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章文茵眼睛里瞬间弥漫了一层水雾,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但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收获的最大的幸福,辛苦也值得了。”
她笑着说:“妈妈,谢谢你做呦呦的妈妈。”
章文茵眼睛里闪着水光,倾身靠近她,偏了偏头,和她的小脑袋挨靠在一起,“妈妈也要谢谢你,谢谢你选择我做你的妈妈,妈妈爱你。”
“妈妈,呦呦也爱你。”这是她第一次以同等的“爱”回应章文茵。
电视机里,一串晶莹的泪水从章文茵的眼眶里滑出来,淌过脸颊,落到了小小呦的掌心里。
电视机外,鹿呦的手指微动了动,手心承接了一滴自己的眼泪。
三岁五个月,章文茵又带她去看了奶奶和爷爷,大家一起包饺子。
她的小嘴巴一刻不带停,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在蜜里泡过似的:“你们都好厉害呀,饺子包得真漂亮呀。奶奶,你调的肉馅好香好香哇,我口水都要掉下来啦!里面有好多好多的菜哟,是爷爷买嗒,爷爷买的肉肉,顶呱呱!”
她将老两口哄成了翘嘴。
忙完活,两位老人分别塞了两封大红包给她。
她转头就递给了章文茵,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脸认真地叮嘱说:“这可得存好了,以后得给我媳妇儿买五金嗒!”
把所有人都给逗乐了。
月蕴溪也笑得东倒西歪,打趣她:“原来是天然弯哦。”
鹿呦噙着笑音:“那不然你能有机会?”
边说,边扯了懒人沙发靠着,身体往后仰,双腿自然地垂放在地毯上。
比刚开始看视频的姿势要更加松弛。
月蕴溪轻“啧”了一声,歪靠在她肩头,开玩笑地问:“我的五金还有机会拿到么?”
至少得和章文茵和好才行。
鹿呦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低下头,绞着手指,“不知道哇……”
月蕴溪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说:“继续看吧。”
三岁半,她的自理能力、语言表达能力、社交能力都很不错,开始上幼儿园了。
她的适应能力很强,没哭没闹,只文静了一天,第二天,薄明烟也来上学了,她就成了社交悍匪。
章文茵每天都能收到老师对她的夸奖。
说她早上会帮着老师哄其他小朋友,吃饭嘎嘎香。
然而一周后,章文茵去接她放学,被老师拉着单独说了悄悄话——“呦呦妈妈,呦呦今天午饭没吃完呢,量了体温没发烧,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她就只摇头不说话。”
章文茵回老师:“谢谢老师,我等会儿跟她谈谈心。”
回家路上,她坐在车副驾闷闷不乐的,小话唠成了小哑巴。
章文茵问她:“怎么啦?都不说话,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瘪了嘴巴,委屈地跟章文茵说,“今天陈磊说满满眼睛是绿色的,是妖怪变的,弄的其他小朋友都不愿意和满满玩儿了。我就和他据理力争!然后他就说我,说我披着鹿皮的母老虎,说我以后没人要……”
章文茵笑了:“怎么会没人要,妈妈要,奶奶要,爸爸要,满满也要。”
这一段放完又需要更换碟片了。
鹿呦一时没动。
月蕴溪了解她,记录自己成长的碟片,一定是想由自己去更换,也一定是想要看完的,便也没动,只是关心地问:“在想什么?”
“想到刚上小学的时候,看到男生欺负女孩子,我就拉着满满上去一顿气质施压,他们也这么说我。”
月蕴溪正想握住她的手,抓了个空。
鹿呦往前挪了挪,去换碟片了,“我也不在乎,我还想着,我可以娶媳妇到我家来呀。”
月蕴溪听笑了,“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跟她说了这事,她就跟我说——你来到这个世界,要享用美食,欣赏美景,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不是为了被谁娶回家的,不用在意他们的话,他们的层次和水平不值得你把这些话放心上,做好自己,成为让自己满意的女孩儿就好。”
从记忆里浮现的章文茵,模样难得清晰,清冷的眉眼润在暖光里。
鹿呦坐回月蕴溪身旁,看向电视机的一刻,她脑海里的那张脸与视频画面里的重合了。
镜头晃了晃,从章文茵的脸怼到了手机屏幕上,能清晰地看到幼儿园家长群的聊天记录。
起因是幼儿园的老师被其他小孩冤枉体罚,有家长为此投诉了老师,要求学校将老师开除。
学校对此事的回应是一个小实验。
老师趁着小朋友午休,在她们干净无痕的脸上贴了创口贴,等他们睡醒后,询问他们脸上是怎么破的,全程录了视频,发在了家长群里。
有的孩子说是摔的,有的说是被老师打了,还有的甚至哭了,仿佛真的感觉到了疼。
小小呦也不例外,她说是总跟她玩闹的小女生推的。
当天晚上,章文茵给她讲了匹诺曹的故事。
“撒谎的话,鼻子是要变长的哦。”章文茵合上了绘本,“所以呦呦今天有没有说谎呢?”
她斩钉截铁地摇头说:“没有!”
“好,妈妈相信你。”章文茵将绘本放到了床头,像往常那样,让她躺好,给她掖了被子,“准备关灯了哦……天呐!呦呦鼻子怎么变长了!”
她惊恐地捂住鼻子。
“快好好想想,呦呦今天到底有没有说谎?”
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嚷着要去照镜子。
“照镜子也不会变回去呀,说实话才能变回去哦。”
章文茵引导性地问她创口贴的事,她终于理清事情——创可贴是老师趁她睡着贴到脸上的,她没有受伤,总跟她玩闹的小女孩更没有推她。
她撒谎了。
她摸着鼻子,挣扎说:“虽然,但是,她昨天弄坏了我的小鹿发圈,她还不跟我道歉。”
“这样哦,那妈妈明天找她的妈妈沟通,叫她跟你道歉,赔你一个新的小鹿发圈。”
她重重点头。
“妈妈能理解你。”章文茵话锋一转,“可是,你不应该骗老师说她推你,你这样冤枉她,她得多委屈呀是不是?”
她眨了眨潮湿弯翘的眼睫,不吭声。
短暂的沉默后,章文茵问她:“爸爸冤枉呦呦把他领带弄坏的时候,呦呦是不是很伤心?”
“很伤心很伤心。”
她领悟了其中的含义,低低地说:“妈妈,我知道错了,我明天就去和她道歉。”
“知错就改,真棒。”章文茵给了她一个抱抱,“不可以再说谎了哦。”
“嗯!”她眼泪汪汪地盯着章文茵,“妈妈。”
“嗯?”
“鼻子,鼻子变回去了么?”
“没有哦。”
“为什么呀!”她急的又要哭起来。
“因为你也骗了妈妈呀,还和妈妈说,你今天没有撒谎。”
她钻到章文茵的怀里,“呜呜呜,妈妈,我错了,对不起。”
章文茵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妈妈原谅你了。”
章文茵拿了镜子给她看,看到鼻子没有变长她才安心睡下。
四岁一个月,章文茵出门办事,她在家里仗着保姆不好严厉教育她,只练了半个小时的钢琴,看了一下午的动画片。
等章文茵回家,摸着鼻子,撒谎骗了章文茵,说自己练了一下午的钢琴,很辛苦。
章文茵看破不说破,她还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
第二天,章文茵又跟她说要出门办事,叫她好好在家里好好练琴。
她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乖乖去了琴房,却是贴靠着门板,支着耳朵听外面关门的动静。
门咔哒一声打开,停顿了几秒,又咔哒一声,被关上。
视频里的画面一转,切换到了摄像机的拍摄角度。
“欸?”保姆惊叹了一声。
镜头外传出一声回应:“嘘——”
章文茵并没有离开,拿着拍摄工具对准了手机屏幕。
可以清楚地看见琴房的监控画面——像昨天一样,她只练了一首,便从琴凳上滑了下来,蹦蹦跳跳地去到房间,驾轻就熟地打开了电视机。
“聪明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章文茵低低地感叹了一句,拎着拖鞋,赤脚朝着房间过去。
房门从外往里面推开。
镜头里,她一脸慌乱地扭头看过来,满眼的诧异:“妈妈……”
画面再度转换回了监控视角,章文茵蹲在她面前,严肃地问她:“昨天也是这样么?趁着妈妈离开,就偷偷看电视。”
她心虚地不敢看章文茵,小声嘀咕:“你骗我哦,你根本就没有出门。”
“对呀,我骗你了,我没有要出门,就是为了看你在家里干嘛故意骗你的。”章文茵摆正她的小脸,“回答妈妈,知道妈妈骗了你以后,是什么心情?”
她小嘴撅得能挂水壶,不吭声。
“说话。”章文茵放缓了语气,“实话实说,妈妈不怪你。”
沉默了片刻,她才嘟着嘴巴回答:“生气,不开心,我不喜欢妈妈这样。”
“嗯。”章文茵点点头,“妈妈昨天被呦呦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
她高高撅起的嘴慢慢抿收了回去,脸上的神态也渐渐变成了愧疚。
“只是不想弹钢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不愿意跟妈妈沟通,告诉妈妈你想玩一天不练琴了呢?”
“我怕你不答应。”
“你都没有试过来问问我。”
“可是我感觉,你很希望我能多多练琴,我想你开心,但是这两天,我有点想偷懒了。”
沉吟片刻,章文茵对她说:“那是妈妈的错,是妈妈给你太大压力了,妈妈跟呦呦道歉。”
她嘴巴往下一瘪,委屈地哭了出来,哽咽说:“呦呦也道歉,呦呦不该骗妈妈。”
章文茵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原谅你了。”
章文茵说“我”,将她们的身份拉到了平等的线上。
……
月蕴溪感慨:“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最讨厌你别人骗你了。”
鹿呦在更换碟片,没动脑子去思考,“为什么?”
“因为阿姨都是让你设身处地感受被骗的滋味,以此来教你不要骗人。”月蕴溪偏头看着她折回到身旁说,“她把你教得很好。”
“你小时候,月阿姨是怎么教育你的?”
“忘了。”月蕴溪牵唇道,“只记得,她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陪伴我,更没有这样的条件,留存我们不多的相处时光。”
隔着一层清浅的水雾,月蕴溪在略微模糊的视线里,像被打了一层落寞的滤镜。
默然片刻,鹿呦哑声说:“对不起。”
她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月蕴溪不是很在意,学着视频里她与章文茵的言行举止,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挑眉道:“我原谅你了。话说,你们是不是每次原谅对方犯的错,都会这样刮一下鼻子?”
鹿呦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
“你之前没有刮我的鼻子。”月蕴溪说,透露一丝微妙的委屈。
鹿呦好笑道:“要不是看这个视频,我都忘了这个仪式了。”
“好吧。”更委屈了。
鹿呦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朝她勾了勾手指。
月蕴溪顺从地凑了过来。
鹿呦弯了指节,抚上月蕴溪山根,沿着高挺的鼻梁,轻轻往下刮蹭,有点走神。
太久远了,有关她与章文茵相处的记忆,有大半都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她毫无印象。
剩下的小半里,印象不深的,被鹿怀安与奶奶一起篡改得面目全非。
令她印象深刻的,是章文茵的离开,也在她的反复咀嚼中变了味。
电视上的视频在播放着,一张又一张的碟片,更替在越来越亮的光线里。
当天光弥漫在房间最隐秘的角落,最后一张碟片也播放到了尾声,五岁两个月后就没再录了,直接跨越到了十岁——章文茵决定和鹿怀安离婚的那天。
也是唯一一段,鹿呦有着与之对应的记忆。
第107章
那一天,她放学回家,拿着满分的试卷,对保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保姆阿姨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楼上。
她轻手轻脚上了楼,走到门口,捕捉到章文茵的声音带着哭腔,正准备敲门进去。
听见章文茵克制而压抑地哭诉:“……你别拿呦呦说事!要不是为了呦呦,我连这通电话都不会打给你!离婚吧,没得商量了……”
她心脏一下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妈妈”,打断了章文茵与鹿怀安的通话。
里屋陷入了短暂的静默,被细细的啜泣声打破,过了有五六分钟,章文茵收拾好了情绪,开了门。
她走进屋,看着章文茵哭红的眼睛,从校服口袋里拿出纸巾递过去,犹豫说:“我,我都听见了……你和爸爸要离婚了,是么?”
章文茵没吭声,回了她一个默认的答案。
“为什么?”她抓着章文茵的胳膊问,“妈妈妈,为什么呀?我们前两天不是还一起去外面吃饭,还好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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