁着迷人而空洞的绿眼望着对方——就像是故意抓坏窗帘扫落水杯玩弄卷纸长毛混蛋,将家里搞得一团乱后,又钻进饲主怀里,试图扒开他死死捂住面孔的手指,好奇他是否真的哭泣——因为他知道克劳德有多爱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包容,他怎么舍得……
下一秒,“啪”的一声,萨菲罗斯整张面孔直接偏转过去——
克劳德结结实实往他脸上来了一拳。
这一拳揍得十分用力,似乎能够透过覆于脸上的凌乱发丝窥见对方侧脸的鲜红与一抹错愕眼神。
还不等萨菲罗斯做出反应,紧接着又是一拳,被银发裹住的面孔再次偏向另一侧。
克劳德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利用脸去撒娇或者表演的机会,甚至也没有去数那张漂亮脸蛋到底挨了他多少拳。他也用不着计数,因为哪怕揍得再多也对对方做下的那些混账事情清算不完。
直到逐渐有暗红自银发间渗出,那是对方脸上的血痂遭受重击后逐渐开裂,令人紧绷到泛白的指节染上血迹,克劳德这才松开拳头,握住肩膀,把人拽了起来。
他粗鲁地撸开覆在萨菲罗斯脸上头发,想看看在挨了这顿打后,对方是否还能游刃有余地伪装他的驯服与无辜。
当银发撸开,将底下的东西暴露出来。对方被打破了眉骨与唇角,龟裂的血痂犹如破裂纹路在这精工巧雕的大理石像上攀爬。
他竟然还在笑着。
但不是那种为激起佣兵保护欲而经过精心提炼的楚楚动人的微笑——犹如一条深不见底黑渊的罅隙自幽绿瞳眸中裂开,似有什么东西正从中蠢蠢探出,深情又轻柔地缠绕在人肩头,并告诉对方,他彻底认罪。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克劳德。
接着,“嘭”的一声,又是一拳挥了过去。
但这次只是擦过对方脸颊,重重砸在地面上,指节在冰冷水泥地上摩擦出一道血痕。
克劳德身体突然摇晃一下,然后双膝触地,整个人像是精疲力竭般垂下头颅,将额头用力抵在对方肩头。
萨菲罗斯能够听见自锁骨下方传来的粗重鼻息,像是哽咽,又像是低喘。某种温热的液体正自认身上缓缓挤出,黏住了他肩头的皮肉与对方那那层纤薄的眼皮。
压住萨菲罗斯身上的克劳德似乎正在通过把手指扣进地面,且拼命紧绷起身体,才能令自己颤抖得不那么厉害。有一种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无助与无力感正深深折磨着他……
然而,又或许由于已被萨菲罗斯各种“惊喜”刺激得耐受阈值无限拔高的缘故,他竟然在暴揍对方的过程中,依旧拼命思考着各种补救措施。
就这样,两人维持着这样一种诡异的姿势,足足过去五分钟的功夫。克劳德像是终于发泄完毕,无表情地推开放开对方。
中间没有任何交流,哪怕一句质问也无。
这让萨菲罗斯早已备、反复演练,关键词可以提取为“撒娇,道歉,摇尾,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对克劳德·斯特莱夫特攻预案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佣兵站起身来,冷冷俯视他片后,突然转身走向仓库大门,并猛地将之拉开。
前一秒还凑在门缝边偷听偷看的两位1st顿时被当场抓包。
安吉尔迅速转身假装抽烟,却差点儿将点燃的烟头塞进嘴里,而杰内西斯则没有一丝偷窥被抓的尴尬,反而略带嘲讽地冲人打了一声招呼。
“这么快就结束了?仅仅五拳?看来他甚至用不上我提前准备的消肿药膏。”
克劳德直接打断他的讽刺:“你们有办法能让他恢复吗?”
杰内西斯:“哇哦,这就开始心疼了?你的心肠简直比海绵蛋糕柔软……”
这回换安吉尔打断他继续喷洒毒液:“其实,我们这趟过来,除了运送‘战争’外,就是为了帮助萨菲罗斯恢复身体。”
“我们特地捎来了一个完整的罗兹,就是想抽取他的骨髓细胞对萨菲罗斯进行治疗。对此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没有什么建议,你们才是专家。”克劳德微微摇头,“但只有一地方,我希望能够修改。”
安吉尔:“什么?”
克劳德:“用我的骨髓治疗他。”
第58章
空气变得安静,两名1st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克劳德,就像是陡然听见了一个将人震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的惊悚玩笑。
良久后,安吉尔率先回神。他将香烟塞进嘴里,苦闷地抽了起来,以堵住含混于喉头的叹息。
杰内西斯则是变化了眼神,眼底阴郁被困惑冲散,投向对方的目光好似打磨好的刀片,想要切开面前这颗漂亮的脑袋好好检查一番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居然要为萨菲罗斯做到这个地步。
“你应该明白,你是在割自己的肉去喂一条永远喂不饱的蟒蛇?”
面对红发1st特有的“委婉劝说”,克劳德没有回应。
他垂下眼睫,环抱手臂,安静地倚靠着铁门,将自己大半个身体都藏匿于铁门与墙壁折角形成的黯淡阴影里。路灯撕裂黑暗勾勒出他浅淡的眉眼,蹙紧的眉心与尖锐到顶出背心的瘦削肩。沉默的蓝眼在折射光线的一瞬间呈现出近乎目盲般的浅色。让人恍惚有一瞬间困惑于眼前得见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还只是浮动于飘雨流光下一道影子。
这种不愿交流的冷淡态度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识好歹。
但当扫过对方眼下疲惫的乌青,与看上去比躺在一旁伤患好不了多少脸色,又让人满腹牢骚逐渐哑火。
接连不断的高强度战斗以及随时可能失去珍爱事物的压力已经将他逼至心力交瘁,而他却对此毫无自知,从头到脚一副不把自己当人看待,而是当做工具般竭力压榨、倔强强撑的模样。
同时,杰内西斯也总算明白了,像萨菲罗斯那样冷血无情的家伙为何对一个男人如此着迷——对方总是在无意识向外散发着一种引诱他人对他犯罪的气质,叫人较劲似的想要试试能否将之折断。
红发1st忽然笑了起来,漫步似的踱至佣兵面前,抬起一条手臂撑住铁门,将对方圈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微微弯腰,像是要与人分享什么小秘密似的亲昵地凑到对方耳边,语气甜蜜地说道:“我总算知道萨菲罗斯那种恶劣的性格是怎么来的,这是被你惯出来的……所以你活该,克劳德·斯特莱夫。”
然后他满意地得到了一个深受冒犯的瞪视,那双透亮蓝眼有了情绪注入,令人看上去终于不再那么像个盲人。
还好这时候安吉尔及时抽完了香烟。他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灭后迈入二人中间,阻断双方视线以防备可能爆发的冲突。
“先生们,冷静一点。别忘了,我们时间有限。”
他了解他的红发好友。别看杰内西斯嘴上硬得不行,但他说出那样的话便意味着他已服气、认栽,并打算为他们执意献身的伟大圣母做出让步。
果然,在安吉尔开口劝说后,杰内西斯只是冷哼一声,然后扔下佣兵转身走进仓库,并招呼黑发好友一同处理满地昏倒的人群。他们需要将这群无关人士进行妥善安置的同时,确保不会有人中途清醒干扰治疗。
紧接着半小时后,他们合力开启了被宝条藏匿在仓库地底的秘密研究所。
※※※
滋啦——
电源接通,排扇嗡嗡着将浑浊气体抽走换入新鲜空气,嵌进天花板的白纸灯管依次亮起,将周围环境照亮。
克劳德坐在手术床边,环顾四周。这处秘密基地处处展示出鲜明的宝条风格,比起医疗室,更像是试验场。
悬吊于天花板上的机械触手犹如盘曲蛰伏深海章鱼,端口焊接的刀刃、链锯泛着烁烁冷光。套在床头床尾的的束缚带上磨损严重,床板钢架上依稀可见陈旧污迹以及可疑刮痕。
同时一面50cm厚的防弹玻璃墙从房间中央立起,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
外侧是操作室,安吉尔与杰内西斯两人忙碌其中,一面调配药物,一面向智控中枢里输入手术流程。
内侧为隔离区,萨菲罗斯像是曾经那些等待被解剖分割、又被重新组装的实验体般平躺在伤痕累累的手术床上——这没什么不自在的,甚至让人颇有情致地产生一种回归童年的怀旧感。
克劳德则背对他,靠坐床边,主动将自己归类到那些医用器材当中,面无表情地等待被使用。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想的。直到手术开始前的最后一刻,安吉尔都还在劝说佣兵放弃这种没有意义的自虐行为。但他的苦口婆心得到的只是对方的摇头与一抹浅淡的微笑。
倒是杰内西斯更加干脆一些,他阴阳怪气地对人做了一段“祝你好运”的口型后,就干脆利落地按下启动按钮。
下一秒,巨型玻璃墙瞬间变黑,屏蔽影音,隔绝内外,将整个手术区域彻底封闭起来,仿佛将里面的两人装进了一个漆黑的箱子里。
克劳德没有动作,他靠坐在床边,双手握住护栏,脊背微微弯曲,沉默地适应着黑暗。
安静的空气里浮动着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封闭手术室似乎成了特地为他们营造的暧昧又私密的舞台。
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嗅觉等感官便敏锐地凸显出来。他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滑动,像是一条蟒蛇在慵懒舒展开盘曲的身体,冰凉的银丝沿着大理石雕般的肉体蜿蜒流淌,漫涌至人身边。无光的黑暗中一条狭长缝隙缓缓裂开,燃起两簇幽碧磷火,直勾勾、一瞬不瞬地落于佣兵后背。
但哪怕克劳德知道此刻那玩意儿就是一对漂亮的摆设,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亦本能的身体紧绷。就像似有一把刮骨钢刀贴住弯曲微拱的脊线向下游弋,让他产生一种正在被割开衣物裸露身体的羞耻与刺痛,并牵动起周遭一圈潮湿的皮肉一同微微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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