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快走到膳厅了,江弃言远远望过去,有两把椅子。
给他准备的吗?
江弃言放开蒲听松的手,往主位旁边的椅子走去。
“弃言,过来。”
他回头,却看见先生已经坐好,轻轻拍了拍腿。
“那把是给你的小朋友的。”
哦,原来是为方无名添的啊。
那他坐哪呢?
江弃言无意识地咬了咬食指,有些尴尬无措。
“发什么愣呢”,蒲听松叹了一口气,把他拉到身前,视线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拍了两下,“你——”
“坐这。”
啊?这不好吧?一会方哥哥要过来一起吃饭的话……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会不会觉得先生厚此薄彼啊?
江弃言不想让朋友伤心,也不想让先生在朋友那里的形象不好看。
他便只是摇摇头,站着不动。
啪嗒——
是筷子磕在桌上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在静谧的府邸里,是如此清晰可闻。
江弃言感到这声音仿佛自心中响起,直直击中了灵魂。
耳边有点幻听,那啪嗒声在江弃言耳朵里竟荡出了空旷的回音。
绕在耳朵里,盘旋在脑海。
腿……忽然好软……
江弃言在抖,膝弯处发酸,脊椎骨自下而上升起同样又酸又发虚的感觉。
站不稳了……
江弃言扶了桌子腿一把,他感到自己的脑袋麻麻的,有点不能思考。
“怎么吓成这样呢”,大手伸过来,挠猫一样挠了挠他的下巴,“是为师动静太大了?”
其实声音不大的。
他只是感到,就在刚刚,先生的气场变了。
于是他被迫回忆起,他先生最讨厌什么。
“呜……”江弃言被吓出了哭音,从喉间溢出两声可怜巴巴的呜咽后,又被他强行收了回去。
“我…我不是……”江弃言哆嗦着,一点一点凑近他先生,“我没有要拒绝……我不拒绝了……”
他抱住先生的左腿,蹬着小脚努力往先生腿上爬,头发丝快要抖出残影,“先生……先生不要不高兴……”
“何时说过不高兴”,蒲听松心情大好,伸手兜住小孩的腰,帮他借力,顺便护着他,免得他摔了。
“就那么怕为师不高兴吗?”
是啊,也……不完全是。
他只是想要先生天天都开心。
江弃言坐在先生腿上,先生给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坐稳当了点。
没一会儿,方无名就被管家领着过来了,他看了看帝师怀里的小太子,禁不住在心里直叹气。
这怎么争嘛。
还想着挑拨挑拨关系,然后从小太子口中套出点什么呢。
结果人家根本形影不离,连吃饭都抱在一起。
看这亲密的样儿,真糟心。
要换个思路了,离间行不通,那他可以把友情这条路走到底,走成知己嘛。
等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小太子总有疏忽说漏嘴的时候嘛。
方无名并不知道他在帝师大人那里已经被判了死缓,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狂风暴雨等着他。
他只是十分有礼貌地道谢,然后坐下来,等着帝师大人先动筷子。
啃了一天噎死人的干馍馍,总算能吃点饭菜了。
再这么啃下去,嗓子都要撑大了。
蒲听松慢悠悠夹起一只鸭腿,放到面前印了青花小兔子图案的小碗里。
方无名对着蒲听松点点头,微笑,刚要夹走另一只,那只鸭腿就落到了蒲听松自己碗里。
不是??
蒲听松旁若无人,只是仔细给两只鸭腿剥了皮,拿起印花小碗里的鸭腿,一条条撕好,码在碗里。
撕完了一只,又撕另一只,同样放在小碗里。
不多时,小碗就被堆满了。
方无名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宠到这种地步啊!他四五岁的时候,他爹他娘他爷爷都没有这么给他撕过腿肉,都是让他拿着自己啃的!
人比人真的气死人啊!
总被人盯着,江弃言感到有点羞,尤其盯他的人还跟他差不多大,可人家就能自己吃饭,他还得要先生喂,就……
就显得他有些娇气……
江弃言越想越臊,偏偏先生还往他手里递了个小勺子,让他舀着吃!
那边方无名就会用筷子,而他还在用勺子……
小瓷勺上还有可爱的青花兔子图案。
多……多不好意思啊……
“先生……我…我要筷子……”
“你还小”,蒲听松擦干净手,用指尖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想吃什么,为师帮你便是。”
“我……我不小了。”
方无名可以,他也可以啊,他在宫里一直都是用的筷子……
而且他昨天也是用的筷子呢,虽然后来被先生抱在怀里喂,没自己夹菜了。
“你不小,谁小呢”,蒲听松笑了笑,“这里你最小,为师多照顾你一些是应该的,接受就好,不需要不好意思。”
眼泪汪汪的小兔子很可爱,小脸红红的小兔子也很可爱。
不可否认,他很喜欢,江弃言的确是一个很合他心意的小宠物。
江弃言红扑扑着小脸,窝在先生怀里,用小勺子舀鸭肉丝吃。
味道很好,而且,是先生亲自投喂的……
方无名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
平心而论,有点嫉妒。
他本来也可以有人宠着的,虽然没这么夸张,但好歹不是孑然一身。
可蒲听松把一切都毁了!
是蒲听松毁了他的人生!
方无名垂下头专心致志的吃饭,他吃得很优雅,可他的手以只能他自己察觉的小幅度在颤抖。
没人知道他这一年是怎么过来,从丞相家的公子沦为乞丐,他经历了太多事,看过了太多人间冷暖,后来母族那边来人接他,告诉他方家满门抄斩都是蒲听松害的,从此他浑浑噩噩准备就此虚度的人生才有了目标。
他一定要报仇!
一定!
用过晚膳,蒲听松把人抱去了书房,让小孩坐在身边玩一会,陪他处理完奏折再睡。
夜色渐浓,方无名从厢房里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夜行的黑衣。
蒲听松和小太子都在书房,他就可以溜进主卧看看了。
他脊背贴着墙走得很小心。
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忽然,他肩膀上落了一只折扇!
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喊出来,头顶却忽然传来声音,“方大公子,溜达到别人的卧房去了?这不太好吧?”
怎么又是这讨厌的家伙!
方无名微笑着推开折扇,“瞧您说的,无名只是路过罢了。”
“本阁主呢,优点特别多,唯一的缺点呢,就是什么都知道。”
“方大公子究竟是不是路过,你猜本阁主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谁管你知不知道。
方无名仍笑着道,“大人真厉害,无名佩服,大人可否放无名去小解……您看,人总有三急。”
“有道理,本阁主若不放方大公子去的话,方大公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本阁主呢。”
方无名觉得秦时知的语气实在阴阳怪调到了极点。
听着怎么这么聒噪呢……
“唉,可惜了,本阁主恰好找到点有关前丞相的卷宗,可惜这人有三急,本阁主也不好拦着,你说是吧?”
“给我!”方无名瞬间抓住秦时知的袖管,“秦时知,你知道什么!”
“本阁主说了啊,本阁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想要啊?可以啊,方大公子跟本阁主走一趟吧——”秦时知摇了摇扇子,“本阁主正好缺个使唤丫头,今夜你来伺候本阁主。”
“如您所说,无名这小身板能干什么,恐怕伺候不好阁主……”方无名紧紧攥拳。
“锤个腿捏捏肩总是会吧?”秦时知越发笑得灿烂,“本阁主这脚啊天天跑,也累得慌,就缺人好好按一按。”
可恶!这该死的混蛋居然让他堂堂丞相公子去给人捏脚!
他忍!
方无名咬牙切齿道,“按完了就给我?”
“看本阁主心情。”
书房的烛光摇曳。
江弃言凑到蒲听松身边,小脑袋从先生胳膊底下钻进去,探头探脑看了看桌面上堆积的奏折。
先生好忙啊……父皇真的太过分了,这明明是父皇该做的事,怎么能这样使唤先生呢?
就因为先生无依无靠好欺负,父皇就一直欺负先生,弄得先生连觉都没时间睡吗!
头发被揉了一把,蒲听松笔下不停,“哪里探出来的好奇脑袋?嗯?”
“为师在忙。无聊就自己去找本书看,困了也可以枕着为师的腿睡一会。”
第14章 总盯着旁人看
江弃言没有拿别的书,只是抱起上午没学完进度的《对韵》看起来。
似乎在先生身边,能够让他的心安静下来,他把书搁在先生腿上,半趴在先生身上看。
油灯里的光一点一点变弱,蒲听松用小金匙拨了一下灯芯,火苗瞬间窜高,书房内也更亮堂了些。
只毕竟油灯还是暗,难免会有影子晃动。
江弃言看着看着,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开始观察先生的影子。
先生的影子细长细长的,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可是,那也好看,先生怎么连影子都那么好看呢?
江弃言无意识地又将指头伸到了唇边,小口微启,似乎是想要咬指头。
指尖被大一些的食指和拇指攥住,先生握着他的手指,往下,按在了书页上。
“这习惯可不好,咬破了怎么办呢?”
蒲听松松开他的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实在想咬呢,可以咬为师的。”
这似乎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那之后,先生只用右手翻阅、批注奏折,左手从始至终都垂在桌下,从始至终都是他只要想咬,就随时都能抱到怀里咬的高度。
不知道是什么滴下来,打皱了纸面。
江弃言抱住先生的左手,没有咬,只是用脸轻轻蹭了蹭。
“好了好了”,蒲听松叹息着,“拿为师的手擦眼泪就罢了,擦你的小鼻涕,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没有……”江弃言声音闷闷的,“没有鼻涕。”
“好,是为师错了,冤枉小弃言了”,那手弯了个弧度,托住他的小下巴,另一手也搁了笔,拿了干净帕子来给他擦脸。
实在是温柔到了极点。
江弃言看了看窗外的月亮,都说月亮温柔,可他怎么看着月亮周身却总泛着冷光呢?
先生不像月光,却倒像烛光,烛光是暖色的,橘红色的光打在人身上,就是一片静谧祥和的岁月静好。
窗外的月光照着每一个行人,照着众生万物。
书房里的烛光,只照着他和先生。
江弃言打了个哈欠,呼出来的热气掀开了轻薄的蚕丝手帕。
“辛苦小弃言了”,蒲听松把帕子叠好,放在桌上,然后搂着小孩的腰调整姿势,让他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枕在腿上,“先眯会,为师忙完给你洗澡。”
灯油添过一次,即将燃尽时,蒲听松才终于挥袖灭了灯火,抱起已经睡着的江弃言,推开书房大门。
两个提灯的小侍女跟着打光,一直送到主卧门口才折返。
蒲听松把江弃言放到柔软的床榻上,给毫无防备的小孩解衣带。
江弃言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下,见是先生,又很快闭上,还把小胳膊摊开,方便先生给他脱光光。
蒲听松无声笑了一下,转身洗了毛巾给人擦身子。
“怎么这么乖呢……”
半梦半醒中,江弃言仿佛听到先生说话。
“等以后再大点了,也这么乖好不好?”
“好……”江弃言咕哝着应了一声,“乖一辈子。”
“唉——”
似乎是一声很长的叹息。
“你这般,为师倒有些……”舍不得了。
蒲听松托着小孩的腰,让人把腿抬起来,好换衣裤。
他一根一根把那些系带都打上漂亮精致的蝴蝶结。
“你乖一辈子,为师便宠你一辈子好不好?”
只要江弃言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可以一辈子做一个温柔先生。
一辈子把小兔子拢在掌心里,捧着,护着。
但,小兔子如果想跳出他的手心,不受他的掌控……
“弃言”,蒲听松用手揉弄小孩的头发,低声安抚,“你千万要听话。”
松香钻到江弃言鼻子里,他抬起手要捉住先生的手腕。
但蒲听松并不如他所愿,只是收回手,走去屏风后面,简单泡了个澡。
水珠顺着蒲听松宽厚的脊背蜿蜿蜒蜒淌下来,在小腿上划过几道水蛇般的痕,又不断渗进木地板里。
蒲听松裹着毛巾,擦干了水迹,给自己换上一件月白单衫。
月光笼在上面,泛着清冷孤寂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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