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会让深刻的情绪不再深刻,叶妜深只模糊的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低落, 甚至倍感绝望和屈-辱,但此刻居然在回忆里品出几分当时没有的缱-绻旖-旎来。
他感觉而已寒毛直立的睁开了眼睛, 宫循雾神情自若的走出来, 视线一下子落在他身上, 然后露出一点轻松的表情。
叶妜深下意识想逃开,他后退了一步,然后在宫循雾小心翼翼的目光中定住脚步。
宫循雾自我怀疑的抬起手臂嗅了嗅,怀疑自己身上沾了大狱里的血-腥气息, 但什么都没有闻到, 他不想相信叶妜深的后退是因为他的本身。
随着他走近,叶妜深转过身也走起来, 轻声说:“回去吧。”
他没问结果,也不好奇, 事实上他刚才可以拒绝皇上的撮合,但他又觉得来见太子是一个句号, 虽然这个句号最后由宫循雾完笔。
回去时郡主似乎哭了,由原来稍远的圆凳换到了榻上与太后同坐,太后正在端茶递给她, 像是在哄。
叶妜深走过去唤了一声:“娘亲。”
“回来了。”郡主强颜欢笑:“怕不怕?”
“不怕。”叶妜深微微摇头:“我没进去。”
宫循雾去同皇上说宫瑞胤已经认罪,前愁旧怨自此终结,皇上只是点了点头,没对自己的儿子有何感叹。
于宫循雾来说,这个结果比预想的平淡太多。
“娘亲,我们回家吧。”叶妜深语气带着一点央求。
郡主起身:“好。”
皇上和太后都露出一点怀疑的神色,互相对视了一眼后有些尴尬。
太后终于忍不住说:“英儿,你要是不愿意…”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是否完全无私,还是一句不太真心的客套,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如愿,但她也不想养女一家受委屈。
宫循雾脸色变的很快,他看向太后的眼神下意识变冷,他无法接受一个没有叶妜深的结局,这比太子受到包庇更让他难以忍受。
郡主咬着牙没有说话,回身行礼后与叶妜深出去了。
叶妜深一路上都有点恍惚,他不确定是该给宫循雾和自己一个机会,还是快刀斩乱麻不让母亲这般痛苦。
宫循雾低着头站在那里,看着叶妜深与自己擦肩而过,皇上和太后都没有再说话。
“他没说不愿意。”宫循雾低声开口,语气像是在抱怨太后最后一句不该说出口的话。
太后忍不住发了脾气:“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快要而立的年纪,做的这叫什么事儿?是要气死哀家吗?”
“他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我。”宫循雾辩解:“是儿臣从前做了不对的事,他一时不能释怀,等到…”
皇上叹息,也对他怀柔和强势感到不满:“那便等到那时候再说。”
“我等不了。”宫循雾手指在发抖,他总觉得再等下去叶妜深会消失不见,不知从哪里来,走了他也不知要去哪里找。
他这几日做的噩梦是叶妜深天上仙子,犯错被贬下凡,但叶妜深那么善良犯的也不会是大错,等到天帝想起来叶妜深的好,就会立刻召叶妜深回去。
而他宫循雾既不善良也不善道,死后也不会羽化登仙,依照他的形式作风怕是得去阴曹地府。
“那你要做什么?又要把人关起来?”皇上朝他丢了个茶杯顶盖,正正好好打在宫循雾额头,“郡主这三儿子上辈子作孽,你们一个两个都欺负人家!”
宫循雾迎着皇上的目光,态度丝毫不软:“我一直在改,倒是宫盛胤那个王八蛋前不久还将人骗去,就因为抵抗废太子有功,你不顾叶妜深的公道轻拿轻…”
“你说谁王八蛋?”皇上被他骂进去也分不清他是有口无心还是故意的,总之气的火冒三丈。
太后也气的发抖,看着两个儿子吵红了脸,哪一个儿子她都心疼,又都劝不住。忍无可忍的吼道:“如今你们要兄弟反目不成?”
“皇兄。”宫循雾仍然不肯示弱:“与其阻拦我,不如先管教好你儿子吧。”
“大不敬!”皇上气的站不稳,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里,他大声呵斥:“来人,捉拿祁王!”
太后见无人理会,便回手将桌上的茶杯全都推到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终于唤回了注意力。
禁卫快速进门,正要去押宫循雾时,心疼儿子的太后阻拦道:“都给哀家住手!”
事关皇帝孝心,禁卫们不敢做让皇上背负骂名的事,都有些犹豫的站在旁边,皇上偏偏不肯收回成命。
几方僵持之时,有倒霉的自己撞上来,内官哆嗦着进门禀报:“陛下,五殿下求见…”
“好,好,好!”皇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冷脸道:“让他进来!”说着顺道瞪了宫循雾一眼。
若非正在气头上,皇上绝不会当着宫循雾的面让宫盛胤进门,毕竟谁都能猜到宫盛胤前来所为何事。
皇上是在严格的礼法熏陶下生长的皇帝,在他心中也有严格的次序,虽然宫循雾比他的长子和次子年纪还要小一些,但宫循雾就是他的弟弟,弟弟就比儿子更尊贵。
抛开长幼规矩,在情感上皇上也偏向于宫循雾胜过儿子,从前的宫锦胤有长子的殊荣,和他初为人父的新奇感受,得到了他的关照和偏爱。
但皇长子已死多年,这份偏爱他再也没有给过其余的儿子,宫循雾则独一份的得到他的纵容,说一句长兄如父不为过。
今日得知郡主携幼子进宫,皇上也亲自来鹤韵宫一同见客,宫盛胤只需稍作打听就知道宫循雾也在。
长辈们都在场,宫盛胤很难不多猜想。纠结许久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舍得放走叶妜深这个人。
于是他仗着日益见长的重视,冒险来了。他心里清楚就算挨骂也不会太严重,反而能让他幽禁叶妜深的罪向情难自禁倾斜,总好过仗权势欺人的罪名,因此除去他心痒难耐的感情,也有表演的真心。
宫盛胤低着头走进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在感受到宫循雾目光时一瞬间僵直了脊背。
“你来做什么。”皇上明知故问。
宫盛胤跪下来:“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万不能允九皇叔与蛰容的事。”
皇上冷笑:“蛰容的事,蛰容的什么事?”
“父皇,儿臣也不必再说假话,儿臣知晓九皇叔对蛰容一往情深乃至偏执,父皇与皇祖母也更器重九皇叔,但儿臣的心也是肉长的,儿臣的心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宫盛胤作势磕头:“儿臣斗胆,求…”
皇上冷哼一声,宫盛胤便识趣的没说下去。
宫循雾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不顾身份恶言相向道:“你也配?”
“九皇叔。”宫盛胤低着头:“侄儿会比九皇叔待蛰容更好。”
皇太后指着他们:“你,还有你,脸都不要了,都滚去庭院挨板子吧!”
皇上附和皇太后的气话:“不错,于叶家而言,你们叔侄二人都罪孽深重,若想去纠缠人家孩子,不如先挨一百板子,扛得住便去,扛不住就…哼,朕看你们也没脸活了。”
宫盛胤低头不语,春猎在即,一个冬天让三皇子幽禁,太子被废。他作为剩下的两个皇子中功劳最大的一个,春猎是他大放异彩的好时候。
若是挨了板子受了伤,一百板子可不是开玩笑的数目,只怕要养上几个月。
“扛着住便能去?”一旁的宫循雾开口。
皇上看向他:“挨板子也不能让你死心?”
宫循雾则是有些疑惑了,他反问:“我何时怕过板子?”
话已出口,皇上忍着怒火,说服自己就当这一百板子是给叶家的交代。
皇上指着宫循雾,对禁卫道:“打死他!”
宫循雾微微抬起手阻止上前来押解他的禁卫,非常主动的走出去,步伐坚定丝毫没有停歇。
翌日郡主要去京郊寺院拜佛,叶妜深用完早膳后临时决定同他一起去,路上雪冬在外面起码,隔着窗子说:“近来京中好些个苗疆人。”
郡主聊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多半是去乐坊的,五皇子的生母就是这套路数。”
一个时辰才到寺院,郡主进去烧香,叶妜深跟雪冬在院子里站着,雪冬是闲不住的人,问他:“那边三爷去过吗?”
雪冬指的是一处偏院,如今早春没什么绿色,那些枯树既不茂盛也不能遮挡,是一览无遗的地方。
叶妜深说:“你想去便去。”
两人正要往那边走,身后忽然有人不敢相信的语气唤乐生:“蛰容?”
第95章 第玖拾伍章
还没等叶妜深彻底回过头, 雪冬已经怪叫一声:“天杀的,祸害人的东西怎么跑到清净地来了!”
柳轻盈穿着深灰色布衣站在那里,他头发束的很紧, 只用布条系着, 背上是一捆干柴。
在此处相见显然谁都没有预料到, 叶妜深说不出来对他是什么态度,在刚被柳轻盈骗到宫盛胤手中时他怨到想锤墙,后悔自己同情心泛滥,哪里就那么缺朋友, 明明就见过柳轻盈排斥自己的样子。
但后悔无济于事,当时的叶妜深只剩下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被放走, 甚至认定了他会遭遇一点坏事, 比起宫循雾,宫盛胤在他心里相当难以忍受。
当时叶妜深顾不上多恨柳轻盈。
从虎狼窝里逃离后,再回想起关于柳轻盈的细节,恨和怨都变的不清晰, 只剩下唏嘘。
“我…”柳轻盈后退了一步, 两只手勾在绑柴的袋子上,很局促的看了眼雪冬, 又看向叶妜深,像是求助, 又像是退缩。
叶妜深没有说话,只是淡漠的看着他, 等着看他想要说什么。
“蛰容…”柳轻盈语气弱了下来。
雪冬冷哼一声怒气冲冲上前,这里是佛寺,叶妜深拉住雪冬:“不能闹事。”
雪冬被拦住了, 却忍不住气怒斥:“谁准你唤我们家公子小字?”
“蛰容…”柳轻盈眼圈泛红,他见叶妜深仍然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于是低下头,很委屈的唤了声:“妜公子。”
叶妜深深呼一口气,吩咐道:“雪冬,你去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
“可是…”雪冬犹豫了一下,把身上的匕首给叶妜深留下防身后才出去。
柳轻盈解下绑在肩膀的带子,因为柴太重解开的一瞬间差点把他压倒,叶妜深想都没想便过去帮他扶了一把。
一捆柴稳稳落地,柳轻盈转过头看着叶妜深,叶妜深仍然是叶妜深,叶侯和郡主生的三公子,但柳轻盈知道叶妜深吃了很多苦。
他有些心虚的避开目光:“我父亲和兄弟都…妜公子当时提醒过小人,是小人不识相,一门心思扑在五殿下身上,没有把您的忠告当回事…这些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那日小人用此事激妜公子的恻隐之心,骗了妜公子,妜公子已经安慰过小人。”
叶妜深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柳轻盈叹息:“从前的事,小人不愿意去回想,小人位卑,因为痴心妄想吃了亏,没什么好怨的…”
叶妜深忍不住道:“这话我不同意,宫盛胤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就算痴心妄想?你这算识人不清,顶多算是蠢笨罢了。”
“你还是同从前一样。”柳轻盈脸上浮现一点苦情的笑意:“蛰容。”
再唤这个名字两人都有些恍惚,叶妜深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有一瞬间想要阻止他唤的这么热络,但若是不准一个自认位卑的人唤自己小字,而让他称自己为公子,就有点太超出叶妜深的接受范围了,他觉得自己不至于被荼毒至此。
“你永远这般赤诚。”柳轻盈望着他:“五殿下眼中我是奶娘的儿子,在你眼中我才是柳轻盈,这可惜我从前执迷不悟,现在才肯承认。”
叶妜深感觉有点不忍心:“你就是要与我说这个?”
柳轻盈没有因为他故意表现出的不耐而退缩,反而放松的舒了口气:“我父亲和兄弟拿了一大笔赏赐,如今买宅子买面子,但他们伤的伤残的残,这些原本不值当。”
他摩挲着自己皮肤干巴巴的手部皮肤,叶妜深随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从他风吹日晒的样子来看已经在寺院里有段时间了。
“蛰容,其实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柳轻盈眼圈泛红,眼睛湿润。
叶妜深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这是他的最后结果,还是他跟主角攻宫盛胤大开大合前的过渡。
但看着他落魄的样子,想起他是原书中的主角受,虽然只是个挂件角色,但叶妜深也忍不住觉得惆怅。
若是按照原书的结局,他好歹求仁得仁,也算得偿所愿。
但现在这个局面,叶妜深近来心眼小情绪习惯性低落,他忍不住把原因归结到自己的介入上。
叶妜深嘴硬道:“你知道就好。”
“我以为你要报复我呢。”柳轻盈笑了一下,眼泪同时划过脸庞:“但你看,你连句重话都没对我说,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样会吃亏的,他们都会欺负你。”
叶妜深蹙起眉,眼圈也红了:“你算什么?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话?”
“别哭啊。”柳轻盈递上自己沾了灰尘的帕子,叶妜深偏过头去没有接,仍然嘴硬:“谁哭了,你别自作多情。”
“我帮五殿下骗你那件事,我其实也觉得自己不堪。”柳轻盈把帕子收起来:“但我还是做了…我想着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从此我就放下了。这没什么好狡辩的,在当时确实相较之下你的安危和我的自尊,通通没有他重要,你怪我也好,怎么都好,但我不想骗你。”
叶妜深凶巴巴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偏开头,事实上眼睛通红没有一点威慑力。
“你比我通透聪明,你只是时运不好。”柳轻盈看向他:“希望你以后事事顺遂。”
叶妜深感觉到呼吸困难,原书的结局像一个衬托此时此刻的悲剧背景,宫盛胤与柳轻盈的苦尽甘来,恶心而又大团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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