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朔失笑,凑上去亲他眼睛,“信你信你,别忐忑了。我们把前科忘了吧好吗?”顾朔捏苏景同的脸蛋玩,把他的脸蛋一会儿拉圆一会儿揉扁,“我都忘了这事,你怎么还记得?”
苏景同被捏成鬼脸,口齿不清抗议,“我记性好!”
顾朔闷笑,狠狠亲了他一口。
翌日早上,江天进来,给顾朔看了一封信,顾悯写给苏景同的,如果想苏季徵活命,就自尽。落款日期在几日前。
顾朔抬眸。
江天低声道:“从童杰军帐里翻出来的。”
一时间,屋里陷入了沉默。
苏景同突然问:“能确定顾悯的位置了吗?”
江天道:“可以了,顾悯派人袭击我那只小队,他们撤退时留了痕迹,从痕迹来看,已经基本能确定在哪座山了。”
“先救我爹。”苏景同道。
“不先找五行莲了?”顾朔问。
“不用,五行莲是明晃晃的陷阱,先趁顾悯反应不及时,把我爹救出来再说。”
江天看向顾朔,顾朔点头,“听他的。”
江天领命而去。
山上的夜总是诡秘得可怕,唯一可见的光是月亮,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的山上,不知哪一脚就踩空摔下去,少有敌人会选择在晚上发起攻击。
提灯更不安全,山中有野兽,会寻光而来。
因此,顾悯这头夜里的巡逻要比白天宽松得多,营地外撒着一圈驱散野兽的粉末,负责值夜的士兵也都没多少精神头——军营里粮草不够用了,为了节约粮草,顾悯叫掌勺的把每顿饭的量减少至一半。
大家吃不饱肚子,又心里惶惶,顾悯只有少得可怜的兵马,龟缩大山不敢出,从外面借来兵,照旧不出战,也不知是要干什么,如果失败了他们全都是叛国大罪最轻流放,如果顾悯赢了……
似乎也不太可能。
对手要是周文帝,或许还能试一试,对手是经过多年战争的西北军,实战经验丰富,也不知怎么才能赢。
将士们各自沉默着想出路。
一只精锐小队在这荒凉的月色中,悄然攀上了山。
只要找到西南军的大营,想找到顾悯和苏季徵所在的位置就不难,只要找守卫最严的地方就行。
正常的巡逻是三人一组,一共十组,来回在营地附近走动,但山里黑得早,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大家都饿肚子,心里各有算盘,巡逻的人假意动动,实则就在小圈打转,几个小组之间彼此不通气。
小队观察片刻,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接近了巡逻组,两手突兀地掐住巡逻组的脖子,他们顶着风寒从山脚上来,手比寒冰还凉,在漆黑的夜里,突然出现一双冰凉的手掐住脖子,像是遇上了恶鬼,巡逻组惊恐之下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感觉脖子一疼,失去意识。
小队轻手轻脚换上西南军的衣服,混进了西南大营中。
临走前,小队拖起一个已经死去的巡逻兵,两人一手架着他的一个胳膊,一起进了西南大营。
山里的山洞不多,山洞挡风暖和,只够顾悯和几个高级将领住,西南军不少在外搭建的帐篷,这个时节搭帐篷,纵然是西南同样感觉寒风刺骨,于是士兵们尽可能缩在一起,一条被子不够用,几人缩在一起,共同盖几人的被子,好增加些温度。
整个西南大营少有在外行走的人,还有不少帐篷能闻到劣质廉价的酒味——冬天靠这个取暖。
小队没打灯,他们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轻功一顶一得好,在军营中行走几乎没发出声响。
但只轻轻走过,都能听到不少西南军在抱怨:有嫌肚子饿吃不饱的;有抱怨天太冷帐篷不暖的;有在山里待得心浮气躁活似被囚禁,想下山自由的;有挂念在山外的妻儿父母的;有骂骂咧咧希望早死早痛快,赶紧决战的。
从外围绕过无数帐篷,只有六个山洞有人把守,两个看守严密,四个只象征性地有四个士兵执勤。
看守严密的两个山洞,一个亮着灯,一个黑灯瞎火。
小队成员默默看向带队的江天,江天全部摇头,苏景同交代过他,以徐幼宜的神经病作风,虽然他不觉得顾朔他们能找到苏季徵的位置,但也会安排后手,两个山洞里都不会有苏季徵,如果他们进去,迎接他们的会是西南军的埋伏。
江天拿出一串哨子,分给大家。小队一半的人四散在不同地方,吹起哨子,哨子是模拟黑熊叫声的。
西南山里最常出现的野兽就是黑熊,黑熊吃人,攻击力强,西南军在营地外洒的粉末多数是防黑熊的。他们也熟悉黑熊的声音。
因此黑熊声音一起,帐篷便躁动起来,不少士兵手忙脚乱裹上盔甲,带着弓箭出来,大家单独对上黑熊都是死,最好能一起把这些畜生射杀。
江天紧紧盯着那四个看守一般的山洞,顾悯从其中一个披着大氅匆匆出来,“外面乱什么?顾朔打上来了?”
隔壁两个山洞同样被声音惊动,出来人,观他们的衣服是西南的高级将领,“是黑熊的声音。”
“慌什么,”顾悯道:“区区几只畜生,一军去防守营地、四军寻找黑熊射杀。”
“是!”
只剩最后一个山洞的守卫不动如山,仿佛天塌了都和他们无关。
小队的人朝最后一个山洞跃跃欲试,那应该就是关押苏季徵的地方了吧。
江天摇头。
他把带在身边的那个已经死了的西南巡逻兵,一脚踹进最后一个山洞。
最后一个山洞瞬间火光大亮,万箭齐发,不知山洞中埋伏了多少人。
“来得好!”顾悯高声道。
顾悯冷笑:“真以为本王愚蠢到不知你们的小把戏吗?”
江天沉默:你好像确实不知。
顾悯大步流星往最后一个山洞走,他倒要看看在万箭齐发下,顾朔的兵有什么本事。
顾悯走到最后一个山洞前,山洞里乌央乌央都是顾悯的士兵,地上有个被箭射成刺猬的人,穿着顾朔西北军的衣服。虽然山洞中燃着火光,到底是晚上,顾悯没看清箭伤下毫无血液,明显去世已久。
顾悯皱眉:“才一个?”
他话音还没落,江天手一挥,三支燃着火焰、绑着稻草还浇了油的箭朝其他三个普通山洞射去,紧接着一群人把稻草射到山洞门口,箭点燃稻草,山洞瞬间成了火海。
顾悯脸色大变,“救火——快救火——”
三个山洞,一个是顾悯的,两个是西南军高级将领的,现在三个人都在洞外,山洞烟雾缭绕又如何,何须担心?
但顾悯手底下的人直奔顾悯那个山洞,江天当机立断:“苏季徵在那儿——”
顾悯的军队固然比起小队来说多上不少,但一来不少人误以为黑熊来了,去阻止黑熊,二来战斗力和江天他们这批精锐差太远,顾悯的士兵只是表露了个方向,还没亲自跑到顾悯的山洞,江天已经一个闪身越过火焰飞了进去,咣咣两剑砍断了苏季徵脚上和手上的铁链,撕了一块衣裳捂住苏季徵的口鼻,扛着苏季徵又飞了出来。
顾悯:……
“你是江天?”顾悯问。
江天完全不应答,把苏季徵往小队那儿一甩,有两人训练有素地一人一手接住苏季徵,没叫他掉地上,一人给他套上盔甲,一人给他戴上头盔,两人速度极快,三下五除二就搞定,等顾悯反应过来要射箭时,苏季徵已经全副武装完毕。
顾悯:……
“你以为你们走得了?”顾悯面上不见惊慌之色:“这里可是我的大本营。”跑大本营兴师动众截人,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江天做任务从不废话,顾悯爱聊天就让他自己说个够,江天手下不停,快速取出一只特质的哨子,一声下去声音巨大到全军营都能听到,方才跑出去用哨子模拟黑熊的半组小队人马数箭齐发,只对着帐篷射燃烧的箭,帐篷瞬间被引燃,全军营遍地着火。
江天他们转身就走,沿着来时路狂奔而去。
“先别管帐篷,先阻止他们离开——”顾悯下令。
西南军的士兵们压根儿没听到顾悯的命令,或者说听到了也当没听到,黑熊声音来得突然,他们的褥子被子、其他衣物、吃的喝的还在帐篷里,褥子被子衣物可都是容易起火的,如果不赶紧救火,他们的东西会被烧完的。
顾悯自然无所谓,反正不会短了他的东西。
士兵们如果今晚没了帐篷褥子被子衣物,天寒地冻,山上又冷,还不知能不能不被冻死。
于是大家默契十足先抢救帐篷,西南军直接乱成一锅粥。
顾悯指挥不动士兵,气得跳脚,喝令将军们马上管士兵,逼他们阻拦。
又是一阵乌烟瘴气。
江天他们轻功极佳,只这一会儿功夫,都蹿出西南大营了,向山脚一路冲。
山脚有西北兵马在接应他们。
苏景同和顾朔在山脚等着。
苏景同从江天他们开始执行任务,就变得紧张,虽然面上瞧不出异常,但在苏景同旁边的顾朔轻易察觉了他心中的焦躁。
顾朔握住苏景同的手,亲亲他的手指,“别怕,这次能成最好,不能成就再来一次。顾悯还要拿你爹要挟你,不敢对你爹怎么样的,放松一点,嗯?”
苏景同歪顾朔身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是想笑一笑让顾朔别担心的,但他努力了一下,笑不出来。
如果这一次救不出他爹……
如果他爹出了意外……
如果……
苏景同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喘不上气了。
“放松,”顾朔声音绵长温柔,“乖宝,别怕,放松……”
苏景同尽可能地顺着顾朔的声音,让自己深呼吸,气流才进了肩膀,就开始撕心裂肺地抽抽,太过紧张的情绪让他成了一个随时炸锅的河豚。
山上突然有了密集的脚步声。
苏景同“腾”地一下坐起来,心提到嗓子眼,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山上。
精锐小队的脸出现在山脚处,苏景同高高提着灯笼,看清是他们,其中一人身后还背着个穿盔甲的人,苏景同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精锐小队匀速跑到西北军面前,西北军自动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们进来。江天背着苏季徵走到顾朔面前——从开始跑路后,就变成了江天背苏季徵,他背着人用轻功和其他人无负重用轻功速度差不多,能最快跑回来。
江天把苏季徵放下来,对顾朔行礼:“幸不辱命。”
“好!好!好!”顾朔拍江天的肩膀:“干得漂亮。”
苏景同僵在原地,盯着盔甲下苏季徵的脸,唇角止不住哆嗦。
他的大脑不再运转,他的思维瞬间清空,他所有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上一次见到苏季徵,他都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弦歌千里奔赴西北,告诉他苏季徵死了,死在津门战场上,尸体可能被马踏碎了,还没找到。
当时他想,这怎么可能呢。
苏季徵权倾朝野,又是个文官,怎么会亲自去战场?
他不是自诩野心勃勃、半生都在搅弄风云、誓要当皇帝吗?他不是一口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天下百姓与他何干吗?津门之战关他什么事?他像周文帝一样退走,夺得皇位卷土重来不好吗?为什么最后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在战场上?
他耍阴谋诡计一辈子,就把自己耍成战场上的冤魂吗?
苏季徵当时如果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抓着苏季徵的衣领,狠狠问他为什么。
现在他就在了。
苏景同满心茫然。
苏季徵摘了头盔,看向苏景同,“同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苏景同眼睛发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苏季徵叹气,走上前,想给苏景同擦擦眼泪,他才走一步,苏景同突然扑了上来,撞了个满怀,苏季徵老胳膊老腿,经不住他撞,被他撞得后退一步,苏景同八爪鱼似地抓着他,咬着他衣襟浑身颤抖地流泪。
苏季徵怔住,似乎对苏景同的反应十分陌生,不知该如何应对,过了许久,才不甚熟悉地拍了拍苏景同的背,“没事,爹回来了。”
苏景同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眼泪猛地决堤,他无声哭,声音都卡在喉咙和心里,险些给自己哭岔了气。
苏季徵就这么抱着他,慢慢拍着他的背,帮他喘气,“好了、好了……”
“这么大人了……”
“爹这不是没事吗?”
“不哭了啊……”
顾朔实在看不下去,苏季徵那身衣服又是灰又是土的,这得吃进多少脏东西去,本来肠胃就不好……
顾朔别开头,忍下自己抓心挠肝的控制欲——这时候苏景同需要发泄,不该分开他们。
苏景同挂在苏季徵身上哭了许久,才勉强有停下眼泪的意思,只扒着他脖子,一抽一抽的。
顾朔赶紧上前,建议大家换个地方待,也叫苏季徵洗个澡换身衣裳好好休息。
苏景同守在温泉池外,说什么都不走。
好在苏季徵还有点精神头,洗完澡又跟苏景同说了好一会儿话,苏景同的问题多得可怕,源源不断。
“爹,津门是怎么回事?正卿说是周文帝那畜生引进来的?”
“爹,你那时为什么不接着围困皇宫呢?”
“爹,津门战场怎么打的?正卿没跟我说具体的,我只知道一点。”
“爹,你知道周文帝的密旨么?”
“爹,你在战场上怎么出事的?是哪边放的冷箭?”
“爹,你怎么落到顾悯手里的?”
“爹……”
“爹……”
“爹……”
顾朔敲门,提醒苏景同,该让苏季徵好好休息了。
天都要亮了,苏季徵可不像苏景同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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