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间封长念的指尖慌张地勾过他的掌心,靖安言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屏风后发出了一声短促却不带恶意的嘲笑。
封长念当即原地涨红了脸色,像是个愣头小子,呆呆地看着屏风上的身影将外衣甩开,仿佛一只展翅的蝶将靖安言的身形紧紧裹住。
靖安言伸手将濡湿的发从后领口捞出,晃神间那带着皂角香气的水珠好似溅了封长念一脸。
他呆子似的:“……小师叔,你知道吗?”
屏风后系腰带的手一顿。
“刚刚我从二楼绕道破窗而下,惊鸿一瞥间,我以为是十年前。”
靖安言穿着大魏的衣服,是他从前最喜欢的宽松飘逸服饰,一身白,如果腰间别着的不是那根玉笛而是那柄熄云甚至是墨痕,简直和封长念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靖安言微微顿了顿,索性腰带也不系了,整个人大咧咧地往屏风边上一靠,外袍就那样顺着他的动作流淌下来,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肤。
本就有些没压下去的火瞬间又令人口干舌燥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靖安言裤子穿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上半身令他意乱情迷。
“小兔崽子,眼神往哪儿瞟呢。”靖安言懒洋洋地觑他,“现在知道叫小师叔了,方才在你妹妹面前,叫我什么?”
封长念喉结一滚:“……阿言。”
嗓音愈发粗哑:“阿言。”
这房间的水汽过于浓重了,挤压得人透不过气,在越来越艰难地喘息中,他的阿言一步一步走向了他。
靖安言一手搭在他肩膀,唇凑过来:“大逆不道。”
封长念眼底似有火在烧:“……你——”
“封长念。”
靖安言的手虚虚地攥在他的脖颈,悄声叫了他的名字,这次不再是十年前的“封长忆”,而是正儿八经的封长念,他明知道的、带着情思的封长念。
“封长念,老实交代,想这么叫我多久了。”
身侧的人呼吸骤然粗重,压在掌心下的脖颈跟着猛烈起伏。
“阿言。”靖安言自己重复了一遍,“小兔崽子。真是,大逆不道。”
话音未落,靖安言左手一个发力,封长念兀自沉溺在被迷惑的幻梦中,毫无招架之力,一把被他掀到了床上。
“小师叔——!?”
封长念尚未来得及起身,靖安言长腿一跨坐了上来。
他眸子蓦地一缩,是靖安言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顷刻间鼻尖已经压到了鼻尖。
这和他们南疆重逢的那场绮梦太像了,封长念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尝到了满口血腥,也阻止不了那股邪火一路往下,险些点燃他最后一点理智。
“封长念,我的确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了。”靖安言轻声轻语,仿佛枕畔情人间的呢喃,“回答我一些问题,回答得好了,小师叔有赏。”
第33章 赏赐
那一瞬间, 封长念呼吸都轻了:“……你想问什么?”
靖安言挺直脊背,手却牢牢掐着他的脖子,笑得既邪性又引诱:“第一个问题, 你怎么笃定, 我会来梁宁?”
“这很难猜吗?”力道越收越紧, 封长念反而在轻微的窒息中呛咳出了一丝微妙挑衅的笑意,“你都说了,我都浸淫得多贼了, 这点儿勒乌图的小心思我若是还察觉不到, 白混这么多年。”
靖安言手腕下压:“不要花言巧语,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封大人。”
“行,正面回答你。我杀召砾的时候,发现了怂恿他与南疆王内斗的人,很有可能是沙蝎子——也就是沙宛人。”封长念偏头轻咳了两声,软骨在靖安言掌心不轻不重地碾过,“再结合勒乌图的为人,八成是他同沙宛人一起做的局, 事成了, 当然要知会一声盟友。沙宛国与南疆在外隔着一片巨大的戈壁滩,危险不说时间还长,想要尽快取得联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取道大魏梁宁。”
“至于为什么是小师叔你……”封长念勉力支起身,但见靖安言眉心极快地一蹙,似乎想要把人按回去,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攥住了手腕,“小师叔, 他不信任你。”
“召砾伪造的那份竹简想要诈出你是‘南鸟’,无论如何到底还是在勒乌图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不信任你。”封长念半坐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靖安言的眼睛,“他是来试探你的。”
靖安言眼底有一瞬间的挣扎。
封长念唇角微勾,尚未说下一句话,又被重重地按下,后背砰地一声撞进松软的被褥里。
“让你起来了?不听话。”靖安言凑近了些,“第二件事,封玦追杀沙宛人,我和阿月本是无妄之灾,怎么你偏偏就出现得那么及时,还准确无误地发现我们所在?”
封长念:“……”
靖安言捕捉到了他霎时颓萎的气焰,当即收紧了虎口:“学会撒谎了?撒谎可不好,我原来可没教过你撒谎。”
“你还不是骗我一套又一套?”
“我是你小师叔。”靖安言无辜又流氓地说,“我可以,你不行。”
“……”封长念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炸了,“你就欺负我吧。”
“当然,这也是我可以。”靖安言俯下身,“别人不行。”
话音未落,封长念袖口一凉,嘶啦一声被靖安言扯裂了整条衣袖,方才被撩得火气的躁动霎时冰凉一片,他几乎是立刻想翻身去捂,可靖安言眼神何等敏锐,早就牢牢将所有的蛛丝马迹尽收眼底。
靖安言咬紧牙关转过头,举起他那条手臂:“……这就是你方才见我生气的原因?”
封长念默然。
封长念生得白,身上有任何痕迹都极其惹眼,尤其是小臂上那如同胭脂一般突兀的红,是一道足有手掌长的刀伤,因为尚未来得及得到处理,到现在都在渗血。
靖安言撩开自己衣袖,在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第三个问题。”靖安言嗓音压低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是不是夷月那丫头干的。”
“与她不相干,是我问的。”封长念沉声道,“再说了,归根到底,不也是因为你的那颗子母蛊吗?”
靖安言为难地捏了捏额角。
子母蛊蛊如其名,子蛊与母蛊一共两颗,中了子蛊之人,所受伤害会被母蛊所持之人共同承受,更有此道高手可以身持母蛊,与中子蛊之人共感。
靖安言就是此道高手。
当时刺杀召砾情况紧急,封长念再淡定,靖安言也不能真让他一个人冒险,于是喂了他一颗子蛊。所以,封长念在召砾设计下看到的十年前靖安言叛逃景象,也清清楚楚印刻在靖安言本人的眼中。
彼时,靖安言手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当夷月和盘托出的时候,封长念心底仿佛被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小师叔果然还是有太多秘密,所以他的行为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一方面,靖安言面上一直在推拒封长念,推拒他的靠近、他的存在,可实际上其实一直在保护着封长念平安离开南疆。
另一方面,靖安言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见到曾经经历时,按捺不住,与过去的自己一同折断了长剑。
靖安言对这些事一直守口如瓶,封长念硬撬不开,只能转变策略——但他也不希望靖安言时刻担着自己这条命,于是让夷月转换了子母蛊。
靖安言静默片刻,方才道:“封长念,子蛊死则母蛊亡,你没那么容易死,所以威胁不到我的命,但我可是很容易死的。”
“一条命而已。”封长念将他的手复又搭在自己的颈侧,“你想要,随时拿走。你死了,我不独活。”
靖安言哑然失笑:“我自己都不理解,你到底欠了我多大的恩情,才能愿意为我做到这一步。那我明白了,母蛊与子蛊也有所感应,靠得越近,母蛊越烫,难怪你知道那栋楼之后就是我。”
他轻轻丢开了手,从封长念身上跨下去,安稳地坐回了床边,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
仿佛察觉到一些即将喷发的情绪,封长念匆忙坐起身:“小师叔……”
“长念,你问我要感情,我还是那句话。我给不了你任何回应,也做不了任何承诺。”靖安言背对着他,从封长念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瞥见他动作的手肘,“但我觉得,你挺亏的。”
“跟着我从南疆跑到西域,又是中蛊又是险些丧命,看着我也挺感动。”
他动作停了,转过来时封长念怔住了。
靖安言松开了腰带,重新爬上榻,每行一步,那些衣服就往下剥落一点点。
“虽然感情给不了,但我知道你们大魏现在有一种说法,我们不谈感情,只谈床笫之欢。”靖安言脱掉最后一层中衣,随手一扬,仿佛下了一场雪,“如何?”
封长念眼底有情绪烧起来。
靖安言刚想伸手去碰他,突然被用力攥住手腕,他一愣,就被封长念干脆利落地掀翻压在床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被子一裹,抵进往床榻里侧。
“靖安言!”封长念要气疯了,紧紧攥着被子的两个角,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你以为我就是为了这个?!”
靖安言很迟钝地眨了下眼。
“我不是……”封长念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如果我只是为了这个,我又何苦等到如今?!小师叔,你这是在看轻我的感情、看轻我、也连带着看轻你自己!”
这种行为大概真的刺激封长念刺激得有些过于狠辣了,他攥着被子的手都在抖,脖子上红痕未退,眼角又添新的一笔。
“如果你说的赏是这个,那我不要了。”封长念松开手,失魂落魄地转过头去,“我方才还以为……是我痴心妄想了。”
封长念关门走了,屋子里一时有些过于寂静,那些蒸腾的水汽也消散干净,只剩下一些令人有些无措的干燥,靖安言紧紧拢着被子,眼神渐渐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下二层雅间里,封玦和夷月已经热热闹闹听上戏了,封长念进来时,正好听见封玦问夷月怎么这么新奇,莫不是第一次进戏楼,但在长安一带戏曲也应当盛行才是。
封长念拉了一把椅子,不动声色又恰到好处地解了夷月的围:“审犯人呢?”
“哪有,可能我平日里在军营中说话习惯了,聊天而已,阿月别紧张。”封玦眨眨眼,推给她哥一壶茶,“怎么这么半天才下来,言哥呢?”
“歇下了。”
夷月瞥了一眼封长念,小小声问:“……吵架了?”
“没有,但……的事被他发现了。”封长念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食指中指交叉,做了个交换的收拾,“他太敏锐了,你有些准备。”
“我知道肯定瞒不久,无所谓。”夷月继续聚精会神地听戏,“说我就说我,那咋了,他干的混账事儿也不少,我这顶多算替天行道。”
封长念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内心已经偷偷给夷月比了个赞同的手势——那一番话,听起来可属实是太混账了。
可惜混账本人并不觉得,他或许是天真亦或许是不愿意往深层去想地以为封长念图的就是这一层皮囊,于是换好衣服下来时还很有恃无恐,颇有种不要就不要,亏也不是自己亏了的豁达。
从赏玉楼上下来,靖安言着实有些眼晕,四通八达的楼梯让他迷茫了一会儿,就和旁人撞了个正好。
“你这人怎么……”
两个人目光相触间,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你是……”
那人迷茫着醉眼,但电光火石间,靖安言已经先认出来了人。
是昔日绥西侯的副将,十多年前来长安城接封长念回梁宁的那位,赵副将,赵炎!!!
认人是行伍之人,尤其是赵炎这种副将最为重要的本领,奈何他醉得太高,反应不比靖安言快,等到脑子里转回神的时候,靖安言已经脚底抹油开溜了。
“你站住!!!”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半个赏玉楼都吓了一跳,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一晃冲到了大厅,距离大门只有毫厘之差时,身后一道黑影子几乎是从天而降,咣地一声砸在地上。
听着都疼,但赵炎丝毫不觉得怎么样,顾不得酸软的腿脚,一把扯住了靖安言的衣摆。
“你是——你是——!!!”
“阁下怕是认错人了,”靖安言死死维持着那些平静,“在下从未见过阁下。”
“不,你认得!我认得你!你是——!”赵炎口齿不清,但泪光已经涌了出来,“求你,求求你。你再救救、再救救阿珩!!!”
靖安言整个人蓦地僵住:“……什么意思?”
他与赵炎身后匆忙赶来的封长念对视,双方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怔然。
“求求你,你带阿珩走,你永远不要带他回到梁宁来。”赵炎砰砰地磕了几个头,“老侯爷,老侯爷走得太冤枉了啊!!!”
第34章 任务
“赵大哥??”
赵炎喝得实在有点太多了, 这人一看见桌子就趴,一看到椅子就坐,如今把脑袋圈在胳膊中, 急急忙忙就与周公相会了。
方才封长念和靖安言好不容易给他弄到楼上来, 过程中赏玉楼大半的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看这场热闹, 还是赏玉楼老板亲自出面,承诺今日酒水银子减半,权当赔了不是, 才打消了一大半顾虑。
封长念眼中且惊且痛, 他有太多疑问,方才趁着一个空当问了封玦:“他不在军营, 白日里就这么在赏玉楼喝酒?是西军都督府现在的规矩散漫至此,还是别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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