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得撕心裂肺,自然又惊醒了缪冬寄。
缪冬寄还没清醒,但急急忙忙跳起来给他拍背,又在他咳嗽平复下来之后哒哒哒跑出去给他端水。
那天醒来之后,缪冬寄终于坚定地要求江季恒去医院了。江季恒点头同意了,想着自己去医院查查开点药也就行了,回来的时候还能顺便给缪冬寄带点糖炒栗子。
他还特意联系了郑遂和柳阕:得知今天周天,黄卯都没排练,吃完早饭之后连楼都懒得上,窝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睡觉。
缪冬寄喜欢黄卯,放工作室玩半天应该没什么。
但是缪冬寄闻言抱着抱枕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江季恒虽然很想感慨一下“自己在阿寄心中的地位竟然超过了黄卯那样的美人儿实在很快乐”,但是他的嗓子实在是太费了,只能摸了摸缪冬寄的头,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很开心。
不过去医院的确就应该有人陪着,否则等检查报告的时间就会非常的无聊。
江季恒精神不佳,缪冬寄也就安静地陪着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就开始发呆。
江季恒其实挺羡慕缪冬寄的这项能力——在如何喧闹纷乱的场景他也可以安静成一尊雕塑,沉默地思索自己的事情而不被打断。
缪冬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是过分自我。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会很轻易地让自己融入社会,但是缪冬寄融入的过程却充满了挣扎了反抗。
江季恒和缪冬寄实在是太不同了。
如今的江季恒都无可奈何地臣服于自己年少时期留下的心理阴影,对于整个生活环境极度地缺乏着安全感。
但是那时的他又实在太过于年少了,他只知道自己要变强大,却完全没有强大的概念。他学了散打成绩优异,却其实把大部分的心力都用在了挣扎和警惕上。
他其实毫不犹豫地想要踏足商界,使用自己掠夺的天性让自己便强大,却被江父江母阻止了。他在几乎病态的追逐之中清醒,选择走上了艺术的路。
江父江母并不是没有给江季恒找过心理咨询师,只是对钱财和权利的渴望强大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有江季恒自身了解自己近乎痛苦的挣扎。
江季恒真正的病态在于他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卑。
他们剧组有时聊人物塑造,会互相通过身边的人来做练习。
他们都觉得江季恒应该是九型人格中的观察型,也就是知识型——怕自己无知、无能和无助,希望自己既有知识又能干,可以观察了解掌控一切。
当他做不到,他便会自卑。
这个世界上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的人太多了,江季恒即使已经活成了多数人眼中的少数,活成了郑遂眼中的“矜贵”柳阕眼中的“大佬”,但是这世界上依然有人或者事物可以随意掌握他的命运死活。
他因此倍感痛苦,可以通过所谓的“变强大”或者短暂的安宁,却没有办法真正缓解他的痛苦。
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痛苦和小心翼翼之中长大,从来没肯自信骄矜过,也未能学会绅士贵族的姿态,世人的眼都好骗,他随便披着张皮就可以变成众人眼中的江季恒。
他从未觉得自己强大过。
想要去像狼群一样撕扯获得利益时,难免会想起深夜坐在火炉旁和同学们看电影的安适快乐。想要专心去做一个艺术家的时候,却又难免因为自己外在的弱小胆战心惊。
他那么喜欢缪冬寄,爱他如同细心呵护一只缠着锁链飞舞的蝴蝶。
缪冬寄是自己骗过来的小孩儿,身为情人他真的又乖又野,又诱又可爱,天底下绝对没有比他更可爱的小孩儿了。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无法让缪冬寄爱上自己。
他不艺术,却又不甘于世俗,看起来已经很努力地强大自己,实际上却又被自己的自卑割碎,乱七八糟,活成了个四不像。
缪冬寄是个艺术家,所以很会说那些不俗不土的情话,将自己爱他变成一百个漂亮的花样说出口,江季恒会感动到想要吻他,回头忆起却一句话都没有相信。
你说你爱我。
你爱我什么呢?
江季恒觉得自己在医院可以咳嗽,于是他咳得撕心裂肺,企图吸引正在沉思的缪冬寄的注意。
缪冬寄却在他低下头还没咳出声的那一秒就转过头来,拍拍他的后背,拧着眉头问他:“你要不要喝点水。”
江季恒没说话,于是缪冬寄站起身来,要去对面楼的住院部那边找水。
江季恒在缪冬寄走开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慌,然后又马上镇定下来,意识到他们都很熟悉这家医院,这家医院的护士医生都认识缪冬寄,必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在坐回椅子上的那一瞬间又有点疲惫。
他要一辈子都这样尽量寸步不离吗?离开时也要确保他在安全的地方。
不可能的,缪冬寄属于江季恒之前先属于他自己,他自由如同飞鸟或奔马。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和缪冬寄一辈子都这样都能怎么样呢?“保护”是每个陷入爱情中的人都会做的承诺,他却无法说出口。因为他会保护缪冬寄,却知晓自己不可能真的保护得了缪冬寄。
人的生命中,什么都不可以攥得太紧,因为什么都像风一样无法握住。
缪冬寄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带给他一杯温水。然后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觉得单子差不多出来了,于是去取。
缪冬寄对医院这种地方很熟悉。
他取了单子看了看,然后走回来,看着江季恒说:“是肺炎。”
第 71 章
嚯,天天巴拉巴拉管着缪冬寄的江季恒竟然先住院了。
这幸好是整个残霜天剧组已经走光了,否则江季恒非能被笑死不可。
江季恒被摁在凳子上坐好,看着缪冬寄东跑西跑熟练地办住院手续,最后又腾腾腾跑回来,拿走他的手机去付预交金。
江季恒从来都没有在别人忙前忙后的时候保持清闲,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但是缪冬寄的态度又蛮坚决,而且人家小朋友做得的确很好。
于是百无聊赖的江季恒开始发呆。
人在病痛面前总是要么故作坚硬要么十分脆弱,缪冬寄喜欢医院所以往往还好一些,反而看似永远无所畏惧的江季恒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只是个肺炎而已,没什么要紧的,一个周出头大概就能出院了。
但其实他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病痛一类□□上的折磨,也从来都没有住过院。
如果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那估计会很冷静克制,办完住院手续之后估计会给缪冬寄打个电话。缪冬寄大概不会同意在工作室休息,那就拜托郑遂把缪冬寄送到医院来——反正缪冬寄是喜欢医院的。至于妙可松花,那还是要拜托营养师小姐姐照顾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缪冬寄待在自己身边呢?
漂漂亮亮的小孩子啊,但是现在稳重又可靠。
生老病死,人间常事。
江季恒不可能拥有一辈子的好运气,那以后肯定还是会住院的。但是他第一次出院是有人忙前忙后地给他办住院手续的,那之后的每一次住院希望不会孤身一人。
失去往往比没有得到更幸运,但是也更难以接受。
住院手续办完之后,江季恒带上个手环换上了让人莫名感觉不大舒服的病号服,正式成为了住院部的一号住院病人。
江季恒从来没住过院,坐在病床上就已经开始感觉很不自在。
缪冬寄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认真看着他应对医生的询问。
“有生过什么大病吗?”
“没有。”
“有男女朋友吗?”
“有。”江季恒说完又想起来医生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咳嗽了一声:“咳,磨合阶段。”
“嗯,没事儿,就是必须例行询问一下。”医生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抽烟吗?”
“抽,正在戒。”
“喝酒吗?”
“偶尔。”
……
最后该问的问题都问完了,医生又转身看向缪冬寄:“你是病人家属吗?”
缪冬寄分不清这些关系的含义,便没能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又毫不隐瞒道:“我是他男朋友。”
江季恒看着他回答没有忍住,忽然就笑了起来。
缪冬寄听到他笑之后就转头看他,认真询问道:“我是不是你家属啊?”
“是~”江季恒笑着回答了他,然后又转头对着医生说道,“住院期间他可以代我签字。”
“那就好。”医生倒是丝毫没觉得奇怪的样子,闻言就是简单点了点头,又继续交代缪冬寄,“他情况不是很好,如果出现病人意识不清的情况的话需要你的签字,但是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出现。而且病人前几天非常需要陪护,之后病情好转了就没事儿了。”
“好的。”缪冬寄点点头,“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因为生病的人就是需要陪伴的。
……
缪冬寄自己其实也肺炎住过院,他那个时候大二,没轻没重所以比江季恒这次拖得还久,更因为之前的感冒引发了心肌炎,再加上酸碱失衡和常年的严重贫血,他去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到医生说需要住院之后撑着精神去办住院手续。
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是月底,他刚交过不少检查费,已经没有钱教住院的预交金了。
于是缪冬寄给商夫人打了电话。
小孩儿没办法说明这些天究竟有多难受,忍不住落了满脸的泪,有两声哭腔没有忍住,被商夫人在电话里那头听出了端倪。
商家处于太理性和太感性的两个极端,环境十分诡异,很难让在这家的小孩儿感觉到温暖。
商巍然和缪冬寄都安静沉默地生长了太久,那是商夫人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哭声。
商夫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午夜了。
缪冬寄躺在病床上挂着吊水刚刚吸上氧,因为缺氧等原因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而旁边病床的家属受护士嘱托,盯着他的吊水有没有滴完。
商夫人不会照顾人,她只是沉默地坐在缪冬寄床边的陪护椅上,在挂水挂完之后按呼叫铃。
护士拔针的动作弄醒了缪冬寄,商夫人正前倾着身体在给她摁着针孔处。
缪冬寄看着商夫人说不出话来,眼神却清澈又干净。
商夫人那时看着他叹息:“应该有更会爱的人带走你的。”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不是坏人,但是大多数的人在生命之中都会或有意或无意地伤害到别人,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商夫人就是一个不会爱的人,整个商家都不怎么明白如何去爱。
如果有个更会爱的人带走了缪冬寄,那个人可能会陪伴他,叫他爱和需要,告诉他眼泪和眼神。
但是那个更会爱的人大概没商家那么财势广大,无法给他身份清理过去生命的痕迹,无法阻断陆鹤清恶心的觊觎,无法给他最好的治疗和疗养条件,大概也不会把他送去印艺。
整个商家已经为缪冬寄做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更无法苛求他们更好地爱他。
商夫人这一辈子,连爱自己都没有学会,爱商父也是多少年的不熟练和挣扎,又怎么会爱商巍然或者缪冬寄呢?
商夫人第二天就走了,安排了家里面信任的护工前来照看缪冬寄。
缪冬寄江季恒大概都是觉得自己一个人住院没什么所谓的狠人,毕竟连他们的大脑都习惯于谎报军情,皆认为自己是不懂或者不可能孤独畏惧的个体。
尽管他们拥有那么敏感又多情的灵魂。
因为孤独害怕都沉默得悄无声息,为你带来照料和陪伴的人便显得尤为珍贵了。
江季恒这时在病床上刚刚做完一组雾化,药物的副作用其实很明显,江季恒两只手都抖到拿不住东西。
于是缪冬寄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缪冬寄曾经坐在第一排看音乐剧《猫》,年迈的演员猫的手抖如筛糠,用最外向的方式将自己的衰弱向观众展示无余。
他当时坐在台下,是多么想要握住那双不断颤抖的手,给予某种坚定和陪伴。
缪冬寄“爱”的时间实在太短,还没有彻底学会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长久认真的注视或者不厌其烦说出口的爱语。
但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江季恒,长久认真且不厌其烦。
江季恒在挂完水之后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吐了一次。
缪冬寄拿着他的手机找到外卖软件买粥,知道他胃不舒服吃不下,只能求他一会儿乖乖吃一点。
江季恒不是个任性的人,没有缪冬寄哄也会强迫自己吃上一些,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本性里面还是有“恃宠而骄”的因子,他动了动心思,然后说道:“不开心不想吃,你亲我一下嘛~”
缪冬寄闻言面不改色:“攒到你出院。”
江季恒:“……?”
哇哦厉害了,缪冬寄恩威并施好绝一男的。
马上粥就送来了,缪冬寄喂他吃了一点,然后就并没有为难他地收起来了。
江季恒虽然这一天情绪都非常饱满,但身体着急于和药物一起进行自我修复,显然没有余量让他大半夜的还要进行思考活动,马上便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了。
缪冬寄坐在他床边发了很久的呆,想着明天要去预约江季恒的两个检查,还有就是要操心一下给江季恒买什么吃的。
他生病的时候反正对吃东西是毫无兴趣,甚至还有些反胃,面对着喜欢吃的蛋糕甜点之类的还能吃上一点,当年住院还买过泡面吃,被护士组逮住了之后好一阵训。
他属于那种生不大起病的人,连吊水打针都必须由护士长亲自过来找血管,血管还又细又短稍稍一动就要出问题,抽动脉血也不能在手腕抽。胃更是太听他的话了,遇到难吃的药说吐就吐,补血的药或者是中药全部敬谢不敏。
但是缪冬寄还是挺喜欢医院的,虽然待在这里进行治疗的日子一般都不怎么舒服,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变好,每一次都是这样。
缪冬寄思考无果,也到了时间开始犯困,便关了灯去旁边的家属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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