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沈煜杭面上挂不住,“噌”的一下站直身子。
还不等他诘问出口,只听林鹿紧接着又道:“你还不如直接去地下找你弟弟,省的白白浪费大家的功夫。”
“林鹿!你不过是个太监,连身子都不全,男不男、女不女,有什么好得意的?”
沈煜杭气得浑身发抖,怒吼响彻整间厅堂,甚至隐把窗棂震得瑟瑟直抖,“噢,本殿知道了,你与那傻六子合起伙来算计我是不是?本殿要权有权、要势得势,随者影从!”
“你们故意卖出破绽,好引本殿上钩,让傻六那个呆头好好得意一番是不是?”
林鹿莞尔不语。
“是不是?!”沈煜杭怒不可遏地又问。
“是或不是,皆与三殿下无关。”林鹿轻飘飘的态度让沈煜杭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出气,反而让怒火燃得更旺。
“瞧你这幅样子,”林鹿心头恶意更甚,不慌不忙十指交握搁在膝上,一字一顿道:“当初留下来的是你弟弟,死的是你,就好了。”
这句话虽无意,却误打误撞正中沈煜杭软肋——双生子从小到大,柔妃一向偏宠弟弟沈煜轩。
素来被人捧在云端的沈煜杭根本接受不了有人胆敢将他贬至泥里。
先前生出的几分怪异情愫,如今在林鹿三言两语中尽数化作毒箭,根根插中沈煜杭的心脏。
“我杀了你!!!”沈煜杭理智尽失,一把将桌上茶盏扫到地上,踏前一步,伸手作爪朝林鹿脖颈抓去。
“我可提醒你。”林鹿眼神冰冷,面上丝毫不见惧色。
沈煜杭被他一瞬铺开的阴暗气场所慑,竟真在半空生生停下动作。
“这儿是司礼监,敢动手,我不能保证那些锦衣卫一定会顾忌你的皇子身份。”
林鹿说的是实话,就冲秦惇那股狗一样护主的疯劲儿。
沈煜杭极力扼制想要掐死林鹿的冲动,过了半晌,缓缓放下手臂,咬着牙道:“林鹿,本殿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宁肯帮一个软蛋废物,也不愿辅佐于我?!”
林鹿瞟他一眼,没有接话,施施然从座中起身,缓步走到门边,冲外扬声一句“送客”。
不多时,秦惇速度很快地从远处阴影里闪转过来,进到屋里,很是恭敬地立在沈煜杭身前,示意他林鹿有令,殿下当随行而出。
态度谦顺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直盯得沈煜杭后背发毛,不得不照做。
第53章 缓不济急
在路过林鹿时,沈煜杭留了一句话。
“今日之辱,本殿记住了,林公公,咱们来日方长。”
“随时恭候。”
两人之间气氛古怪,就连秦惇都有所察觉。
三皇子来时带的人不多,与林鹿会面期间都等在侧院,秦惇也只是带沈煜杭与手下汇合,直接交由引路的小太监将他们领向大门,自己则匆匆回到林鹿身边。
“少主,没事吧?”秦惇紧张兮兮地偷眼上下打量林鹿周身,先前两声摔杯的动静在静谧院落中很是突兀,自然逃不过他这五感灵敏的习武之人的耳朵。
林鹿没打算瞒他,答道:“无妨,不过将沈煜杭气得狠了,三皇子殿下险些发疯,意图将我扼死。”
“啥?!”秦惇脸色瞬间变了,“属下这就去抓他回来讨个公道……”
“省省吧。”
林鹿懒懒呵止,秦惇虽不甚服气,但仍听话站定脚步,“没听人要跟我‘来日方长’。”
林鹿不再理会秦惇,转身朝内院走去,背身同秦惇道了一句:“和干爹汇报去吧,就说我与三皇子发生口角,现已结下仇怨,日后须小心盯防。”
秦惇讪讪跟上林鹿,有点羞恼地道:“少主,到底要怎样,您才能相信属下对您是真心的?!”
林鹿回头,认真看向秦惇:“你从未向督主禀报过我的事?”
秦惇微惊,不敢看他眼睛,躲闪地移开目光,不说话了。
林鹿不是真的在意此事,更像是已经习惯身边到处是纪修予眼线的日子,不打算因这种小事而畏手畏脚、不敢动作。
以他对纪修予的了解,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仅是乐于掌控一切,而发生事情本身的影响对他来说几乎微乎其微,似乎只要不触碰其逆鳞,他对各种事宜的容忍度极高。
林鹿很清楚自己的斤两,眼下阶段,他对不顾时机轻易朝纪修予出手——这种明显属于自断前路的行为——没有半点兴趣。
他更期待沈行舟这次离京南下,最终能否为二皇子党派拉来楚家这个庞然大物作为助力。
其实按照沈清岸原定打算,是不准备第一步就自不量力去拉拢军方的。
一来,行军打仗之人多忠君纯良,没几个喜欢跟官场打交道,相较于熟悉见风使舵的文官,实际操作起来的难易程度可见一斑;
二来,兵权素来是古往今来夺嫡必争之权,却也是皇帝最为严防死守的无上权柄,稍有不慎便易引来天子起疑,风险之大沈清岸一个连发展势力都需要藏着掖着的弱势皇子根本无法承担。
只是……既然已经得知沈行舟与楚逸飞有所交情,那沈清岸就不会白白放过这一大好机会,总要尽力一试的。
——当然,想要护国公楚恒在当下就举家襄助,在如今的局面,此事的离谱程度不亚于天方夜谭。
但若能让楚逸飞对他们产生好感,有了来自家庭内部的“吹风”,再想改变其他人就会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如此看来,抢在其他皇子之前将一部分兵力握在自己手中,并非全无可能。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初十,沈行舟跟随楚家军出征的日子。
说是让将门子弟随军历练,但此行主要目的,还是欲在蛮族肆虐时于西南边境一振大周雄威。
周朝版图地至西南有一占地广袤的丛莽密林,瘴气横生、毒虫蛇蚁遍地,其后有一国,名曰玄羽,与大周世代为敌,至今仍未休,西南边境偶有外敌骚扰便是玄羽国人的所作所为。
此番率兵前去,正是为了敲山震虎。
楚家大郎就是已经战出名头的征南将军,二郎在刑部任职,而三郎楚逸飞而今年近弱冠,正是初入军中、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楚恒本不愿沈行舟与楚逸飞同去,一来行军打仗非儿戏,担心养尊处优的皇子吃不消军旅苦楚,弄不好就是麻烦不断;二来也为了与之避嫌,楚家世代忠臣,绝无站队党争之先河,作为现任护国公的楚恒自然不会让自家三子打破族规,令楚家先祖蒙羞。
好在沈行舟的“愚名”足够深入人心,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楚恒身经百战眼光毒辣,看得出这位六皇子心思单纯不似作伪,再加上楚逸飞帮衬美言,便勉强允了此事。
这日一早,大军开拔,楚家大哥楚寒云带队走在最前面,沈行舟与楚逸飞待遇相同,骑马跟在几位副将身后,出城后一路行到野外一处低势山谷,此地远离隆福皇宫,从这出去,才算真正出了兴京所辖范围。
“将军,你看那儿!”楚寒云身边一位眼尖的副将望见前方隘口站着一队人马,立时出声示警。
楚寒云身后是万人行军,无论多么凶恶的歹人匪类,也绝不会蠢笨到胆敢拦截军队出行的道。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勒拽马头,而是在细查之下依稀辨出对面一行大多身着锦衣卫服制,以为是皇上另外有所交待,便抬了抬手,道:“停。”
身边斥候应声拍马向后奔去,口中高呼楚寒云军令,将停驻的命令传向后面蛇形排成长长一队的步行众兵。
见军队停下,林鹿带头打马行到近前,抱拳一礼:“楚将军。”
“原来是林公公,”楚寒云拽着缰绳没动,迎着稀薄日光眯眼打量林鹿,“公公前来,可是圣上有事嘱咐?”
“不是,咱家只是为私事而来。”林鹿的目光掠过楚寒云,往人群中马背之上的沈行舟身上看去。
“私事?”
楚寒云气得发笑,又不好当着众将士下林鹿的面子,心中却是对这位污名昭彰的太监更添了几分厌弃——就算他长着一张过于惹眼的好面皮,也不过是妖冶浮艳,无法抵消其恶感分毫。
不等林鹿再答,沈行舟不顾楚逸飞劝阻拨开众将,催动身下马匹缓步迎上前去,待离近才小声道:“鹿哥哥…!”
今日的沈行舟与过往的每一日都不甚相同,身着亮银轻铠,不再束发成冠,而是同楚逸飞一道将头发高高束起,扎成垂落飘逸的长马尾式,再配上他那张溢满欣喜的面庞,活脱脱一副少年将军的模样,端的是意气风发、英气勃勃。
林鹿垂了眼睫,隐去眸中情绪,从怀中掏出一精致布袋,将其中内容倒在掌心示给沈行舟看。
沈行舟一下认出这是林鹿贴身佩戴的白玉挂件。
怔愣中,林鹿已动手分开绳结,向前探着身子,伸臂环在沈行舟脖颈两侧,摸索着将两端红绳重新系紧。
沈行舟呆呆地一动不动,安静任由林鹿动作。
很快,林鹿复又坐正身子,一双乌黑眼珠目光沉沉地望向沈行舟:“归时还我。”
赠君怀古,平宁安远。[1]
沈行舟终于回想起来。
这枚平安扣原本就是他的,是沈行舟当初看到林鹿受囚时往他手心里塞的。
发生了这么多事,又过去这么长时间,林鹿竟一直将它贴身佩戴着,甚至连此物的原主人都已忘记了它的存在。
沈行舟眨了眨眼,将平安扣握在掌心攥了攥,珍而重之地将它藏进领口。
“……那我走了。”沈行舟定定看了林鹿半晌,没有过多拖延,涩着嗓音简短道别。
“奴才恭送殿下,愿殿下旗开得胜、一路平安。”林鹿冲他端正行了一礼,而后牵拽缰绳,领着身后一队锦衣卫让开道路。
沈行舟毫不犹豫打马回到队伍。
作壁上观的众人直到这时,方才顿悟:这位生杀予夺的太监是来给六皇子送行的!而且显然有在刻意遵守大军出行时刻,并没耽搁太长时间,因而楚寒云等人也就对这位的离经叛道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发。”
只不过楚寒云依旧没给林鹿什么好脸色,轻蔑地睨了他一眼,扬声一喝,率先策马踱了出去。
万人大军随之行进。
沈行舟与林鹿擦肩而过,二人再没对视一眼。
且不论林鹿,打从沈行舟自愿充当二皇子上位的垫脚石以来,他就已深刻明晰发生的一切绝非玩笑。
哪怕并非出自他本意,也依旧会在人前扮演一位浪子回头、知耻上进的皇子形象。
直至行出很远,再想回望也看不见兴京城时,沈行舟才缓缓低头,隔着冰凉铠衣摸了摸那枚平安扣。
尽管知道是自己幻想,沈行舟还是从中感受到了林鹿的体温。
温暖、熨帖。
由于此行不是真正参与战事,楚寒云也没特意规束纪律,任底下部将在不影响军纪的情况下时不时低语几句,嘚嘚蹄声与士兵们齐整足音交织,隆隆响成一片,带来森严肃杀之感。
沈行舟没受到周遭氛围影响,自顾自沉浸在一种异常平和的心境中。
楚逸飞留意他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与那坏透了的小太监到底什么关系?你离京,他竟不惜阻拦军队也要相送?”
沈行舟粲然一笑,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楚逸飞颇为无奈地撇撇嘴,当下人多嘴杂,并不是追问这等问题的好时候,便按捺下好奇不再追问,继续专注牵马骑行去了。
话分两头。
林鹿这边一直目送着整队人马快速有序地消失在地平线后,才出声道了句“回吧”。
“得令。”秦惇护在林鹿身侧,招呼身后锦衣卫一齐调转马头。
此时天色尚早,日头才刚蒙蒙露出个橙红的轮廓,沿途两侧是低矮起伏的山丘,四下空寂,除了马蹄叩地的闷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清晨微风倏然拂过草木,发出簌簌轻响,空气中满是寻常城中难以嗅闻到的清新之气。
林鹿面上没有表情,一瞬不瞬望着前路,不知在想些什么,身边锦衣卫个个好手,兀自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离京甚远时突遭贼人暗算。
正当一行人即将离开山谷,变故却在这时突生。
——只见山坡上伏着一道模糊的影子,寒芒乍闪,裹挟着强劲破空声的箭矢从暗中激射而出,森冷锐利的箭尖直指林鹿!
那人出箭角度刁钻、时机也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秦惇几人分向各处看去、自己所在方位成为一瞬间的视觉盲区之时果断放箭——待秦惇下一剎转过头来,那支箭却是赫然近在眼前,再想出声示警、作出反应,均已是缓不济急。
第54章 危急关头
“少主小心!”
与秦惇惊声示警一同响起的,是箭矢没入皮肉的闷响。
“咴咴——!”
那匹载着林鹿的棕马嘶鸣着跪倒在地,林鹿反应不及,双脚仍踩着马镫,被马身前扑的冲劲带着一同摔在地上。
“什么人?”身边锦衣卫反应不可谓不快,立时抽了刀四散在周围警备。
秦惇飞身下马,借着下坠的势头一刀刺入马身,可怜的棕马连挣扎起身都没来得及,仅挣动两下便没气了。
“少主,少主!”秦惇落到地上,两步冲到林鹿跟前,半搀半抱地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林鹿皱着眉头,一手紧紧扼着另一手臂,看上去正在忍受极大痛苦。
“没事。”林鹿喘了口气,抬眼望向四周,旷野中除了锦衣卫们一声声荡出回音的诘问之外,再不见任何风吹草动,也没有贼人团伙现身包围。
冷箭射中马腿,受惊之下马儿跌到时折了腿,本也是活不长的,秦惇又担心马在垂死挣扎时误伤到旁边行动不便的林鹿,这才当机立断地杀了马。
林鹿倒没什么大碍,不过一些坠马落地过程中产生的擦伤、跌打之类的皮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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