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不易保持的新鲜蔬菜,都是通过炟水和晾晒来增加保质期,外婆说这都是古人的智慧。
这些事情,沈新月小时候跟着外婆做惯了,多年在外,虽有些手生,但不至于抓瞎。
忙完洗干净手,她叉腰往院里一站,得意挑起下巴尖,“怎么样?”
“真厉害,我家嘟嘟真厉害!”外婆连连拍巴掌。
江有盈好奇问:“怎么会想到叫娇嘟嘟这个名字呢?”
“不要打岔!”
沈新月跳到她面前,“你说,我要你重新说。”
回头跟外婆解释,“她今天说我,说我是大小姐,不是来过日子的,觉得我什么都不会。”
“会得不多,但也不少了,够吃。”外婆中肯道。
沈新月的大名小名都是外婆起的,她想了想,说倒是简单的,“她就是娇,三岁以前长得圆嘟嘟,*人家一见她,就夸她嘟嘟,脸蛋嘟嘟,嘴巴嘟嘟,小胳膊小腿也嘟嘟,惹人欢喜。不想跟别的小孩一样,就叫娇嘟嘟了。”
“哎呦不要这样喊!”
扭身,发尾轻灵一旋,沈新月跺了下脚,“我都多大了,说出去惹人笑。”
“谁笑?”外婆道。
惹人欢喜确实是一种天赋,江有盈笑了,“确实娇。”
第14章
回到秀坪村后,沈新月很少看手机。
通讯录列表清空前有五百多人,大半忘了备注,当时推杯换盏,佯羞诈鬼,风吹,酒醒,全忘个干净,更别提如今只是一根摇摇欲坠的网线牵扯。
远不如乡道上江有盈草帽下半张雪色的脸使人影响深刻。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在楼下西餐厅看到一双玉做的手,电影院旁边位置袭入鼻腔的暗香,或是高铁站候车大厅匆匆走过的高挑背影……
她暗暗记下当时眼睛捕捉到的,像欣赏一束花,没有采摘的打算。
所以,人与人之间多少还是讲究点缘分的。
想通这点,无需再通过那些陌生的头像仔细辨别、认真挑选,沈新月只恨没有一键删除按钮。
有些朋友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也有不能割舍的,反复尝试添加,在验证列表里伤心流泪,着急跳脚。
外婆回房睡午觉,江师傅又被喊走,沈新月独坐树下,逐条回复消息。
[一切顺利。]
[我挺好的。]
[在老家。]
[还活着。]
妈妈也打来电话,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问候扎堆,她像总统逐个从她们面前走过,点头示意,握手。
“好着呢。”沈新月语气比天上的云还轻快,“有吃有喝,还认识了新朋友。”
挂断电话,沈新月轻手轻脚溜进外婆房间,从大书柜里把那本朋友圈相册抱出来,想偷偷拿去销毁,却忍不住坐在竹凳翻阅。
过去的那些人和事早就不重要,沈新月更好奇江有盈见到这些照片时的感受。
在她心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翻到一张极其辣眼的合照,沈新月慌忙把眼睛闭上,快速翻过去。睁开眼,她歪了下头,江有盈会吃醋吗?
人心里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沈新月最后还是决定把相册放回去,她抛弃自己的过去不要,嫌弃得捏鼻皱眉,但外婆不觉得,那上面留有她苍老的指印和深情的注视,满满都是爱。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沈新月回楼上换了双运动鞋,拍拍屁股出门。
去咖啡店找小安打听,问做泥瓦的小曹家住哪里,怕被人误会,忙补充,“我不是找小曹,我找江师傅,她是小曹喊走的。”
想了想,又说:“小曹请她帮忙,什么在门上开猫洞,他一人弄不了。”
“那我知道了,村里确实有家猫咪主题的民宿。”
小安给她指了个大概方向,又问:“喝咖啡吗?”
沈新月“嘿嘿”笑两声,“我没钱。”
“你破产了嘛,我知道,房东老太太跟我说的,她跟你外婆是牌友,说你外婆不得了,现在专门靠悔牌、耍赖,出老千来养你。”
小安每天上午下午两杯咖啡,“我顺道给你做一杯,不费事的。”
沈新月笑容僵在脸上,“我外婆牌品这么差?”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回家没找她要过一分钱,真的,我真靠外婆养,现在何必在外乞讨。天呐,还是外婆偷偷拿我当幌子?暗地里赚得盆满钵满?”
“那你得找她收点名誉损失费了,这样老人家才会更有动力赚钱嘛。”小安建议说。
沈新月略一琢磨,“有道理啊。”很别样的啃老方式呢,她豪爽一挥手,“这杯记账,等我要到钱还你。”
“那下杯吧。”小安也大方,给她做了外带,“这杯说好请你的。”
猫咪民宿不难找,远远就看见外墙上巨大的彩绘猫猫头,江有盈正好提了把钢丝锯从二楼围栏边走过,沈新月蹦跳招手,“江师傅!江师傅!”
耳根微动,在整栋楼嘈杂烦嚣的电钻和敲打声中,江有盈敏锐捕捉到那一丝令人愉悦的甘甜,随即抬眼找寻。
四目相对,她唇边自然绽开笑容,转身往楼下走。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班。”沈新月嘚瑟晃晃手里的咖啡杯,“看看看,嘿嘿——”
“又去乞讨了。”
江有盈摘了劳保手套,顺手接过,叼起吸管喝一大口,完了才解释,“干半天了,正好口渴。”
“说人家乞讨,自己拦路抢劫。”沈新月话虽如此,真不至于吝啬,咖啡杯往前递递,“那你再喝点。”
她低头重新戴好手套,示意自己还得继续干活,不方便,沈新月直接把吸管怼到她唇边。
半秒迟疑,江有盈撩起眼皮,神态复杂。
“喝啊。”沈新月催促。
一楼房间里忙活的民宿老板跑出来,递了两瓶水,“都怪我招待不周,来,江师傅。”
“给她吧。”快速吮了口咖啡,江有盈转身上楼,腿是真长,一步跨出三道台阶。
到二楼,她“欸”一嗓子,朝楼下沈新月点点下巴,“出去等,里面灰大。”
“还多久。”沈新月问。
“最后一扇门了。”江有盈回答。
猫咪民宿还在装修阶段,老板想在每扇房间的门下开一个小洞,装上门,方面猫咪自由出入,门还要有开关,以便客人自由选择。
这主意后来想到的,当时定制房门的时候没弄,现在就请了江有盈来加工。
“你是江师傅朋友啊?”旁边冒出来个人的脑袋。
男人声音,沈新月吓一跳,身体也配合着跳开几步,回头。
藏蓝色工装服,戴个花头巾,眼角眉梢挂满白花花石灰粉,他笑嘻嘻,“还是女朋友啊?”
“曹光新,给我滚上来!”楼上某人骤然发声,好似道旱地雷。
“是吧是吧!”曹光新回头从民宿老板那拿了瓶水,转身跑走。
沈新月再度抬头,见她紧拧着眉老大不高兴,捂嘴偷笑一下。
等到江师傅下班,提着工具箱灰头土脸从民宿出来,沈新月小皮球似蹦跶到她面前。
“那个曹光新跟我说话了。”
摘去手套,掸掸肩头白灰,江有盈木着张脸,看不出喜怒。
“他说暗恋你,觉得你是个特别有魅力的女人,问我是不是你亲戚,有什么办法可以追到你。”沈新月编得像模像样,又晃晃手里咖啡杯,“还有,专门给你留的,喝吗?”
“不喝了。”她回答,眉峰略略舒展,手套一叠塞进屁股兜,“那麻烦你转告他,我是个很危险的女人,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是金子在泥地里也闪光,越是潦草随性,越是突显自信美丽,沈新月眼不错珠盯着,“哪里危险了?”
“克夫。”她撩了把头发。
第15章
晚饭的小菜都是春天山里的时令货,蕨菜凉拌,荠菜炒蛋,外婆要正式给宝贝外孙女接风洗尘,决定另杀只鸡。
“那我明天就能少喂一只。”沈新月还没开始干活,先想着躲懒。
“喂鸡?”外婆说谁让你喂了,“我可没让,到时候别找你妈告状,说我拿你当丫鬟使。”
“江师傅呗,说我好吃懒做,给我派的活儿。”沈新月摇头晃脑,阴阳怪气。
倒不是真怨她多管闲事,开玩笑的,喜欢看她一脸无语被气得说不出话。
谁成想,外婆立即倒戈,“那江师傅肯定是为你好,帮助你调节心情,反正你整天闲着也是闲着。过阵子集上有小鸡苗了,再买几只回来,家里多添张吃饭的嘴,也多双干活的手。”
完了又说:“这可是你自愿的哈!”
江有盈去厨房拿了把尖刀,后院门槛边提个小板凳坐,磨石淋水,一手握住刀柄,两手点按在刀脊,来回磨。
一缕长发垂落,半遮挡眉眼,她做事全心全意,不被旁物所扰,面部棱角更添锋锐冷冽。
她身上有种天然的震慑力,手一握刀像变了个人,沈新月都不敢跟她说话。
“去,厨房拿个碗,碗里搁些清水,一筷子盐。”江师傅磨好刀,送水龙头下面冲,回头吩咐。
沈新月一毕业就是大老板,从来只有她差使别人的份,偏偏在江有盈面前,半句怨言没有,跑出几步,“吃面的还是盛汤的。”
“鸡血没多少,面碗足够。”江有盈揭开鸡笼,挑了只最肥的。
沈新月屁颠颠拿碗回来,双手捧着站她面前,“我可以帮你接着,我不怕,小时候村里杀猪我还爬人家围墙上看。”
“一会儿血溅你脸上。”江有盈没什么表情说。
沈新月立即退避三尺。
“碗碗碗!”嫌她耽误事,江有盈拎着刀柄比划。
沈新月飞快跑回去,碗搁地上。
江有盈杀鸡的手法跟别人不一样,一般情况都是正面持刀,她反握着,左手鸡翅膀鸡冠子一把抓,理理脖子上细绒毛,右手往左猛地那么一刺啦,没见脸上什么表情,动作又快又狠。
鸡脖子怼碗里,慢慢沥,期间一滴血没洒出来。
职业女杀手作风。
外婆喊:“水开了!”
把鸡扔不锈钢大盆里,水淋上,江有盈开始拔毛。
不愿让人小看,这些事也不难上手,沈新月凑她跟前,盆边蹲着,“现在我总可以帮忙了。”
“是你自愿的哈。”她学外婆说话那调调。
沈新月白眼,“刚才你还使唤我去拿碗呢,我还不是做得很好!”
江有盈笑笑不说话,跟杀鸡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同,虽然她手里还握着刀。用来扯鸡毛。
沈新月问她,是不是特瞧不起那种真正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然咋咋呼呼,但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不是瞧不起,只是跟我不是一路人。”
她轻轻摇头,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女人。
什么叫“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沈新月严重怀疑,她以前也跟别的女人有过些不清不楚。
于是忍不住打听,“李致远死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抬头,江有盈笑出声,“你这话,跟小曹家隔壁张婶说的一字不带差。”
“人家关心你嘛。”沈新月嘟囔。
“这句也一样。”她说。
顿了顿,“这么关心我的个人问题,看来你果然暗恋我,不过,我必须得警告你,虽然姐姐我魅力无边,但我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胡搞乱搞。”
没着急否认,沈新月低头扯鸡毛。半晌忽然想到什么,猛抬胳膊,竖指,“等等,有bug!”
用力过猛,带根鸡毛出来,贴在江有盈脑门。
对方面无表情,沈新月连连道歉,笑哈哈帮她摘下来,袖口蹭两下擦干净,缓了缓,“你之前跟我说,你怕血,可你刚才杀鸡一点没手软。”
“我说过吗?”
她装傻,还学人歪头,眼尾弯弯,俏皮得很。
“就知道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刚才看她杀鸡的手法,沈新月想过,她说的那些未必就是假。
可即便是真,她也一定是有苦衷的。不然哪儿能轻易放出来,沈新月对公检法各部的严谨和残酷可是深有体会的。
一场深刻的自我攻略正在进行中,对面江师傅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额头。
“怎么?”沈新月轻轻回撞,她们像两只小猫凑近互相碰鼻子。
“都跟你说我是杀人犯了,怎么可能会怕血。”江师傅故作凶狠,呲出一排小而白的上牙,鼻子皱皱的。
正因为这口牙,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纯真。
在这短暂的几秒,她是学校里那种长得白白净净扎马尾的学姐,话少,总是独来独往,负责每周一升旗仪式,期末表彰大会也从不缺席。
李致远怎么能配得上她,还是残疾后的李致远。
可要是没有李致远,她此刻又在何方?正在做些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最是玄妙。
“你不害怕?”江有盈继续撞她。
“你这样特别幼稚。”沈新月胆大包天想用鸡毛堵住她的嘴。
“我幼稚?”江有盈从来没被人这么羞辱过,“牢里的姐妹都说我早熟。”
沈新月真服了她。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我十五岁空间里头像五颜六色的非主流少女,说自己抽烟、喝酒、逃课,坏事做尽,但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好女孩,我真的太缺爱了,快来爱我吧。整天满世界嚷嚷,求关爱,求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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