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衣瞪她,她其实也知道不可能听到想要的话语。
她愿意说话,总比一直沉默要好。
宁轻衣安抚好了自己,扯了扯唇角,说:“仍旧是杜佩兰。”想到裴家与郑家的渊源,宁轻衣眸光微暗,故意问,“你觉得郑澹容怎么样呢?”
见裴琢玉沉吟不语,宁轻衣冷笑声越发明显,又问:“杜佩兰和郑澹容两人才名不相上下,如果选一个,你认为谁更合适呢?”
裴琢玉微蹙。
她的眸光落在宁轻衣的脸上,那乌黑沉邃的眼眸像是一口不见底的深渊,翕动的红唇一张一合的,没再掩饰那点藏在心中的不快。
裴琢玉的思绪有些空白,她任由自己被说不清的情绪拽着,然后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反应过来后,裴琢玉:“!”
她绝没有取笑公主的意思啊。
听到了笑声的宁轻衣心中一梗,眼刀子越来越凌厉了,嗖嗖地扎人,她搭在把手上的五指攒起,像是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裴琢玉赶忙补充道:“哪个对殿下更有利呢?”
宁轻衣凉声:“与我何干?”
裴琢玉:“……”别以为她不知道,愿意的都是冲着公主府来的,难不成真为了崔萦啊。她眉头紧蹙着,陷入沉思。
太傅已经致仕不问朝堂事,杜佩兰的背景要简单些。
郑家那边,跟皇室有姻亲在,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被卷入夺嫡之中的。
废太子宁青云失败了,日后的新太子难道就能坐稳那位置吗?郑家那边相对危险。
裴琢玉说:“杜娘子吧。”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只请一个?
裴琢玉一边思索,一边往外蹦词:“文学、书学、算学、律学……”
这还是先前懒得让崔萦上学的人吗?她同情了崔萦数息,叹气道:“她还是个孩子。”
裴琢玉下意识地接话:“七岁了,我当年——”
宁轻衣注视着卡壳的裴琢玉:“你当年怎么样?”
裴琢玉说不上来。
想它头疼,不如不想。
她也没真的想让崔萦什么都学,只是脑海中灵光一闪,下意识抖出来,有杜佩兰来教已经很不错了。
怕宁轻衣继续问下去,她又岔开话题说:“殿下准备将藏书都取出?放在哪边?”
宁轻衣将话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裴琢玉说:“引凤池那边更合适些。”南府园林池沼清幽、园林林立,又有极为广阔的马球场,很方便京中仕女游赏。
宁轻衣嗯了一声,神色有些复杂。
此刻的裴琢玉的思维完全沉浸在藏书事上,得了宁轻衣的回应后,又继续说:“驸马留下来的藏书不少,版本不一,日后府上也会有新的藏书入库,就得确立勘验制度,如秘书省那般进行‘四校’。秘书省中有校书郎,殿下也可以仿照秘书省,请京中一些有才学的小娘子来帮忙校书。如此一来,会有许多人为我所用。”
她的眸光灼然发亮,如星辰璀璨。她侃侃而谈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终于与宁轻衣记忆中那替她出谋划策的驸马叠合。
宁轻衣怔然看她。
裴琢玉挑眉:“怎么了?有什么不合适吗?”
宁轻衣轻声问:“为何你觉得我需要那些人手?”
裴琢玉:“……”
完啦,她答不上来。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宁轻衣将裴琢玉傻愣愣的模样收入眼底,看她的眼神逐渐变成要命的可怜,她笑了起来:“看来琢玉很适合做谋臣呢。”
裴琢玉听着宁轻衣的调笑,也道:“谋个家财万贯,天地逍遥。”
宁轻衣又是一哂:“钱乃身外物,想来琢玉不会与我计较这些吧?”
要逍遥?那还是没钱好了。
裴琢玉:“……”
她的钱!
她只能含着泪,委屈巴巴说:“不计较。”
华灯初上,南府的宴会仍旧笙歌满片。裴琢玉不太喜欢那种热闹,跟着提前退场的宁轻衣一到回了北边府邸。
崔萦没回来,裴琢玉就没提早歇下,整个人歪七扭八地窝在椅子上看医书。
崔萦是被钱白泽抱回来的。
那压得她脖子低的花拆已经被卸了,她扎了一个丸子头,穿了窄袖圆领袍,腰间还缠着革带。一回到绿猗院,就猛地朝着裴琢玉冲去,兴奋道:“裴……阿娘!给我制弓!”
裴琢玉:“……”
钱白泽跟在崔萦的后头,好奇地打量着裴琢玉,不动声色道:“裴娘子还会制弓?”
她记忆中的裴治是个典型的贵家子,芝兰玉树,傅粉施朱,熏衣剃面……哦,剃面没有。她能弯弓搭箭,但制弓这种手艺,可不是王孙贵胄会亲自碰的。
裴琢玉:“我不会伐木,也不会用桐油,更不会炼制动物胶。”
钱白泽无言。
好个不会!
崔萦一脸失望。
裴琢玉:“你这么小,我给你做个弹弓就行了。”
崔萦说得轻巧啊,她知道制作一张弓需要多久,得多费劲吗?而且拿到市场上只能卖半贯钱!
崔萦眨了眨眼,转向钱白泽:“姐姐。”
钱白泽莞尔一笑道:“阿萦不必担心。”殿下那边既然打算让崔萦学习,哪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她若有所思地望向一身懒洋洋的裴琢玉,浅浅一笑,试探道,“阿萦可爱,很得人欢喜呢。阿萦的学业,裴娘子或许还要上点心,想来裴娘子的学识也是不错的。”
这俩不可能是亲母女,她尝试套话。
但崔萦……就是个满口胡言的小骗子,在侯府、公主府养了一阵,也没脱去那股江湖习气。
裴琢玉垂着眼,笑眯眯道:“我也觉得阿萦可爱呢。”
至于后半截,不听不听。
第21章 京中热议
绿猗院中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宁轻衣的耳中。
听到了钱白泽吃瘪后,宁轻衣哑然失笑。她跟钱白泽说了来龙去脉,叮嘱她不要去打扰裴琢玉,她明面上应得好,可私底下仍旧去问了几句。不管是谁,都免不了将现在这人与过去对照,连她都在裴琢玉跟前吃瘪,更何况是别人?
“县主也是担心您。”碧仙道。
宁轻衣轻叹一口气,说:“我知道,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
宁轻衣想到了白天跟钱白泽的对话。
钱白泽问她为什么不找名医来替裴琢玉治病,待到她记忆复苏就能真相大白。可要她怎么忍心将裴琢玉再度拽入那个让她痛苦的深渊?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也怯于面对一件事。如果裴琢玉醒来就要走呢?如果当初的失约不是意外呢?
她给自己的理由总是冠冕堂皇的,可夜深人静审视自己的时候,总能看到赤。裸。裸的私心。
她其实没那么好。
知道裴琢玉来历的钱白泽对她感到好奇,不知道的也好奇。
本来这宴会就是冲着公主和裴琢玉去的,那些小娘子归家后,哪里不议论上几句?
声音不同,由暗骂镇远侯府卖女求荣的,也有羡慕镇远侯好命的。眼见着就要不行了,还能找到个女儿讨好清河公主续上一续。
“要不是是个小娘子,我差点以为裴治活过来了。”庐陵公主府,庐陵公主也在跟驸马提裴琢玉的事,她本来想打探点消息,但后面裴琢玉被清河喊走了,她自个儿玩着也忘记了。“长姐还打算替裴琢玉的女儿找个出身极好的人当夫子呢,这爱屋及乌也太过了吧?”
“是爱屋及乌吗?”驸马长孙冲之不大相信,他想了想说,“镇远侯府上做的那事儿以前不是没有过,可再肖似裴治,不都被乱棍打出去了?”
“可能不够像吧。”庐陵公主沉思片刻,眼眸中冒着兴奋的光芒,“外貌真的太像了,就是性情——”说到这里,庐陵公主皱了皱眉。她其实跟裴治相处得也不多,但就是认为不该这样。
驸马哂笑一声,说:“清河不放心男人。”
那当头被送上门来的,定然是有所求的。
现在是个模样类似的女人,倒是不必忧心那么多了。但也不是不可为。他的眼神闪了闪,沉声道:“恐怕得跟裴仕林有些往来了。”
裴仕林是镇远侯的嫡子,但这个人只能说是庸常。
裴光禄跟裴光卿距离有多大,他跟裴治也就相差多远。
可偏偏是这些没用的人活下来了,甚至得了镇远侯的爵,滑稽又荒谬。
庐陵公主点了下头。
皇后没有儿子,只有清河这一个女儿,这对她的兄弟来说是好事。
要是获得皇后的支持,那夺嫡的胜算就更大了。
山阳长公主府。
崔离有些神思不属。
她对跟驸马相似的的裴琢玉兴致缺缺,满脑子都是对方的女儿崔萦。
连崔博文喊她都没怎么听见,崔博文倒是想骂上几句,可转眼一瞥山阳长公主的脸色,又将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等到了屋中人都出去了,山阳长公主才道:“离离怎么不大高兴?是去清河府上碰到什么不快的事了吗?”她膝下四个孩子,次子崔让和长女崔离是双胎。自从幺女崔昭走失后,她将感情都倾注在长女的身上,对她十分疼爱。
“没有。”崔离摇头,她不知道怎么诉说心中堆叠的情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今日见到裴娘子母女了”
山阳长公主点头,她也听说了镇远侯府将走丢的女儿送到清河府上的事,十分瞧不起裴光卿他们一家的做派。如果是她的昭昭能回来,她一定将她作为掌上明珠般疼爱珍惜,哪能用她们去博富贵?
那裴娘子听说已经成亲,可侯府那边也不打探夫家,也不问她过去好不好,哪里像是自个儿生的?
“小娘子叫崔萦。”崔离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她说她阿耶叫崔甫存,可好像没听过这个人。”
山阳长公主温声道:“未必是长安人。”
崔离嗯了一声,又叹息:“崔萦很是讨人欢喜,瞧着她,像是看到了妹——”崔离的话戛然而止,她猛地反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山阳长公主的脸色,生怕她被旧事触动伤心欲绝。
山阳长公主神色如常,她道:“你若是喜欢,多去清河府上就是了。”
崔离摇头:“可清河她身体不识。”
山阳长公主:“那就将裴娘子母女邀请到府上玩。”
崔离点头,心中盘算着下帖子,可转念一想,面色又垮了下来,她道:“清河今日宴会其实就是崔萦找夫子的。杜娘子和郑五娘都十分意动,不管清河选了谁,日后崔萦都要在府上读书了。”
“嗯?”山阳长公主眉头一挑,讶异道,“清河真这样做了?”
看来那两人十分得她看中。
要找夫子与傅母很是简单,但直接挑到高门士族,那意义就不同了。
沉吟片刻,山阳长公主道:“未必是为了小孩。”
崔离歪着头,困惑不解。
山阳长公主拍了拍崔离的脑袋,却没跟她解释。
清河如今在圣人跟前颇为得脸,因为她体弱,在许多方面其实多有僭越。
难道她在府上就与朝政断绝往来了吗?并没有。就拿这次的贡举来说,不少士人是往清河府上行卷,并且得了资助的,清河对他们有恩,形同座主。太子因谋反被废黜后,余下的几个侄儿都想争一争,也就秦王府上跟清河疏离些,余下的燕、鲁、梁,哪个不想得到清河的支持啊。
只是清河她——
山阳长公主抚了抚额,没再深想下去。
崔家保持中立,这浑水不必去趟。但走动走动,还是可以的。
等到公主府中传出开放藏书,需要请人来勘检时,山阳长公主就有种果真如此的感慨。
宣阳坊,清河公主府中。
裴琢玉背着手在日光下转悠,琢磨着藏书馆的名字。
这是清河公主交给她的任务,毕竟那校勘的主意是她出的。
什么天禄、琅嬛、集贤她都提过了,可清河只是含笑着摇头说“重了”。
这重的自然是皇宫了。
裴琢玉唉声叹气,心想,这公主府列戟门前,十步一仪卫,可不就是宪写宫省吗?
她跟宁轻衣对视半晌,清了清嗓说:“殿下,简单些如何?就叫集书馆吧。”顿了顿,又问,“版本对校的时候以哪个为准呢?秘府中的藏书吗?能取来吗?秘书省是不是有意见?”
秘书省那边校书不知道做些什么,磨蹭得很,她要是借走书籍,还能给他们一个偷懒的理由。这校书郎是个清望官,他们的目标可不是终老秘书省。
宁轻衣不跟裴琢玉说,故意道:“这是提主意的你需要解决的事。”
裴琢玉呆滞,打起了退堂鼓:“要不……集书馆的事算了吧?”
宁轻衣瞥了她一眼,没理会这句话,道:“匾额就由琢玉来题如何?”
裴琢玉抄手。
想到公主府上匾额都是驸马重新题过的,而且与她的字十分相似后,她的情绪有些微妙。有一瞬间想到话本中的精彩故事,她其实没有自我,只是被人按照“驸马”刻意培养送到公主府的,要不怎么没了过去的记忆呢?替身也是别人让她当替身,也许某天会有个她不认识的人让她来做任务了。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殿下,我怕在一堆旧匾额里丑得扎眼呢。”
第22章 欲语还休
这三年裴琢玉应当没怎么握过笔,字要苦练,的确是有些比不得过去,可要说“丑”,那是远远算不上的。就算真的不太美观,宁轻衣也要夸裴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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