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让她感到震惊又忐忑亢奋的人,却远没有拂过耳的热气,带给她的涟漪深远。
“到时候提前通知你,重在检查,确保无误,可能没有调律费。”
“机会比调律费重要。”
她说到点上,月蕴溪目光里流露出思想同频的愉悦与欣赏,笑说:“嗯,可以让那位老师指点你一二。”
果然是这样。鹿呦眸光漾了漾,“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她是由衷地想感谢。
月蕴溪没跟她客气,笑说:“慢慢想,不着急,等给那位老师调律之后再谢不迟。”
鹿呦点点头。
一直在听她俩窃窃私语的奶奶,见两人不再交头接耳了,出声说:“你们两个小滑头,所以明天是准备去做什么?”
闻言,鹿呦弯了嘴角,接住了溢出的满心的欢喜,坦诚说:“去滑冰~”
“去滑冰~”老太太孩子气地模仿她的语气,哼声说,“菲菲她们说要走,我就知道你呆不住。”
鹿呦乖顺地笑了笑。
“把桃桃带上吧。”月韶见缝插针道,“她一个人在这里,也挺无聊的。”
鹿呦没作声。
有粉丝追捧的陶芯会无聊么?她分明可以有无数个“初晓”那样的粉丝陪聊。
可月韶的语气,柔和悲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同情,一个被孤立的灵魂。
鹿呦睨一眼身侧的月蕴溪,心想真不愧是母女,一脉相承的温柔体贴。
不想答应,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只能干巴巴地问:“没有行程安排么?”
拐着弯的婉拒,落到耳里就变了意味。
仿佛在向陶芯确认,是否有空出去。
月蕴溪皱了一下眉,短促,几乎不留痕迹。
“鹿叔说寿宴要办三天,我就特地把时间腾出来了,没想到会这么无聊。”陶芯垂着头,神色不明,低声说,“我们好像……好久没一起出去玩过了。”
奶奶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定夺说:“那就一起去玩吧,这边是没什么意思,不是小屁孩就是老头老太的,也不用听你爸的回来吃什么晚宴,又不好吃。别太晚回来就行。”
话到这份上,更没法拒绝。
杯子空了,鹿呦微微颔首,从转桌上拿了一罐果饮,从没喝过的山楂果饮,扣开拉环,插上吸管。
“皎皎。”月韶叫了月蕴溪的小名,似嘱咐又似命令,“把两个妹妹都带着。”
也许是为了让月蕴溪带上陶芯,“妹妹”二字被咬得很重。
偏偏这妹妹里还包括她,像一种提醒。
鹿呦忍不住跟着这两个重音磨咬吸管,目光从眼尾瞥扫过去,她想看月蕴溪的反应。
清亮的灯光下,那张如雪荼蘼的脸上,没有一点外露的情绪。
像是神思出走、若有所思,又像是不动声色、难以捉摸。
耳朵捕捉到月蕴溪很轻的一声“嗯”,余光里,陶芯在上扬嘴角。
鹿呦挪开眼,吸了一大口的果汁。
复杂情绪里,加重的一味,随着满口的山楂味,又冒了出来。
事实证明,晚上不适合喝太酸的饮料。
鹿呦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分不清是因为胃疼,还是为两人行变三人行烦得睡不着。
民宿的隔音不好,时不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
心烦气躁,她从床上弹坐起来,穿上拖鞋,灌了一壶水插上电。
等着水烧开的时间,鬼使神差地,去了落地窗前,撩起帘子往窗外面的小院看了眼,一下顿住。
地灯泛着暖黄的光,很像月蕴溪书房前的那一排小灯。
尽头的木制秋千上坐了人,微弱的光描摹出对方大致的轮廓。
很漂亮的剪影。
鹿呦嘀咕,怎么那么喜欢半夜喂蚊子呢?
被沸水声拉长的时间里,秋千一下一下地晃荡,地灯的光一寸寸地暗淡。
正准备出去,转眼瞥见小路上,有人正往秋千的方向过去,鹿呦转开的脚尖又挪回了原位。
视线里,月蕴溪没等陶芯走近便从秋千上起来,转过身,从反方向的石子路往回走,直接将秋千让给了对方。
窗帘在手里攥得太久,竟显得沉重。
陶芯的身影停站在秋千前,抓住两根绳,却没坐上去。
许久之后,隔壁传来克制的开门关门声,鹿呦才慢慢松开手,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出来。
这个季节,入夜后霜重天凉,水壶烧开后被放置不管的时间里,水温一直在往下降。
所幸,没有放置太久,还是温热的。
热水暖了胃,鹿呦重新躺到床上,心绪更乱,磨蹭到四五点多才有了困意。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没睡几个小时,便又醒了。
摸到手机看时间,意外地发现,昨晚月蕴溪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上次说,有机会带我看看你发小,问问她明天有没有空?叫上一起?】
鹿呦眼睛都被点亮,困意顿消,连忙翻到薄明烟的电话,拨了过去。
薄明烟没有立即答应。
鹿呦直接说了这边的情况,忽然想起薄明烟还有个合租的上司,一并邀请上,薄明烟才终于松口答应。
挂断电话,鹿呦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怀疑薄明烟刚开始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没叫上她的上司。
起床、洗漱、换衣服,啃两块面包。
九点多,出门的闹钟响起,鹿呦伸手按掉,不慌不忙地戴上腕表,从衣架上拿下水桶包挎上,对镜理了理妆容,拉开门出去。
对面,陶芯盯着一头短款假发,正站在门口往鼻梁上架着戴墨镜,听见动静,侧目瞥来一眼。
下一秒,隔壁的门也“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陶芯脸转过去问:“坐谁的车走?”
“我来开车。”鹿呦反手带上门,清了清嗓子说,“满满在家没事做,我叫了她还有她室友一起,体育馆门口会面。”
她说这话时,支招的人刚好从房门口走到她身前。
月蕴溪骨节分明的手捋过披散的长卷发别到耳后,露出那侧的眼睛,头微微一偏,目光便撞了过来。
她们在眼神碰撞里,共享一个秘密。
第62章
停车的好位置都留给了宾客,鹿呦的车泊得远,靠近度假村入口处。
三人并行,肩臂空隙里流窜的气氛说不出的别扭,空气都似稀薄了些。
仿佛出于本能,鹿呦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步。
月蕴溪第一时间察觉到,偏头看过来的同时,脚下步子停顿了一下,“吃过早饭没?”
鹿呦点点头,刚想问月蕴溪。
“真难得,懒虫居然能早起吃早饭了。”陶芯插话道,“姐姐呢?吃过早饭了么?我这里有饼干,要不要?”
两段话都显得很亲昵,落在不同的耳朵里,激起不一样的效应。
有人介意前半句,惯有的温柔,像被秋风降了温,扯出几分疏离客气:“吃过了,谢谢。”
有人在意后半句,在心里蛐蛐:嘴上叫姐姐,心思不是一般的野。
听了月蕴溪的回答,又补了一句:真有礼貌。
片刻,给自己也做了评价:好像个怨妇。
结束了丰富的心理活动,鹿呦低头,看见地面斑驳的日光缩短人影。
恍惚间,不禁想起从前,有过无数这样的画面。
怀念怅惘之余,又隐约体会到无法言说的情绪。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在那段窥不见天光的暗恋时光里,月蕴溪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同她们一起出行。
“在想什么?”月蕴溪问。
鹿呦回神看她。
没来得及收敛情绪的眼睛,像柏林弥漫的雾,朦胧地笼过来,只看一眼,都叫人难过。
“我在想,天气真好啊,感觉夏天还没过去。”
所以……其实是还没放下么。
月蕴溪目光在她面上凝了片刻,眼睫半垂下去,在眼睑投落下一小片阴影。
颔着月桂花香的风,掀起尘土,迎面拂过,鹿呦偏开头避让,捋过遮眼的碎发别到耳后。
视线里,是在风里摇晃的梧桐叶,早已被染成了黄色。
鹿呦听见它从枝头剥离的声音。
一个属于秋天的心跳。
-
恰逢国庆第一天,返乡的车堵成一条长龙,刺耳的喇叭声时不时从车窗灌进来,短暂地打破车厢里安静到略显压抑的氛围。
鹿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趁着看后视镜的空档,斜眼往旁边看。
日光穿透副驾的车窗,照落一缕光,月蕴溪坐在其中,靠着椅背歪头看窗外,她对着鹿呦的侧颜随云卷云舒被照得时明时暗。
明时似平湖跃金,暗时如静影沉璧,都让人看不分明神色。
车往前挪动了几米,又不得已停住。
鹿呦忍不住食指敲了敲方向盘,有点烦躁。
倒不全是因为堵车。
她能感觉到月蕴溪的情绪不太对。
尽管在她尝试用闲聊缓解过分凝固的气氛时,月蕴溪都会参与进来。
但话明显变少了。
总是会给她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从她说过天气好后。
鹿呦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只觉在密闭的空间里,三个人的沉默,把空气挤压得更加稀薄,让人窒息。
时间变得漫长又难熬。
这份煎熬一直持续到她们和薄明烟汇合。
薄明烟带上了她那位兼职上司的室友,比鹿呦想象中的还要显小,一张鹅蛋脸白净如瓷,一双桃花眼轻盈潋滟,典雅又不失灵动。
气质特别,特别的眼熟。
“你好,我叫孟栩然。”孟栩然伸手,自我介绍说,“是——满满,的,新朋友~”
声线也很特别,特别的耳熟。
鹿呦与她交握了一下手,松开时,恍然想起:“你是那天在迷鹿唱歌的客人!”
孟栩然点头,眼睛簇弯起来,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谢谢你那天送我的酒。”
“客气,唱得特别好!”鹿呦想,她这个发小从小就嘴拙,拍领导马屁这种事只能她来做了,于是摸摸鼻子说,“你走之后,满满还夸呢,简直是天籁之音。”
果然领导很受用,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真的啊!”
薄明烟呛咳了几声,注意到月蕴溪,给鹿呦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介绍一下。
“是陶芯的姐姐……月蕴溪……”
话一出口,鹿呦就后悔了。
这样的介绍,仿佛她从没将月蕴溪的付出记在心上,把两人这么多天的相处都抹去了痕迹,宣告她们的关系,从未往前推进一步,始终停留在原点。
虽然她有原因,本意不是为了划清界限,但无心也伤人感情。
鹿呦急忙拿眼去瞧。
看到身后,月蕴溪那双清矜的眼睛,敛在长睫下,察觉到她的注视,轻轻掀抬起来,里面一晃而过的情绪,如冰上裂纹,拂来一身薄凉。
鹿呦内心一揪。
那种短促的情绪,像锋利的纸张边缘划过指腹,留下一道斜口的伤,隐约的痛感,细微,却让人忽视不了。
月蕴溪目光落在她愁眉不展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只停留在嘴角,“我看门外招牌上写,逢假期会分批次安排进场,进去再聊吧。”
揪心的隐痛还没褪下去,鹿呦又被这抹生硬的笑刺到,喉咙朝上堵了口气,胸腔里,一颗心却是沉沉往下坠。
偏偏,她还找不到机会解释,陶芯一直紧紧贴在她们身边,狗皮膏药一般。
进场之前存放物品,鹿呦从包里拿出手机,灵光一现,解锁屏幕点进了微信。
消息发送出去,她在余光里窥探月蕴溪的动向。
看月蕴溪坐在软凳上换鞋,给鞋带系了蝴蝶结,始终没有拿出手机看一眼。
信号不好?还没收到?
鹿呦舒了一口气,挪步坐过去,张了张口。
“姐姐,你会不会滑冰?”陶芯坐到了月蕴溪另一边。
鹿呦抿了一下唇,心道,你管她会不会。
月蕴溪“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学的呀?我怎么都不知道!”
鹿呦边换鞋边腹诽,难道还要事事都向你打报告么?
月蕴溪平声回:“大学的时候,在国外学的。”
陶芯嘿嘿笑了两声,撒娇说:“好姐姐,那你教教我吧。”
鹿呦心梗了一下,系着鞋带的手跟着一顿,支起耳朵,忐忑地等着月蕴溪的回答。
等待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她像在揪着一片一片无形的玫瑰花瓣,祈祷着最后一片是拒绝。
可又知道,不太可能直接拒绝。
哪怕没有血缘,也是在同个屋檐下相处过的妹妹,听对方叫了十几年的“姐姐”。
闹过矛盾,吵过架,但也互相照应过。
大人不在家时,月蕴溪半夜痛经、感冒发烧,都是陶芯在旁边照顾。
她或多或少、或是从陶芯那里、或是从月韶那里听过一些类似的事。
所以她很清楚,月蕴溪不可能对陶芯不理不睬的,哪怕知道陶芯和她分手的原因,哪怕喜欢她。
鹿呦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别扭、矛盾、微妙甚至是扭曲,都不足够。
两个人的矛盾,要求无辜的第三方站队,是有幼稚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
明明连她自己,也做不到完全割断爱情之外的友情。
却希冀着月蕴溪能多给她一点偏爱。
心安理得地受着月蕴溪的好,没给足回应就算了,还在贪得无厌,想要更多。
她有些自我厌弃、自我怀疑。
这样的自己,是否值得被那么好的月蕴溪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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