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遏制不了的情绪终将在裴琢玉的跟前爆发出来。
裴琢玉揽住宁轻衣,不明白宁轻衣的情绪从哪里来。她的心头也无形中笼上了阴云,没了先前说笑似的轻快。“怎么了?”裴琢玉尽可能地维持自己语调的平稳,不让自己莫名其妙的烦闷影响到公主。
宁轻衣声线发颤:“你说,当年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啦。”裴琢玉故作轻快,她的语调扬了扬,可瞥见宁轻衣要哭不哭的神色时,心中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她扬起的唇角耷了起来,她说起过往很轻松,但在有人关心的时候,还是会有委屈和不快冒出来的吧?
“就是他们不希望我挣那个钱,想要让我消失。”裴琢玉说得很是含糊,“人多势众,有点棘手,可也没那么难嘛。主要是他们轻视我呢,再加上也不想在闹市里生事……到了僻静处,反而给我发挥的余地了。”
但她还是吃了教训。
左臂上被那些浮浪儿用刀划拉了一道血口子,倒是跟右臂不知道哪里来的伤疤对称了。
宁轻衣非要追根究底,裴琢玉只好坦白。
可她没想到那早已经过去的事情,招引得宁轻衣落下泪来。
滴落在手背上的泪是温热的,可裴琢玉浑身僵住,心间一片寒凉。
这……怎么回事呢?
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没到这个地步吧?难道是她这个替身太合格,以至于公主自动将她替换成驸马,其实只是借着这件事情为驸马伤神?
公主宣泄情绪,那她要做什么?
哄一哄吗?
裴琢玉的心潮起伏。
宁轻衣的心间紧张而又痛苦,她的眼睫上挂着泪,在安静了数息后,一把抓住了裴琢玉左手的袖子往上捋。
裴琢玉:“!”她下意识地缩手,可对上那双泪水盈睫的眼,她的心脏猛烈地抽搐着,抗拒在无声无息中消失。
那是一道数寸长的疤痕,印记很浅淡了,可宁轻衣眼前浮现的仍旧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脑海中在刹那间浮现出无数个“如果”。
她心中一阵阵发凉,在心痛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悲。
当她选择不去追溯过往,那“裴琢玉选择抛下她”的这种猜测将会伴随她的一生,成为她无法摆脱的梦魇。
宁轻衣抬眸凝视裴琢玉:“疼吗?”
裴琢玉心尖一颤,这只是借着“驸马”名义得来的虚假关心,可仍旧是刹那的动容。沉默片刻,她放轻声音道:“不疼。”
宁轻衣轻呵一声,她低语道:“怎么可能不疼呢?”她微微俯下身,合上了眼眸。柔软的唇贴在裴琢玉手臂的伤疤上,动作很轻。
温热的气流如暖风从臂上拂过,仿佛要吹散那三年中的落魄事。
裴琢玉忘了反应,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宁轻衣,直到她抬眸时,才大梦初醒般,动了动手臂。她的面颊泛红,好像置身蒸笼中,一股股热气往上腾升。
她被热气烧到喉咙干渴,只能无意识的、紧张的重复着吞咽的动作。
而宁轻衣凝眸望着裴琢玉,任由自己被残余的情绪主导,抬起手指轻轻地点在裴琢玉的喉咙,慢慢地往下滑。
“殿下……”裴琢玉有些承受不住,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寂静。
“嗯?”宁轻衣回神,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扬*起一抹勉强的笑容,替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只是想到了驸马。”
“哦。”裴琢玉木然地点头,心中莫名酸酸涩涩。
宁轻衣趴在裴琢玉的怀中,缓和了情绪后也没下去。双手搭在裴琢玉的肩头,轻声问:“你见到杜娘子吗?觉得她如何?”
裴琢玉:“……没见到。”她一来就被庐陵公主拽着玩樗蒲、投壶,紧接着又被喊到屋中作陪,哪还有功夫跟杜佩兰搭话啊。况且公主选的人,不可能会差。
宁轻衣又道:“来宴上惯例会吟诗作赋,到时候让人将她们的文章呈上来,你瞧瞧有什么合意的。”
裴琢玉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她的确认字,能看懂医术,但品评文章,这是她能做的事情吗?
难道是变相催促她学习?
裴琢玉抿唇,眼神逐渐黯淡无光。
引凤池畔。
庐陵公主拽着爱玩乐的人投壶,而好静的则是凑在一起欣赏池沼楼阁,一个个都有出口成章、援笔立就的本事。
对公主府藏书感兴趣的人不少,随着消息逐渐放出,贵女们也都知道了公主要替裴娘子的女儿找夫子的事儿。很多人的确有意接近公主府,可公主的女儿和裴琢玉的女儿毕竟是不一样的,隔了多少层呢,犯不着去做这事。听明白了后,不少人都偃旗息鼓,只余下些门第不够清华,或者是对公主府上藏书极为感兴趣的。
“藏书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找人教小娘子读书,你现在知道了吧?”郑澹容找到了杜佩兰,将先前戛然而止的话题给续上了。
杜佩兰胡乱点头,心想着,那小娘子资质不知如何。
先前被肖似驸马的裴琢玉惊了惊,都没顾上看一旁的小孩。
杜佩兰问:“你有瞧见她吗?”
郑澹容无言,半晌后才道:“总会瞧见的。”
杜佩兰心说也是,便没继续说话。
被邀请来的贵女里也有成家的,那头崔萦跟小孩扎在一块儿玩,可没说几句话,就没了兴致。
她跟那帮人合不来。
本来她要去找裴琢玉的,哪想到在半道遇上一个漂亮姐姐。
她立马就走不动路了。
等到钱白泽找到自己的“学生”时,崔萦腮帮子鼓鼓的,正被人用糕点投喂呢。
又要吃糕点,又急着说话,口齿含糊不清:“我阿耶系吹、不存。”
喂食的小娘子一愣,崔甫存?没在长安听过这号人。
钱白泽:“……”
要不是从清河公主那得到消息,她都要信了。
崔不存……的确是不存在的。
坐在别人怀抱里吃着糕点,还没忘记编造谎言骗人。
这崔萦,不老实。
第19章 醋海生波
胡言乱语的崔萦不知道什么是愧疚,她看到了钱白泽,但想到她的凶面孔,就假装没瞧见,朝着小娘子的怀中缩了缩,仰起逐渐养得白嫩的小脸,甜甜道:“姐姐,我还要吃。”
小娘子眉头微蹙,这回没理会崔萦,而是将糕点往外推了推,挪到崔萦够不着的地方。她替崔萦倒了一盏茶,吹了吹,才递送到崔萦唇边。
钱白泽:“……”不是,这都在干什么?她瞪了瞪崔萦这小坏蛋,朝着眉眼温柔的小娘子喊了声,“离娘,你们这是?”
被称为离娘的小娘子抿唇笑了笑,道:“路上碰到的,甚是投缘。”
她名崔离,是山阳长公主的长女。山阳长公主下降中书令崔尚的独子崔博文,只是夫妻两个近些年来感情不大好。崔博文不论才情还是心性都比不上老父亲,可因为尚主,做到了御史中丞。品阶不高,可职权却不小。
钱白泽沉默了一下,视线在崔离和崔萦的脸上盘旋片刻,从两人的眉眼间倒是看出几分肖似来。可她的心神被裴琢玉是裴治之事牵制着,也没多想,温声道:“殿下要给她找夫子,你若是觉得投缘——”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崔离毕竟是长公主之女,颇受长公主疼爱,清河怎么也不可能聘请她的。
崔离眸中掠过一抹讶色。
钱白泽又道:“我会教她习武。”
听清河说了,崔萦不想读书习字,想学点刀剑功夫浪迹天涯。这跟裴琢玉离开公主府,是不用想了,但学一学骑射,是很有必要的,省得未来变成弱不禁风的样子。跟崔离打完招呼后,她又道,“阿萦,来。”
崔萦看了看钱白泽,又觑了觑崔离,问:“姐姐会功夫吗?”
崔离失笑,她摇头道:“不会。”骑射倒是可以,但要像钱白泽那样一个打十个,是没办法做到的。
崔萦面上遗憾,她蹬了蹬腿,离开崔离的怀抱,蔫头耷脑地走向钱白泽。
钱白泽将崔萦一提。
崔萦忍不住:“……姐姐,我是人,不是麻袋,我会走路的。”
怎么会有人比裴裴还要粗鲁。
推着宁轻衣从屋中出来的裴琢玉打了个喷嚏。
她摸了摸鼻子,很纳闷。
谁再说她坏话了?
“怎么了?”宁轻衣转头看裴琢玉。
先前激动的情绪已经平复,眼角的泪痕也早已干涸。
裴琢玉:“没事。”
她推着宁轻衣继续往前走。
小娘子吟咏池沼楼阁的诗赋已经送到公主手中了,有彩头在,公主总要露个脸。
庐陵公主还拽着金陵公主在玩游戏,这投壶的过程中灌了几杯酒,都快眼冒金星了。她还算是强的,有些小娘子已经被送去屋中休憩了。
另一波人跟她玩不到一起去,此刻正齐齐地等待着宁轻衣现身。
站在最前方的,是杜佩兰和郑澹容。
后头的则是窃窃私语,猜测清河公主会中意哪个。
京兆杜氏、荥阳郑氏,都是高门,两家放在一起比一比,郑氏的门望更高华些。况且郑澹容的祖父郑阙尚在朝中,杜佩兰的外祖父虽然名望满长安,可父母双亡,毕竟可怜。
“会选郑五娘吧?只是五娘怎么也愿意凑这个热闹?那教的毕竟不是公主府上的人呐。”很难说事儿的好坏,此刻结交了公主,可要是公主与裴琢玉关系淡了呢?那小崔娘子可不更没了靠山?等到那时候,就会尴尬了。要是侯府的人不要脸皮赖上来……更是糟糕得没法说。
宠幸能得几时?就算想要跟公主府处好关系的,也不会再这事儿上押注。
“可能是冲着那位留下的藏书去的,可到底怎么样,还没明说呢。”藏书对外开放怎么样?能随随便便进公主府吗?进了公主府就能到处逛街似的游览吗?
……
虽然是替崔萦找夫子,可裴琢玉仍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散懒。
倒不是她想做甩手掌柜,而是公主都说了自己中意的人选,那她还动什么脑筋?
不如发呆。
宁轻衣其实有些意外郑澹容的出现。
郑澹容与杜佩兰两人的才识都是不相上下的。
如果是旁人跟杜佩兰竞争,她都不用给出理由,就能选中杜佩兰。
但这两人在一块,倒是不好选了。
她仍旧属意杜佩兰。
不是郑澹容不好,是郑家那边……有些复杂。
侍中郑阙的孙子,也就是郑澹容的兄长郑显宗是金陵公主的驸马,金陵公主又是韦贵妃所出的。郑家没有明确表明态度,但想来也是支持韦贵妃之子的。宁青云被废黜后,他的弟弟梁王宁泰安正蠢蠢欲动。在旁人眼中,她府上跟韦贵妃所出走得近,因而和郑府关系也不错。
实际上如何,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
再说郑显宗那人……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她与驸马都对郑显宗十分嫌恶。
可就是金陵公主立不起,任由郑显宗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宁轻衣眉头微蹙,有些发愁。
看来今日是不便说结果了。
她朝着裴琢玉睇了好几眼,可这人就傻子似的杵着。
她的腹中不由堆起了牢骚,然而等到裴琢玉垂眸看她,唇角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宁轻衣心中的郁气呲溜一下化作轻烟飘散了。
她让人捧着玉盘,将先前准备的好物赐下,又轻描淡写地提起驸马藏书的事。簇拥在这边的人虽多,可宁轻衣主要是说给杜佩兰听的。她的眼神朝着杜佩兰身上飘了几回,对她很是满意。
郑澹容察言观色,心中暗暗叹息。
清河公主无意寻她,接下来她不用博出彩与旁人争了。
内心深处的遗憾一闪而逝,郑澹容很快便放平了心态。
就算公主有意,祖父恐怕也不肯同意吧,到时候真有什么书,问杜佩兰能不能默下来。
桎梏一落,郑澹容的眼神转移到侍立在清河公主身侧的裴琢玉身上。
先前的驸马矜贵,颇尚褒衣博带、玉冠高履,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出行多车舆,行动间则侍儿服饰,坐在方褥上,必列器玩于左右,将那高门贵族的气度展现得淋漓尽致。裴琢玉虽与裴治样貌相似,但没有那种绮丽与含蓄,一举一动间是闲云野鹤般的飘逸与自然。
郑澹容瞧得久,裴琢玉也有所感知。
她的眸光很快落在人群中娇俏的小娘子身上,朝着她扬起一抹友善轻快的笑。
宁轻衣眸光微暗,不轻不重地喊了声“裴琢玉”。
裴琢玉立马收回视线,只是面上仍旧一副看谁都一个样的散懒:“嗯?”
第20章 委屈巴巴
宁轻衣心中不快。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裴琢玉对旁人无心她自然欢喜,可她也没能成为特殊的那个。
难道失忆后的裴琢玉心里什么都装不下吗?或者过去其实也是这般?只是她一厢情愿地误解?
裴琢玉没等到宁轻衣的下文,她察觉到了宁轻衣的不喜,可也没多想。
她现在就喜欢脑子放空,好听点说是尊重人,从不强求。难听点说,就是一种游离于人世外的死气沉沉。
二次露脸的时间也不长,在宁轻衣流露出了倦意后,裴琢玉一句话都没多说,直接推着轮椅,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送宁轻衣回去。
四月里,清风吹面,枝叶随风摇摆,无数花瓣如落雨,纷纷扬扬坠下。
裴琢玉拈起宁轻衣肩上的落花,指腹轻轻一撮,任由它在指尖留下一道香痕。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宁轻衣转眸问裴琢玉。
裴琢玉一呆,她要说什么?琢磨一阵,她想明白了。是了,崔萦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呢,做阿娘的怎么能对孩子漠不关心?要被人怀疑的。清了清嗓后,她问:“殿下,那这是定还是没定?”这回露面除了赐下彩头,说了藏书的事,别的也没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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