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对皇后就算没有多少宠爱,可仍旧有敬在。
皇后无罪,圣人不会废后,而她也不能母以子贵。之后的韦贵妃便改变了策略,拉拢皇后支持宁青云。
她原本以为有了皇后的支持,东宫的位置能够坐稳,哪想到到最后是圣人相逼。
“大郎谋反实属无奈,姐姐未曾替大郎求情,我可以理解。但说五郎杀人,怎么可能?这必定是有心人栽赃陷害。姐姐难道忍心见五郎蒙冤吗?”韦贵妃对着韦皇后哭泣道。
韦皇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韦贵妃。
韦贵妃再接再厉,又道:“姐姐与我同出韦家,圣人诸子中,五郎与姐姐血缘最亲近。五郎在,则韦家安。”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之以利。
韦贵妃总是拿韦家说事。
韦皇后心中嗤笑,她母亲早死。父亲又续娶,韦家的几个兄弟与她不是同母,亲在哪里?
但对着韦贵妃的泪眼,她还是温和地应承。
怎么能不替宁泰安求情呢?
宫中伺候承天帝多年的内侍对着暴怒的承天帝说一句话:“大家已失一子,难道要论罪,再失一子吗?若梁王无辜呢?”
乍得消息的漫天怒火在内侍的一句话下几乎退出,承天帝终于开始思索梁王无罪的可能。
清河公主府中。
裴琢玉替宁轻衣写呈给圣人的上书。
皇后要替宁泰安求情,她这个姐姐也要替宁泰安求情,说往日兄友弟恭,宁泰安绝不是残酷滥杀兄弟的人。
“有人会替梁王出头的,他们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劝陛下。”宁轻衣勾唇,可眸色寒凉,眼中没有半点笑意,“一两个人劝,哪里比得上一堆人劝来得热闹?”
废太子一事牵连甚广,可跟废太子有关的朝臣不可能尽数诛灭,这些人转头成了梁王的势力,这一点圣人也知道。他没有立太子的心,便让两位皇子保持平衡,可秦王死了,梁王那处便不好压制了。
可能会有那么点父子之情,让圣人心软。
但如果处处都是替梁王求情声,父子之情还在么?这只会让圣人觉得梁王羽翼已丰,威胁的是他这个皇帝。
“会变得人不像人么?”裴琢玉放下笔,凝视着宁轻衣,在她的身上窥见的冷意让她忽然间生寒,她轻轻地问。
“会吧。”宁轻衣眯了眯眼,她指着宫城的方向,叹息道,“从那走出来的,学到的最大本事是吃人。”
裴琢玉又问:“那为什么还要过去?”
她其实知道那些不得已,可还是想问。
往哪个方向搏一个出路会更容易?
宁轻衣走向她,抬手揽住她的腰,她埋在裴琢玉的怀里,说了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我尚未出降时,听到宁青云跟太子詹事议论我的婚事。明明他只是我的异母兄长,却自认为高我一等,将我婚事作为他拉拢人的筹码。”
往宫城中走是不自由,往宫城外呢?难道就能够自由高飞了吗?
“我私心甚重,为母亲、为你、为我。”
“再后来,也为千千万万人。”
燕王府中。
燕王自然是乐意见梁王倒霉的,一连两个兄弟出事,岂不是天命在他身?不过他也怕祸及自身,毕竟他先前跟梁王走得近,要是被梁王诬赖了就不妙了。一打听到清河上书替宁泰安求情的事,也忙不迭地命人写上表。
一时间,宗亲大臣、军功勋贵都接二连三替梁王求情,很有一种声势壮阔、势在梁王的感觉。
原本才因内侍劝说心软的承天帝,心中骤然生出无限的惶恐。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成了孤家寡人?朝臣觉得他这样做是错的?可梁王遣人刺杀兄弟,铁证如山,他又错在哪里?察觉到梁王带来的威胁后,承天帝的心就又变成了一块铁石。
在这个紧要关头,梁王友韦承出面告发梁王,向承天帝陈诉梁王的阴谋,甚至从王府中挖掘出带有承天帝生辰八字的人偶。这是直接上升到了谋害帝王的巫蛊上了!承天帝怒极,命人去搜查梁王府,在库中找到了百二具甲衣。
藏兵甲之事,若圣人不追究可以算是小事,但梁王“累累前科”,还让承天帝想到了当初的宁青云,一下子就将梁王定性为“谋大逆”。诅君父、买凶杀兄、私藏兵甲……种种罪名累加,盛怒之下的承天帝直接下令鸩酒赐死梁王。罪证确凿,朝堂诸臣,不敢劝阻。代国公、兵部尚书窦道宗上书恳请圣人,要女儿与梁王离婚。梁王纳妃时日不长,此事王妃并不知情,窦道宗又是圣人母族,承天帝自然应可。
王妃和离归家,可王府中的幕僚就没那么幸运了,有的直接被拖出去斩首。至于韦承,因为告发有功免一死,被发配到州县做参军。韦贵妃二子皆谋反,以不教之罪废处冷宫。梁国公府上与梁王谋反无关,但仍旧遭了圣人厌弃。韦贵妃的生父韦安定早已经被罢官,韦安国当初保留了吏部尚书职衔没能当宰相,可这回是连官职都保不住了,只能“自觉”上书请辞。
在夺了韦安国吏部尚书之位后,承天帝猛然间发现身侧近臣极少。谁跟诸王没有联络呢?他思来想去,提拔素来谨慎低调的越王世子钱谦为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出入政事堂。钱谦上任后,第一时间送了大笔钱财入圣人的私库,十分识相。
毕竟亡两子,又镇日沉湎于酒色中,承天帝的身体到底支撑不住,在秋风瑟瑟的时候病了一场,大半月不曾视朝。等到他再度在朝臣跟前露脸,比往常瘦削了些,精气神明显不足了。
在这个时候,宁轻衣以校正医书局的名义向宫中进献养生的药方。尚药局在药物和合经过重重查验后,上呈给了承天帝,起了很大的效用。承天帝自然大喜,一开私库赐下金钱绸缎无数,又将储藏着的许多药物送入公主府中,让宁轻衣好生调养。
宁轻衣谢恩后,又恳请承天帝赐下笔墨。
刚开始就打着“奉敕”名头,这背靠着皇帝,更容易做事呐。
一开始只录取二十五人,可随着消息传出去,陆续有名医抵达长安,有的愿意留下来修医书,做这功在千秋事,这么一来人员壮大,很快就三十五人了。要拟定的《千金要略》也已初具雏形。它主要收录医方,针对的都是本朝流行的疾病,略去养生、香方之流,只修八卷本,一旦修成,便付梓印刷,由名下的商队送往诸州道去。
集书馆这边一切向好,昭文寺学馆也快速地修缮完毕,不管是夫子还是学生都已经就位。至于做事的杂役,都由寄居在寺庙中的妇人们充当。
原先裴琢玉是计划着将崔萦、崔离都送过去,但要论教育,才起步的学馆跟贵族家私学是有很大不同的。人都有私心,不管是裴琢玉这边,还是山阳长公主那处,对崔萦的期望总是大过学馆那边的,投入的钱财精力当然只会更多。
“先前还想着就在崇仁坊,来去也方便呢。”裴琢玉颇为感慨,计划是一回事,到最后结果又是另一回事了。
“都是这样。”宁轻衣盘膝坐在榻上,她托着腮,横了裴琢玉一眼,翻起了旧账,“阿萦叫了你几声娘,倒是把我辈分叫低了。”
裴琢玉扶额,无奈地笑了笑。
那也是被抓到侯府后急中生智呢,又不是真的。
“我的好殿下,连这点微末小事都要计较吗?”裴琢玉问。
“不成么?”宁轻衣眼睛睁圆,仰头看裴琢玉,大有一副裴琢玉点头就跟她算帐到底的架势。
“成成成。”裴琢玉连连点头,抬步走到榻边坐下,脖子就被宁轻衣一圈。裴琢玉伸手将人抱到怀中,还没说话呢,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脖颈被一缕缕垂落的发丝扫得微痒。
过去跟驸马有情,可裴治总是一副端肃正容的淡漠模样,除了醉酒大哭,其实少有失态的时候,宁轻衣与她不如此刻亲昵。许是三年的遗憾在心中落下了种子,只要得了空闲,宁轻衣就抱着裴琢玉不想撒手。
裴琢玉对宁轻衣很是顺从,她要亲要抱,随便要做些什么,全部都由她。唇齿相依,连绵的吻似是连呼吸都夺去了,等到回神来,是那越来越急促的暧昧喘息。宁轻衣抬眸注视着裴琢玉,她伸手抚摸着裴琢玉,眸色幽邃。她在看裴琢玉,可也透过她在看那些年的“裴治”。她在凝视中失神,在裴琢玉的怀抱中,很莫名地想,如果她记起所有,还会离开吗?
“在想什么?”裴琢玉轻声问。
宁轻衣摇头说什么,情绪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涌上来,明明很欢喜,可非要自己添有一层悲色。
可能还是太闲了。
裴琢玉眉头微蹙,她敏锐地察觉到宁轻衣刹那失神。
在想谁?
裴琢玉还没问,宁轻衣又俯下身来亲她。
零星的火苗还没熄灭被点燃,才起的思绪就被绮念吞没。
裴琢玉托着宁轻衣,看向她的眼神中藏着几分困惑。
宁轻衣垂着眼睫,她低头与裴琢玉额头相抵,低喃道:“琢玉。”
裴琢玉:“嗯?”
可宁轻衣只是喊她的名字。
宁轻衣只是在心中问:“你会离开我吗?”
凉风起天末,落叶满长安。
那一架碧纱橱已经撤了,十二扇屏风也重新在床上安置,屏扇一围拢,就是两个人的小天地。
夜里折腾得久,起得便有些晚。裴琢玉醒得稍早些,怕惊动沉睡的宁轻衣,她便躺着不动弹,只借着微光凝视她。
三月才入长安时,她能料到会有今日吗?
她怎么没有半点抗拒,就那样顺理成章地住进公主、搬进若水院呢?
裴琢玉放空思绪,身畔忽地响起一道呓语。
“驸马。”
裴琢玉一怔,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呼吸不上来。
她凑近又听。
“驸马”变成了“琢玉”。
是在喊谁?
裴琢玉眼睫颤了颤。
良久后,她轻笑了一声,低声重复这两个字:“驸马。”
太长时间没听人提起,她就忘了裴治的存在。
她以为公主也忘了,可真的能够忘了那曾经让她形销骨立的人吗?
脑中嗡嗡作响,可裴琢玉没让发懵的状态持续太久。
一些不好的事情,她不愿意思考,那就抛却。
她神色如常,仍旧在午后跑去集书馆看医籍。公主的身体渐好,可毕竟比寻常人要差些,到了秋凉时节,难耐寒气。来整理医籍的医者都是有切实本事的,裴琢玉与对方商议,也受益良多。
从校正医书局出来,裴琢玉碰到了庐陵公主。
秦王、梁王前车之鉴在呢,燕王乖顺得像个鹌鹑,至于鲁王,他先前跟在梁王后面呢,母族不昌,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儿更是不敢跳腾。可两位亲王没动静,但庐陵公主肉眼可见地张扬起来,仿佛胜券在握。
裴琢玉被庐陵公主拽着去玩樗蒲。
原本想拒绝,可心底翻涌着莫名的情绪,又将话语吞了回去。
庐陵公主是个很爱谈笑的人,聒噪得像是一只小麻雀。她不会看脸色,当然身为公主,她也不需要这项察言观色的技能——只有在面对宁轻衣的时候,才会有点聪明劲。跟裴琢玉玩樗蒲,她屡败屡战,丝毫不在意输出去的财帛。只是盯着裴琢玉那张不知道看几次都啧啧称奇的脸感慨:“你跟驸马还是不一样,让裴治跟我玩樗蒲,我都不敢想。”
裴琢玉微笑,说:“没谁会一样。”
庐陵公主琢磨一阵,说声是,又道:“脸一样,长姐一定很喜欢。”
裴琢玉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公主和驸马感情很好吗?”
庐陵公主:“那是自然,至少我没听说过长姐让人打驸马,依照长姐的身体,也不可能自己上手。”说着,庐陵公主还用手比划了两下。她虽然不如钱白泽,但还是有一把力气在身上的,打她的驸马绰绰有余。
“说来十月十五是裴治的生辰,长姐不会带着你去祭祀裴治吧?”没人搭话,但庐陵公主自己说着也高兴,嘴皮子一动就抖出了一时上涌的狂想。
裴琢玉的神色僵了僵,暗暗记下那个日子。
第43章 十月十五
入秋之后,长安风平浪静的。
两位皇子结党、谋反之事触目惊心,人死后也没人敢提什么。
这事儿不好碰,病过一场的圣人没有修身养性,反而欲发暴躁了,好像浑身长满了逆鳞,戳哪他都不高兴。
任意贬谪朝臣之事,过去是很难做到的,毕竟就算是敕旨也要经中书门下,要是宰臣硬着头皮驳回,圣人也无可奈何。但情况在不知不觉中有些不同了。左相魏再思是圣人的宠臣,秉持的就是“天意”,而兵部尚书窦道宗呢,因为梁王谋逆,他也算梁王前岳丈了,怕被圣人找理由处置了,老实做人。
以吏部尚书带参知政事头衔的越王世子钱谦吧,又是个“百应之人”,同样不会违逆圣人。倒是中书令崔尚清正守节,但他年岁渐老,政事堂也不是他的一言堂,独木难支。总之谁要惹了陛下不快,被贬谪了都没人相劝。
朝堂宁静了下来,一切皆照旧制运转。
可长安城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其实很是热闹。
临近十月,各州县送举子入京,麻衣如雪。这些士人们惯去平康坊的北里三曲,号称风流渊薮。可年年繁华的三曲如今门庭凋敝,别说是一些擅长歌舞的年轻娘子,就连当家的假母们也不见踪迹。
人自然是被清河公主请去了。
要拍戏总不能完全找外行人,至少得是文辞歌舞都精通的。
宁轻衣给她们的任务就是在乡里宣传医道,这可不是唱一支《凉州》《千秋乐》的事,从弦歌、唱词到舞蹈都要她们自个儿重新编写、重新排演。跟往常应付公卿士人不同,约等于一件全新的行当,十分费心神,但一行人仍旧乐在其中。
碧仙看着她们精神十足,心里头也高兴,她道:“迟至明年开春就要出京了,到时候生活便是漂泊了。”
郑举举朝着碧仙一拜,诚心道谢:“若不是殿下,我等还在风尘中,哪里有安心处。”
碧仙瞧着她们也觉得可怜,心中暗叹一口气,又道:“到时候殿下会派遣两个医官与你们同行,路上若是遇见好苗子,也可收为弟子。”她殷殷地嘱咐几句,明里暗里说宁轻衣的好,等到郑举举她们千恩万谢,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回到若水院中禀告结果。
31/45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