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叶妜深前十八年看眼色的生活经验,也不难看出来。
“站住。”宫循雾反悔叫住他:“先用午膳。”
叶妜深有点生气他的言而无信,明明刚答应了让他去逛逛祁王府。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宫循雾走近一步,回视叶妜深眼中的一闪而过的鄙夷。
叶妜深也没有回避:“我在想,天下太平太久了,就该一百人朝夕围住你,喊一千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的傲慢才会少一万分之一。”
“你觉得我傲慢?”宫循雾的神情波澜不惊,并没有显现出一点被激怒的痕迹。
叶妜深偏开目光:“这不是重点,即便你生气我也想说。权利不是你手脚一样的东西,砍刀能分离你和你的手脚,但分离你的权利却要砍断无数人的手脚,你的傲慢的确有坚固的支撑。”
但是我偏偏又干不掉你们这种嘴脸,所以讨厌你。
宫循雾总算有了点波动的痕迹,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目光微微向下,扫了一眼叶妜深说话间翕动的水红色嘴-唇。
然后刚才听到的话就都忘了,用脑子一瞬间空白来说更贴切一点。被叶妜深引起的情绪又被另一种更深切的情绪覆盖。
这种感觉催化了他对叶妜深护着叶元深时的嫉妒。
叶妜深的下巴被微微抬起。
“你在说什么?”宫循雾的语调很沉稳。
叶妜深收起了自己的戾气,平静的说:“我只是想逛逛王府。”
宫循雾沉默了一会儿,“叶妜深,我是真的有些疑惑,你究竟是害怕我,还是不怕我?”
“怕。”叶妜深承认:“但不耽误挤兑你几句,如果你要追究我也无计可施。”
“你意识不到这也是一种傲慢么?”宫循雾问:“你承不承认你在恃宠而骄?你其实心里根本不信我会真的伤害你,是不是?”
“不是,我当然相信你会伤害我,否则我也不会被你威胁来王府。”叶妜深感觉到一种不言而喻的狎昵,有点反感的说:“我只是觉得,你不至于因为口舌之争伤害我,这不是你威胁我来的目的,不是吗?”
叶妜深话音刚落,就被掌着后脑吻住了,这一吻并未持续太久。
宫循雾警告他:“保持对我的害怕,我喜欢你乖一点,你太伶牙俐齿的话…”我会有点控制不住。
“去逛吧。”宫循雾朝回廊走去,丢下一句:“天黑前让人送你到小厅。”
两旁的侍从都低着头,知道宫循雾的背影彻底消失,他们才敢抬头偷偷打量还在发怔的叶妜深。
每个人的心都在突突跳,刚才祁王殿下亲了忠顺侯家的三公子?
叶妜深回过神后脸色爆红,他挑了一条小路快步扎进去,有种不到尽头不回头的愤愤。
他折断了几只花,踢了几脚路边的木桩凳,被威胁的气愤并没有随着方才的夹枪带棒发泄出去一分一毫。
旁边的侍从一直在跟着他,他转过身:“你们可以不盯着我吗?我不会偷王府东西的。”
为首的侍从很短促的笑了下:“妜公子说笑了,妜公子您小心脚下,园子里难免有些横七竖八的碎枝条。”
叶妜深原本没抱多大希望,还以为会被温和的驳回,没想到他们真的转身离开了。
叶妜深终于感觉风景不压抑了,放慢脚步走走看看,把自己藏进园子中的一条条小径深处。
走了一会儿眼前宽阔了些,一团白绒绒的球在草叶中半隐半现,叶妜深走过去,从里面掏出毛球,一直白的像棉花团的小猫。
小棉花球介于奶猫和成年猫之间,小猫被叶妜深抱起来,叶妜深以为这应该算默认可以亲一下了,把脸凑过去了一下被猫爪抵住下巴。
叶妜深停下动作,紧接着小猫邦邦邦照着他脸打了三拳,在他发愣的时候,小猫一蹬他脑门窜出去跑了。爪子还勾住了他前额一缕头发,扯的他头皮痛。
他蹲在地上半天没动,手指微微发抖,小小的幻想了一下,半夜摸到祁王府给小猫剃个地中海。
叶妜深喜欢毛茸茸的小生命,因为小生命柔软又有热度,以前他住在两百块一个月的简陋小房里时,会和流浪猫相拥取暖,抵抗屋子里阴冷的潮气。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小树枝上担着一把弓箭,而弓正由宫循雾持在手中,那已经是个满弓的姿势。
叶妜深迎着箭头走过去,在银闪闪的箭尖儿快要抵住他脑门时他才停下,然后俯身在箭筒里取出一根箭,握着轻轻扎在宫循雾箭头,华贵的布料微微陷下去一点。
僵持一会后宫循雾放下弓,但叶妜深没有放下箭。
宫循雾开口:“你想杀了我?”
“不是。”叶妜深把箭放下,“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看见我这个动作,我不会杀你,显而易见杀了你我也会死。但是如果你想要我死,那我就没什么好顾虑了。我的意思是,只有达成共识,我们之间的要挟关系才成立,所以你能别再玩这种把戏了吗?”
宫循雾指了指旁边敞开的门,显然是个不算太大的武器库,“我每日都在此地拉弓练剑,是你自己像个猎物一样走过来。”
叶妜深有点被羞-辱到,宫循雾却伸出手在他脸颊上碰了碰,细嫩的脸颊被猫爪划出来了两道,没有见血,但有微微肿起的痕迹。
“王府没人抱它,它不习惯。”宫循雾说:“去洗脸。”
叶妜深洗脸时就有点忍不住,他拨开正在拿湿帕子小心擦他脸的侍从,弯腰在水盆里扬水扑在脸上,趁机掉了几大颗眼泪。
他想回家,想见郡主母亲,想见兄长们,一点都不想在这里面对阴晴不定的神经病。
想起早上出来前见到郡主,郡主正要去寺庙上香,与他在前堂碰见,自然的帮他整理领口,告诉他不要过多叨扰祁王,早些回家用晚膳。
叶妜深出来的时候有个年轻男人在门口等他,有点面熟,回想了一下发现是那日帮他善后的那人。
“你…”叶妜深问他:“怎么处理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他高大的身材顿时被这个笑缓和的有点傻气,性子倒是不像宫循雾一样,原本叶妜深还以为他会冷淡的装作没有听见。
男人说:“怕吓到妜公子,小人就不说了。”
叶妜深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听见他又开口:“见到妜公子杀人,小人原本以为殿下请妜公子来,是要教训妜公子呢,方才见到殿下亲了您,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叶妜深顿时有点后悔,甚至有点希望他像宫循雾一样高冷一点,不要这么有问有答,不问还要自己发挥。
他有些回避的走到一边,不小心被脚下阶绊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抓稳固的东西,结果抓到了屋檐垂下的金属链条,手心被硌的很痛。
男人比他反应快的多,已经先一步跳下去,用手撑住了他的腰。
叶妜深松开抓着链条的手,仔细观察这根银光闪闪的链子,一节一节雕刻的很精致,每节有朝上的小挖斗。
“这是什么?”叶妜深问。
“这是雨风铃。”男人没注意到他被割伤了受,对他说:“殿下请您过去呢。”
男人引他去了一处安静的院子,从大小和气派程度上看,应该是宫循雾主要活动的院子。
男人很快离开了,叶妜深站在屋檐廊下不知该不该进去,没人告诉他。
微风忽起,碎发拂面,叶妜深立在廊下,纤细,美丽,摄人心魄。
屋里传来宫循雾的声音:“进来。”
叶妜深听话走进去,宫循雾坐在罗汉榻的一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该来的还是来了,叶妜深有点想叹息,他有些懊恼的走神,想起兄长叮嘱他不要单独与宫循雾共处,可这并不是他能够拒绝的。
忽然他眼神一动,宫循雾也没明确说过要他陪睡呀?事情发生前都只能算他们兄弟的揣测。
叶妜深就这么安慰着自己,居然真的鼓起了一点勇气:“你想做什么?”
宫循雾坐看他神色细微的变幻,“就怕你不答应。”
“你说说看。”叶妜深唇下意识微抿,有点紧张。
宫循雾微微往后仰了一点:“过来亲我。”
叶妜深心沉下去的同时竟然有点欣慰,只是亲一下,不是把他扣下,扣下可不行,母亲还要他回去用晚膳呢。
叶妜深这会儿在宫循雾眼里又乖顺起来,没怎么犹豫就朝他走过来,纤白细腻的手指压在他两肩上,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触即离。
宫循雾没有说话,凝视着叶妜深。
叶妜深有点疑惑,他会错意了吗?是不是只需要亲脸颊或者额头就好了?想到自己刚才亲的位置,又有点脸红。
宫循雾的脸色逐渐缓和,他手臂搭在了扶手上,是个放松的姿势,语气有些随意了:“去床上,把衣裳脱了。”
“你…”这会儿叶妜深彻底无措了,站在原地瞪着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他身子像是软成了纸片,被吹着往后了几步,扑腾瘫坐在了软椅上,渐渐瑟瑟发抖。
宫循雾眼神冷下来,叶妜深看到后又有点犹豫,几次给自己打气,才颤声说:“那…那你过来扶我,我站不起来。”
第20章 第贰拾章
叶妜深看着宫循雾一步步靠近,他早早伸出一只手等着,片刻后又觉得有点僭越,倒像是皇上等太监来扶一样理直气壮。
思及此,叶妜深有点心虚的看了一眼宫循雾,量宫循雾猜不到他这般细致的花花肠子,抄着他腿弯将他捞在怀里。
叶妜深被抱住后愣了下,浑身上下都僵硬起来。
宫循雾将神情呆呆的美人一路抱到卧房,放在了纱幔半掩的床榻上。
“你…”叶妜深又住了口,满眼惊悚的看着宫循雾脱掉他的鞋袜,把他推到床里面,自己也紧随其后上了床。
叶妜深向里面翻了个身坐起来,脊背已经贴在了木制雕花台上,手掌宽的台面上放着一个飘花翡翠瓶,被他脑袋碰到后晃了晃,晃的某人心神荡漾。
他忙回手扶稳瓶子,再回过头时宫循雾已经紧挨着他坐下,他被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又要往里缩,宫循雾抓住他两只手腕扣住,将他揽入怀中。
是个既温存又压迫的姿势,叶妜深无能为力的张了张口,意识到处境后又弱弱的抿紧了嘴巴。
宫循雾开口问的却是正经:“你那日作的诗,再念一遍。”
叶妜深一头雾水:“我作诗?我不记得我何时作过诗。”
“皇子府宴席那日。”宫循雾提醒他:“'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我回来的晚,没听见上半阙。”
叶妜深脸有点红,解释道:“这不是我作的诗,这是纳兰性德的诗。”
“他是你学堂同窗?”
“这个…”叶妜深想了一下:“不是我同窗。”
“那是何人?”宫循雾平静的刨根问底。
“他是…”叶妜深蹙起眉:“你喜欢他的诗?改日我誊写下来,我兄长进宫时拿给你。”
宫循雾却不肯放过:“他是什么人?与你有何干系?为何名不见经传,你却似乎知晓他许多诗?”
叶妜深无从解释,内心复杂的看着他:“别问了,你别问了,要不还是亲嘴吧。”
宫循雾倒是没有犹豫,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时就向他压过来,两人倒在软枕上,亲的叶妜深头脑发昏。
叶妜深整个人都柔软的不可思议,皮肤又太白皙,仿佛割开他细嫩润泽的皮肤,都不会有鲜红的血液流出,而是噗簌噗簌往外冒乳浆。
宫循雾微微抬起头,喉间不自觉的一声喘息,两个人的神情都有点僵硬发滞。
显然叶妜深在后悔自己无奈时脱口而出的蠢话,而宫循雾读懂了他的后悔。
天色忽的一下暗了好多,宫循雾微微低下头,很珍惜的用唇又碰了碰叶妜深的脸颊,过了片刻又颇为痴迷的碰了碰。
叶妜深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宫循雾的重量于他来说像一座大山,压的他呼吸都困难。
终于没忍住,叶妜深被委屈席卷全身,闭上眼睛小声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推着宫循雾,身子朝一边用力想要逃脱,宫循雾被他哭的有些措不及防,下意识起了起身,叶妜深找到机会嗖的一下坐起来,腿垂下床边用脚去够鞋履。
宫循雾下腹聚着火,伸手把他拦腰捞回来,蹙眉沉声问:“你上哪儿去?”
“我要回家…”叶妜深感觉自己要哭傻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那么多悲伤,回头用冒着眼泪的眼睛瞪着他,又娇又横的冲他吼:“我娘亲在等我回家用晚膳!”
宫循雾被他吼的懵了一瞬,用力把他锢在怀里,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哭着从祁王府离开。
叶妜深低下头咬住他肩膀,只咬到一层柔软的布料,熏香蔓延到他鼻腔,叶妜深松开牙齿,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宫循雾毫不介意的把他脸扳回来,用帕子擦干净他的眼泪,听着他说话时瓮声瓮气的鼻音,又捏住了他的鼻子。
不过宫循雾照顾人很生疏,力道也没有控制好,叶妜深感觉自己的鼻子差点被揪掉,很快就把他的手拍开了。
“你喜欢我什么?”叶妜深问他。
宫循雾却是另一副面孔了,平静的反问他:“我何时说过喜欢你?”
不喜欢我把我半诓半威胁弄到这里来,不喜欢我把我按在怀里亲?
叶妜深闭了闭眼,安抚自己不要生气。顺着他的逻辑问:“所以你都把讨厌的人抓到王府亲一顿?好别致的报复方式。”
宫循雾没有反驳,沉默了很久后,叶妜深轻轻推他,这一次很轻易地从他怀里挣脱。
叶妜深趿拉着鞋履,甚至来不及好好穿上,便推开门跑了出去。
院子里没有人,一道闪电劈在远方的山巅,乌云密布的昏暗之下,鸟群很快的朝某个方向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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