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萍答应她一声,便继续小心行路。
所幸泥水不深,只恰好吃到她小腿腹部,背上的人也不重,她仔仔细细低头看着路,也算不得吃力。
将将从泥潭中出来,还没等她喘息两口感受到背上的人抖若筛糠。赵萍心想自己母亲大概是被大雨淋得激着了,便想安抚她两声。
刚一抬头,雨水连着冷汗顺着鬓角流下,看见不远处密林里一个朦胧漆黑的身影。
足腕上银铃声响,混着夜雨声。
眨眼间,那人影就到了面前来,咫尺之厘,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赵萍被利爪掐住了脖颈。
手印深深陷入血肉里去,赵萍痛极,不设防松了背后的手,赵老太没力拖着从她背上摔了下来。
商如娴心中冷笑,当年如不是赵萍,她哥哥又怎会替她上了那要人性命的花轿,变成睐山中的一缕冤魂。
“萍……萍儿。”
赵老太被这下摔得不轻,地上还散落着大小碎石,她手撑着地指尖磨出血肉也爬不起身,腿骨应该是折了。
重重吐出一口气,“你放开她,我知道你是谁,你当年逃出谷去与人私奔时却不曾想过你母亲与你哥哥,如今得了这个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求你……放过我。”赵萍挣扎不脱,嗓子里极难迸出几个字。
赵老太心里知道她不肯轻易放过她二人。为救赵萍性命索性破罐破摔,故意激怒她,冷声笑道:“自己肮脏堕落,如今成了鬼也配来寻别人的命?”
闻言商如娴果然松开手,赵萍痛得捂着颈子跪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咳。
“你……”赵老太话音未落,就被商如娴用右手刺透身躯,手臂从她身后穿出,手中紧紧握住刚从这副身体中掏出来还在跳动的心脏。
赵萍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血溅了满身满脸。
睁大的瞳孔骤然瑟缩,惊呼不得只能哑在腹里。
商如娴指尖用力,一颗活脱脱的心脏便崩裂开来,适时从身体里把手抽出来,随手将掌中碎肉掷于泥潭里。
“啊!”
赵萍终于惊叫出声。跪坐在地上涕泗横流,头脑里最后的意识如一根弦断,“铮”的将她心防击得溃不成军。
那干似枯柴的手浸满了血,像刚从产妇腹中剖出来的死婴胎。
商如娴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她齐平,与之前狠戾的动作相比显得轻柔得多。
但还是轻轻覆在脖颈上,赵萍在惧怕与惊恐里窒息。
商如娴即便心中悲愤至极恨不得把她撕碎成肉泥,但这副身体留着有用处。她不能让赵萍死得太难看。
天地渐清明,东隅晨曦起。
河流像油锅大火在其中燎了一整夜,虽然声势骇人,但除了山中那些怪物以外伤不到什么东西。
连一棵焦木都不曾有。
黑衣男子自施术燃水后,犹如周身功力尽被遣散,让人看着一缕神魂淡淡飘泊,好似即将羽化升天去。
“未免烧得太狠了些,下次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应省些力气。”男子皱着眉轻声斥他。
“攸里知错,请司主降罪。”
男子摇摇头道:“你今日有些反常了,先回去吧。”
攸里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旋即垂下眸很好地隐藏住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化归剑里。
“剑灵么?”江守君许久没动静,在一旁突然出声。
“算是吧,想不到你年纪尚轻,知晓的倒多。”男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书中黄金屋,我只识得字,读过些猎奇书,见过些千秋史,虽欲悟其大观却不得明,天资愚钝不敢参神明事,不能说是知道。”
男子见她始终不惊不惧,她的气量与谈吐也不像是寻常女子。
江守君没注意他神情变化,沉声道:“司主,下山吧。”
“倘若没有他方才唤我那一声司主。”男人一挑眉,“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睐山山神。”
第6章 天泠泠势击游魂碎
渺光入水,籁声续雨。
没及脚踝的冷水从山外荡进几片枯枝弃叶,飘零已久,打着旋儿似游鱼拂尾般激起水波痕。
江守君与那男子默不作声淌水前行,耳边静得只能听见哗哗拨水声。
那男子走在前头,正神情严肃思索着。
他方才才从山中醒来,摆脱百年的束缚后还需慢慢适应,那些残存的记忆也正在渐渐拼凑。
犹且记得他与妖物在褚源干了一仗,后来惨败就罢了,连带着自己的躯体也被封印在那处。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睐山上,大约也是妖族布下的阵法。打算将他变作食人精气、害人性命的怪物么?
他长叹一口气,转而看向江守君时却看她神色如常:“你既知道我是睐山山神,不怕我害你性命么?”
“我怕。”
江守君听完牵了牵嘴角继续说:“你若真是食人精气的鬼怪我哪里活的到现在。我见这三年一次送上来的山娘子于你而言更像是尊容身用的器具,现如今你用上一任身体用得好好的……何苦费功夫来打我的主意。”
她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竟有些不自信。
抬头见这男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猜的很对。”嗓音似能刮骨,令人寒毛耸立:“但我原本也是个女子,所以这男身我还没有用惯哦。”
这话像是投入深潭的巨石,“砰”的一声在江守君脑海里炸开。
见她这副模样,男子忍不住闷着笑了两声。“不用怕,副身体我将就用着,等我处理完山中杂事再考虑用不用你。”
江守君再蠢也听出来他是在取笑自己,可惜当下自己又不能计较什么。
细想这山里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不禁喃喃自语:“是去处理那井中女鬼吗?”
男人听见她说的话却不着急回答,指了指前方破开的山口子。“先出去要紧。”
外面天光照进来,像落了一层霜。
望月谷周边设有禁制,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那为什么她却可以进入望月谷,为什么商如娴死在望月谷外的荒井里。
难道这所谓的禁制存在漏洞不成?
江守君正思索着,被身前那男人打断。
“嘘。”
他伸出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玄虚。
不紧不慢回应刚才江守君说的话道:“井下枉死之鬼,她的怨气越来越近了。”
江守君下意识捏紧了衣袖。
“司主要去清理山中事,我可尽力相帮。”江守君立于他身后正声道。
她主动请缨,让她拿性命去赌的必然不是因为自己心怀悲悯理当竭力这种蠢话。
官印还在商如娴手里。
“也好。”他不问原因也不推辞。
反正他在这山中八百年,只能静听时间流逝却丝毫不知外面情景。心中实在孤寂,旁边能有个人说话再好不过。
倒不如承了她的情。
“我还有一事请问司主。”
“说无妨。”
“你为何是现下醒的。”
他面上表情一滞,转头问她:“我也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他侧身面向江守君,二人距离近得几乎只隔了一肘。没等她反应就先拽住她的手腕,举到面前。
轻声问她:“这手绳你从哪里来的?”
腕中手绳上有一颗透明圆珠,上面刻着不甚明显的古朴花纹,珠子里面混杂着两滴血似的液体,相互缠绕,却始终不融合,由一根透明细丝穿成,简约却又给人厚重之感。
这手绳其实没什么来头,也不甚显眼。江守君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记事起就戴着它,自己不甚在意,也没人告诉她怎么来的。
江守君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从出生起就戴了。”
“我醒来与这颗珠子脱不开关系。”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么?”
“有,我与这珠子相共鸣。”
男子放开她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江守君揉了揉被他捏的发紧的手腕,心道这人说的东西是里面的血珠么。动手扯了扯手绳细带,解不开。
昨夜腥风血雨过去,河中涨水未退,落石参差,石击水碎声如雷。
望月谷里人心惶惶。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造了什么孽,要我家遭这种罪!”林三婶跪坐在河边捶胸顿足,仰面哭泣。
昨夜一家五口,除她起夜出门以外,丈夫与三个孩子都被山上乱石砸进屋子里压死。
岸边几个妇人劝慰不开,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守在原地,谨防她想不开投河。
背后冷泉一般声音响起,温柔却刺骨,让众人打了个寒颤。
“林三婶为何事泣涕?”
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女人闻言回过头来看,手脚一软跌倒在地,险些把河岸边的林三婶撞下水去。
“赵,赵萍?你不是昨日被送去祭祀了吗?你,你怎么现在还活着?”说这话的人大睁着眼,有些语无伦次。
赵萍脸上僵着不自然的笑,脖颈处用粗布缠着几圈,裙边尽是沾了泥水,脚上鞋袜也不知去向。
她赤着脚站在一边向众人道:“冒犯各位姑婶了,还请各位回避一下,我有事要和林三婶说。”
毕竟都是没见过这样场景的妇人,此刻除了惊吓也不敢多留,纷纷逃回家里将此事告知自家男人去了。
“你究竟是人是鬼?”林三婶蓬头垢面,看起来有些疯魔。
赵萍蹲下身去用手舀了河边水,替她轻轻擦拭脸上不洁处。
“这大白天哪来什么鬼啊。”语气轻得像是呵了一口气。
冰凉的手触碰到林三婶的脸颊,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起来。
“我且问你,昨天上了花轿的是个男人么?”
林三婶眼神躲避“什么男人,昨天轿子上坐的人不当是你吗?”
赵萍轻轻笑出声来:“这会子在我面前装什么傻呢?”
林三婶听闻此言怒极,脸都涨红了对她骂道:“你,你如今敢私自逃出山神庙,是对山神的大不敬,昨夜望月谷里遭的那些孽,都是你害得,你同商如娴一样都是灾星,就不该生到世上来。”
手上黑气流转,她刚要有动作却见一群男人拿铁拿棒抄了家伙往这边赶过来。
赵萍不慌不忙用湍流的河水净了净手,还不等那些男人开口,她竟撩起衣裙朝他们跪下。
“我已经知错了,求你们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家看看我娘吧,我很想她。”
眼波流转,哭的样子楚楚可怜,顿了顿又补充道:“等我看过她以后,我就跟你们上山去向山神谢罪。”
她说话语气带了诚恳,又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看着让这群大老爷们不忍心。
面前男人出声说:“我今早去你家看过了,赵家院子里没人,你娘不在。”
“她在的,她一直都在,她还等着我和哥哥回去呢。”
话语诡异,赵萍抬头望向他们,目光让人胆颤心惊。
背后河水推来一阵寒风,直往人的领口衣袖裤脚里钻,连个把男人都要忍不住生颤。
“你手上拿着什么?”
其中一人眼尖,看见她指缝里漏出的黑气,伸手就要去夺。
险险被赵萍避开,手指从身侧划过却不慎碰落了她缠在脖颈处的布条。
布条滑落,颈子上入骨深的一道道伤口被显露出来,活人不可能受这样致命的伤还面色如常的。
霎时间众人愕然,巨大惊骇从胸口慢慢往上涌,直至吞没了整个人的意识。
“她,她还是人吗!?”
一时众人静谧无声。
后面冒出的声音如惊雷道:“任她是人是鬼,今日也必须把她绑到山神庙里去。”
站在前面的几个男子听闻此言后给自己壮了胆子,扬起手机的木棍子就往赵萍身上打去。
还没等棍棒落下,赵萍站起身来躲,他一手掐着林三婶脖子,另一手将手上黑气掸落,二人立即隐匿在黑雾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众人错愕。
山谷尽头靠着从山顶源源不断倾泻而下的瀑流飞溅。落在山崖下巨石上,偌大的声响屏蔽开山间杂音,使飞鸟走兽都振聋发聩。
山崖下,一户破旧茅草屋与旁侧肆意生长的草木融为一体,杂物没人清理,看起来像是荒废很久了。
山风呼啸而过,商如娴借着赵萍的身子松开了握住林三婶脖子的手,低声对她道:“三年了,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你又可还记得我是谁?”
林三婶瞪圆了眼欲惊呼出声却死活喊不出来,最后张了张嘴比了口型:“商如娴……”
她瘫倒在地上涕泗横流,已经快辨别不出原来的模样。
商如娴欠身蹲下目光与她齐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对她道:“是我,你在此处不要出声,我进去看看我娘便回来。”
一句“是我”将林三婶心里击得崩溃,她被商如娴施了咒动弹不得。说罢,商如娴赤脚踏着满地青葱杂草走进破茅屋里。
长势幽深的草叶上不避锋芒,如刀尖薄利的叶片蹭在脚踝小腿处,割出零星血痕。
屋里果然有人,她推门而进,让本来阴森不已的茅屋里多充斥了一丝光亮,却并没有让人心生慰藉,屋内温度骤然下降。
缩在墙角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什么,又佝偻着背爬到木桌子底下去了。
那人看起来十分苍老,满头白发散落,应该很久没有打理过全都结成缕,穿着一层薄薄污黑单衣,打满补丁的衣服有些不合身的小,枯瘦的手臂与腿裸露出来,几乎遮蔽不住身体。
家徒四壁,屋内除了一张床与桌子以外没有其他陈设。
商如娴赤着脚走进去,有些滑,是昨夜漏进来的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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