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走廊的名校标牌,滕问山微微仰头,晖都大学静静躺在第二行,依旧散发着金光。
晖都可比安城繁华不少,父母执意要滕闻川以后留在晖都发展,滕姥爷托自己在那里的老战友帮滕闻川介绍了份文化公司的工作,他只需要每天校对一下稿件就行。
滕闻川没什么别的意见,反正他的要求就是每个月轻松有钱拿。
本来他是想回安城的,可滕安好和程健在这个问题上立场坚定,滕闻川患得患失的感觉日益加剧,人也变得听话不少,没敢再提回去的事。
反正滕问山要保送的那所学校离晖都十万八千里,他们就这样一辈子不见面最好。
日子永远追着人往前跑,又到了一年一度高考的日子,滕闻川给他妈打电话的时候才知道,滕问山居然放弃了保送名额。
“这种事你们怎么现在才说?”滕闻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山跟我们讲这事儿没必要跟你说,你不是在学校挺忙嘛。”滕安好解释。
“他不让说你们就不说,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听他话了?”
滕闻川对父母的隐瞒非常愤怒,一时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吼了出来,把那头的滕安好吓了一跳。
“我先挂了。”他挂断电话,把手机狠狠甩了出去。
滕问山又在那里装什么清高,但此刻滕闻川暂时不想知道他到底准备干什么,心底塌下一块巨大的空洞,冷气从空洞扩散到全身,让他冷得打颤,滕闻川揪着自己的衣服蹲下去,觉得眼前的世界在变暗发昏。
他的躯壳长大了,脾性却还停留在小时候,每次回家他都想继续像儿时那样缠着爸爸妈妈撒娇,把什么大事小事都跟他们讲,虽然滕安好和程健依旧会耐心地回应,但后面总会跟一句“好啦好啦,都这么大人了,你自己决定吧”。
滕闻川不想当大人,也讨厌自己做决定,更受不了在岁月中逐渐显现的距离与不同。
他恐惧一切改变,哪怕它们是正常的。
高考结束了,连路上的人都多了起来,滕闻川从商场出来还有人问他考得怎么样。
“我快二十二了。”他说。
“哦,哦哦。”
那人没了攀谈的话题,有些尴尬地离开。
童年、少年,是法则送给人类的礼物,人们可以在这些年纪里享受一些特权,可以毫无负担地大哭大闹发脾气,可以拥有最纯粹的喜怒哀乐,可以无忧无虑活在大人们共同的护佑之下……
可是法则说小孩总有一天会变成大人,所以要在成长中适应特权的消失,很显然,滕闻川还无法接受。
“川川,今年暑假要不要跟朋友们出去玩啊,我看别的年轻人都东跑西跑的。”放假前滕安好给他打电话。
“我回家你们会生气吗?”滕闻川把衣服丢进行李箱。
“怎么这样说啊,妈妈把被子全晒了一遍,床也铺好了,你爸爸又给你房间换了盏灯,特别亮。”
滕闻川这才笑起来,腻腻歪歪说自己明天就回去,点名要吃她亲手做的糖醋小排。
高考结束好像就标志着一个人生阶段的落幕,无数人就是在那一刻突然变成大人的。
原本那间买卖点卡和装备的小店已经升级成了间线上游戏工作室,滕问山把原本赚的钱全部投进去,挂了个二老板的名头,成员还是胖子那群人,目前营收可观。
黑猫白猫,抓得着耗子的就是好猫,人生永远不只有一条路可走,就像胖子成绩一塌糊涂,但手脚麻利、踏实肯干,游戏技术也没得说,现在跟着他们一起照样把生意做得有模有样。
把志愿表交上去后,他就获得了真正想要的长大。
滕闻川回来后依旧躲在外公外婆家,不过过了段提心吊胆忍气吞声的日子之后,他发现滕问山似乎把他忘掉了似的,连家里都不常住,完全从他生活中消失了。
滕闻川非常痛恨滕问山对他的无视,居然觉得有些生气,还没气两秒他就反应过来这种情绪有多诡异,自己把自己膈应得够呛。
他生气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滕问山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是对他完整独立人格的亵渎!
他朝自己解释道。
听滕安好说,滕问山似乎填了阳州的大学,反正那里离安城和晖都都挺远的,滕闻川稍微放下心来,百无聊赖地抛水果玩。
虽然迟到了十多年,但滕问山总归是滚了,春夏秋冬都不回来才更是喜事,自己也不用时时刻刻为自己的屁股担心,滕闻川咬牙切齿地想,反正以后滕问山进商场他诋毁,进官场他举报,谁都别想好。
一颗圆润的苹果被抛上天,本该接住它的那双手却没在该停留的地方,伴随一声大喊,苹果恣意做着自由落体,骨碌碌滚进了电视柜下。
“晖都???不是说好了是阳州吗,怎么又成晖都了?!”
滕闻川面如土色,坐也坐不直,脊椎一软倒在沙发上,绝望地看着喜气洋洋的爸爸妈妈。
“哎呀,晖都大学比阳州大学还要好呢,刚好你俩在一个地方,以后还能照应照应,这样我们在家也放心。”滕安好说。
“是啊,你们都这么大了,出了门就你俩最亲。”程健接过话茬。
“照什么应放什么心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最亲,我呸——”
滕闻川面部的肌肉都抽搐了,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不成人样,这个消息犹如地球解体,滕闻川瘫在沙发上只想哭。
滕闻川想干脆把他受的所有委屈磋磨说出来算了,可最后仅存的理智拉住了站在悬崖边缘的他,才堪堪没有气晕过去。
爸妈还没有看出他的异常,继续火上浇油:
“你不是在晖都租了房子吗,我们跟小山说了,让他没事也到你那儿去,你那懒样子,爸爸妈妈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
滕闻川僵成一座吐血的石雕,彻底裂开了。
“嗬嗬,嗬嗬,你们养老保险买了多少钱的,再买一份吧。”
他脸上带着惊悚呆滞的微笑,行尸走肉一样回了自己房间,留下滕安好和程健在客厅面面相觑。
胖子在网上跟一个在他们这里买了东西的事儿爹扯皮,旁边的滕问山光明正大偷懒,津津有味盯着他的手提电脑。
一个未知程序正在运行着,占据屏幕一小格的页面里,滕闻川狰狞着表情在卧室隔着枕头锤墙,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被一双眼睛监视,正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脾气。
滕闻川光是想想就疯了,滕问山又轻松摆了他一道,他却连闹都不能闹,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滕问山怎么还没恶有恶报。
最后他坐在床边,跟房东打电话说那房子他不租了,还赔了一大笔违约金。
赔钱就赔钱吧,总比没命好。
废物,他骂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手快点把滕问山捂死,当初他哪怕没犹豫这么久都不会像现在一样被滕问山欺负折腾。
这个人从小就是个魔鬼,别的小朋友哇哇叫哭的时候,滕问山就只盯着自己看,想到这里,滕闻川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赶紧披上他的毛毛毯,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算了,就这样吧,他偷偷再租一间房子,滕问山总不能找到那儿去。
再说自己都多久没惹过他了,上次不也没得手吗,如果这还要计较的话未免也太小气了吧,和平共处很难吗?他自己还没诉苦呢,滕问山到底觉得谁对不起他啊,明明他才是最惨的那个。
滕闻川乱七八糟想着,躺在自己的软床里睡着了,一只手顿了好久才移动鼠标,轻轻点了下左上角的叉号。
第11章 他逃他追
假期里滕闻川报了个北欧行旅游团,他没什么艺术审美,这趟旅行也没起到放松心情的作用,单纯是觉得自己跑得够远,滕问山就算想找茬也没办法。
上次他坐在客厅地毯上联机打游戏,结果打着打着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就看见许久不回家的滕问山站在玄关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滕闻川汗毛奓起,话都说不出来,直到滕问山转身离开许久,他才重新学会呼吸,低头一看,手柄已经被汗浸湿。
他从斯德哥尔摩飞来哥本哈根,在新港岸边的餐厅度过自己的二十二岁生日,外公外婆和爸妈在群里给他和滕问山发了两个大红包,滕问山没收,于是两份一起进了滕闻川的口袋。
“等月中咱们带上小山一起到滨城玩一圈,回来的时候刚好把你们两个都送到晖都。”滕安好在视频里跟他商量。
滕闻川刚稍有好转的心情在这一刻烂了个彻底,他不顾形象地在面包店大喊大叫起来:
“带他去干嘛啊,他那么大人连怎么自己上学都不会吗?人家没准正讨厌你们,天天就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我也没辙。”
滕问山拿着衣服走到客厅转角,刚好听到滕闻川的嚷嚷,他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就这样径直离开,连眼神都未曾错开一瞬,滕安好扭过去看,只看到一扇关着的大门。
从小到大他们一起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以滕闻川的吵闹和滕问山的无动于衷结尾,但毫无疑问的是,滕闻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父母眼中的焦点,是他们永远的中心。
有一年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整座城市盖上一层厚雪毯,滕安好和程健带他们两个到公园玩,入口的斜坡上被人滑出一条路,许多小孩被父母拉着胳膊,像坐着雪橇一样在那里滑行。
“来来,爸爸妈妈拉着你也去滑。”他听见滕安好说。
等他转过身想拉住父母双手的时候,他们已经带着滕闻川滑到了下面,滕闻川的笑声是那一群小孩子里最大的,他得意地抬起下巴,滕安好和程健就俯下身去,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大口。
滕问山站在台阶上等了很久,直到滕闻川嘟囔着好累不想玩了,滕问山才上前一小步,等父母上来拉着他也滑一次。
他真的有点想滑这个。
但滕闻川突然喊自己饿了要去吃披萨,程健把他提起来坐在自己肩膀上,滕安好两只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笑着看他们两个,回过头叫他下来一起去餐厅。
滕安好的羽绒服是红色的,带着褐色的毛领,帽子上还有一只鸟的刺绣,程健走在前面像一堵墙,滕问山仰着头也看不到坐在他肩膀上的滕闻川。
他其实没有那么想玩,滑台阶很无聊,而且台阶已经被很多人都滑过,上面的冰也变薄了。
于是他低着头跟着他们往前走,不小心摔了一跤,但很快就站了起来。
点餐的时候,滕安好问滕问山想吃什么,滕问山说想吃草莓松饼,滕安好看了一遍菜单,有些为难地说:
“可是这里没有松饼呀,我们下次再吃好不好?”
无数个下次里滕问山长大了,安城再也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滕问山也不知道草莓松饼究竟是一种什么味道。
他不爱吃甜食。
最终他们也没有一起去,因为滕安好忽然被外派出差,外公外婆参加离退干部联谊,当晚滕闻川也收拾行李飞回了晖都。
餐桌上只剩下程健和滕问山,气氛比程健自己坐着吃饭都安静。
“到大学之后也不能松懈,要找一找自己未来的方向。”
“好。”
“平时注意身体,不要熬夜,不要久坐,有空去操场或者健身房跑跑步。”
“嗯。”
“反正我们这个年纪确实不太懂年轻人的作息,我看许多大学生就爱熬夜。”
“不知道。”
……
程健败下阵来。
他们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父母,可到现在也不懂怎么处理孩子之间的关系,跟小儿子沟通更是一件难事,到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两个孩子之间性格不合的缘故。
每次当他们发觉自己似乎忽视了小儿子之后,还会在心底给自己开脱,或许滕问山就适合独立生活,而且养只小猫小狗有时候还会忽视安静的那一只,养小孩子其实也有相似之处,活泼可爱点的更讨人喜爱,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父母们心虚地想。
滕问山把餐具丢进洗碗机,航空公司弹出个消息提醒购票成功,航班将在三日后起飞,他关掉短信,打开手机里另一个软件。
一个小红点正在晖都错综复杂的街道里移动,最终停在一片住宅区,滕问山抬抬眼皮,目光扫过滕闻川房间门上新换的锁。
第12章 插翅难飞
滕闻川趴在温泉池边昏昏欲睡。
他还完全没适应从学生变成社畜的现实,这几天简直要累死人了,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今晚他要好好爽一爽。
解了乏的滕闻川打车回家,他搬到个新公寓,离该死的滕问山读的那个该死的学校只隔了两条街。
绕了一大圈,这人来晖都肯定就为了不让他好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孙子兵法》也说了,兵者诡道也,滕问山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美美享受生活。
滕闻川觉得自己这一计用得简直精妙绝伦,他戴着耳机走进家门,按开壁灯,哼着有点跑调的歌去厨房倒了杯柠檬水,再一个弹射起飞把自己丢到沙发床上,晃着腿闭眼听音乐。
隐约间好像有阵气流扫过他的鼻尖,凉凉的有点痒,他抬起手打算去挠,手指却忽然撞到什么。
滕闻川倏然睁眼,惨绝人寰的尖叫几乎要穿透厚实的墙壁。
“我日你啊啊啊啊——”
恐惧的冲击太强烈,滕闻川一下从沙发上翻了下来,还没等他往外跑,就已经被潜藏入室的不速之客逼到了角落。
滕问山凑近闻了闻他,滕闻川乱颤的瞳孔像跳动的玻璃珠,过分急促的呼吸扫过脸颊,滕问山十分熟稔地抚上他的脖子。
“温泉泡得舒服吗?”
“你到底…你怎么进来的?”滕闻川浑身虚软地瘫在一边。
一个人在你的生活中无孔不入,这是只有悬疑恐怖电影里才有的桥段,心脏叫嚣着罢工,血液似乎在体内停止流动,从惊悸中回神之后,害怕蓦然变成愤怒,滕闻川现在考虑不了滕问山会怎么报复,他只想打人。
滕问山侧过脸躲过一巴掌,耐心也随着这个动作消失殆尽,滕闻川还没来得及把下个耳光狠狠扇在这个傻逼脸上,身体就忽然腾空,滕问山抓他像逮鸡崽子一样,连口多余的气都没喘就把他抓进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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