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言笛音未止,步子渐渐往后退去。
短匕顷刻间杀到。
靖安言左闪右避,身形比右护法还快,竟互相都讨不到丝毫便宜。
封长念想去帮手,奈何阿骨吉缠得实在太紧,还能轻描淡写地激怒他:“靖安言除了一把笛子一无所有,身法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封小将军,你猜猜他这么只靠躲,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封长念一脚蹬开他:“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那边厢,靖安言速度的确已经没有方才那般快了。
长刀长剑他用不了,索性直接将笛子扔了,冲上去夺右护卫手中的短匕。
右手手腕在打斗中叫嚣着痛苦,陈年旧疴痛得他右手几乎快要没有力气,但不行,他不能退,退了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靖安言咬紧牙关,顾不得手上乏力,拼死往前去夺一把匕首。
只要拿到……
只要拿到!!
一声尖锐的口哨骤然响彻在混战的半空。
靖安言察觉到右护法一怔,当即劈手夺下那把短匕,一脚蹬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成对峙之势。
熟悉的声音也随着口哨声而响起:“小师叔,别人的东西多没意思,我来给你送剑了。”
靖安言猛地回头:“顾长思!?”
不知顾长思是怎么跨过神寂岭冲到南疆来的,他手中高举着一把长剑模样的布包,向他的方位猛地掷了过来。
布包掠过夷月的头顶,她当即会意,怀中抽出秋长若给她的金针,用力往空中刺去,准确无误地挑断了布包的绑绳,露出里面一把银白的长剑。
熄云!
是那把熄云剑!
靖安言尚未回过神,叶梵缇足尖一踢,熄云剑打着旋儿转变方向,飞往封长念的位置。
墨痕剑重重剁开阿骨吉不要命似的撕咬,长剑一挑,将那秀丽的剑鞘顺从地剥落,露出里面断了一半的剑身。
墨痕和熄云剑刃相接,竟成一种诡异的和谐,封长念化剑为袖,翩然一转,用力将它扔给靖安言。
“啪。”
他准确无误地握住熄云剑剑柄。
或许所有事都是在为未来的某一日做准备,就好像当年他折剑为了一刀两断,却不想在十年后的今日成了他最趁手的兵器。
右手手腕的旧伤受不了挥剑的重量和力道,但断了的熄云可以,短匕适应不了靖安言自幼练剑的身手,但是断了的熄云可以。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和一柄熄云正相匹配,如今忍辱负重的南鸟也与饱经风霜的残云相得益彰。
太久不握剑了。
靖安言浅浅挽了个剑花,笑起来的时候又是当年那个大魏第一剑客的模样:“来啊,再来比划比划?”
右护法咬牙切齿,正逢左护法也丢掉了那精疲力竭的巨蟒,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喝一声,向靖安言扑了过去。
靖安言往下一滑,左右护卫交叉的刀自他面上划过,熄云划过一道锐利的弯,支着靖安言的身子站了起来。
有长剑在手的靖安言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一般,那些被迫压制的锐气和风流破土而出,被禁锢了十年的意气风发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原,刹那间破冰千里,自冰面下长出锐利的生机。
痛快,太痛快了。
封长念看着衣摆翩跹的靖安言,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他简直想笑出声来。
这是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手握长剑,身如游龙,气贯长虹,他将十年的隐忍与坚持都化作一身淋漓剑意,直逼着左右护卫连连败退,双手双剑竟也抵不过靖安言手中一把熄云。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靖安言要断腕才能让南疆王放下一半戒心。
太快了,也太游刃有余了。
左右护卫被熄云剑一剑刺破胸膛,在连珠鲜血中一甩断剑,一颗血珠都未残留在剑身,幽幽泛着冷光。
“时间不多了。”他端起断剑,“遗言就别留了。”
第67章 密旨
阿骨吉眼睁睁看着左右护卫的身影倒在一线寒光之下, 却束缚于封长念猛烈强悍的攻势之下,根本腾不出手去。
他气疯了,墨痕剑早已将他捅了个遍体鳞伤, 鲜血森然地爬满了他的手背和面颊, 那一刻怒火点燃了他所有的力气, 连疼痛居然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怒喝道:“靖安言!你一定会被南疆王处死的,我死无所谓,我就等着你被南疆王折磨致死的那一天!!!”
墨痕剑倏然一刺, 封长念自他后方使出干脆利落的一剑, 张狂的衣摆如同他因为那些污言秽语而暴怒的心情,连剑锋都带了令人胆怯的灼热。
“我先送你见阎王。”
“嗬……嗬……”
鲜血自阿骨吉口中喷涌而落, 他手中再也支撑不住力道,大刀砸在地面,带着生命陨落的重量。
长夜将明,沙宛人被绞杀一空,顾长思抽掉染了鲜血的破金双刀,冲靖安言勾唇一笑:“还行?”
靖安言拾起剑鞘,刷地一声收剑, 他面上没什么变化, 但尾音带着欣喜的钩子:“我以为在我叛逃后,这些东西都被宋启迎丢了。”
“是啊,他是下旨毁去一切与你有关的东西来着。”顾长思收刀归鞘,冲他一眨眼,“可是,天下不听宋启迎话的人,可不止小师叔你一个。”
这话听得人神清气爽,封长念刚想迈步, 脚踝就被人攥住了。
“封……封家小子。”
阿骨吉撑着最后一口气,半边嘴唇都淹没在了土里。
“我已然修书一封,西域大军即将跨过戈壁滩,与南疆军队会和,你们……你们的西南二军都督府想必都未能有时间反应,皇帝坐镇长安,此举措手不及,你们的梁宁和荆平,快要没了。”
他挣扎着狞笑起来,封长念眼神微暗,狠狠地将墨痕剑再度对准他的心口戳下。
笑声戛然而止,阿骨吉跌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目,封长念收回长剑,快步走来:“先退出去再说。”
传信的苍鹰已经飞走,方才没有止住,就只能见招拆招。
靖安言抬手擦了一把他面上血污,这才将目光调转到叶梵缇的方向。
少年轻轻扔了手中兵刃,跪在掀开的棺椁前,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石板上。
他低语着什么,夷月凝神听了一会儿,悄声道:“是南疆葬送亡灵的悼词。”
靖安言“哦”了一声:“走吧。”
“干爹。”夷月脆生生叫了一句,“你们先走,我留在这儿,帮着他把衣冠冢重新收拾好了。”
当年叶长缈留下这座衣冠冢的目的只是为了今日。
如今棺盖上的字迹大白天下,这些故事会如同那些南疆口口相传的歌谣一样迅速地蔓延在大街小巷,那么这座衣冠冢的任务已了,叶长缈也才真正的可以瞑目了。
“谁都不用,你们走吧。”叶梵缇垂着眼,看不清他的情绪,“我只想和我哥单独待一会儿,你们走吧。”
靖安言不置可否,拉过夷月一同迅速地退了出去。
乱葬岗的驻军还在那里,他们围着叶长缈的墓碑和叶梵缇的身影,如同南疆送葬的人一样,将那迟来的送别补全。
叶长缈当年在南疆颇受人爱戴,不似南疆王那般因蛊术高低而差别对待,他对所有人都宽和有礼,恭谨谦卑,直到最后不明不白死去,他们也没有来得及告别。
所以,这一份无声的遗言愈发震耳欲聋。
一行人沉默地在黑夜中快速回了客栈,门一关,封长念来不及问顾长思为何会神兵天降,先将情况讲明。
“方才阿骨吉说,沙宛早已与南疆联手,如今大批沙宛士兵正跨过戈壁滩,往南疆来,二者一旦会和……还是要尽早秉明西南二军都督府,早往陛下处索要兵符。”
靖安言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温度落在腹中,才觉得暖和。
他突然问道:“你猜为什么当时那只鹰飞起的时候,我没有拦着它?”
封长念表情一滞:“……你故意的?!难道早就……”
“要不然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顾长思先去拜会了靖宓,推门出来的时候见到桌上有热茶,抓起来一饮而尽,“紧赶慢赶,多亏长若姐一路护送,让我没有迟到。”
封长念一颗心突然狂跳起来。
顾长思从怀中缓缓掏出密折:“陛下密旨——”
这事要从当年靖安言与封长念在西域分道扬镳开始捋起。
这头靖安言话说得狠绝,转头就以南鸟名义修书一封上达长安,直接塞进皇帝的手中,告诉他沙宛与南疆勾结,西南二军务必慎之又慎。
年轻的君主嗅到了硝烟的味道,也嗅到了收复的契机。
他当即送归封玦,并让封长念带旨到南军都督府陈昭府上,大战一触即发,身为帝王,必须要看得更远,思虑更重。
此刻的沙宛人和南疆王必定以为大魏还全无反应,只沉浸在荆平青年失踪和绥西侯勾结外邦的事情中,这既是他们反抗的时机,也是大魏排兵布阵的时机。
同时温知一席话提醒了他。
在排兵布阵上,必须令人出其不意。
故而宋晖下了两道命令——
其一,战时非常时,推行“玄铁令”。
以往开战,需要各大将帅发信回京,由京城兵部批复调兵函给五军都督府,再由五军都督府发兵出征。
玄铁令出,则将规制更改为若边塞遇紧急情况,各大将帅可凭借兵部发放的玄铁令直接向各大都督府调兵,不必等兵部批复,即刻出征。
这就相当于皇帝将历朝历代帝王都被视若珍宝的军权下放,宋晖提出来时,果不其然得到了众大臣的反对,然而年轻的帝王一句话就将他们驳了回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在战时,还要顾忌着将领是否会趁机谋反,岂不寒心?”宋晖自龙椅上站起,朗声道,“朕信任朕的将士,也相信玄铁令下,必有大捷。”
帝王交付信任,边塞四军无不感恩,尤其是陈昭,玄铁令的指向性过于明显,厉兵秣马,剑指南疆。
其二,南军都督府枕戈待旦,左都督陈昭为帅,令特率封长念为先锋,此战定名为“北归”。
顾长思将密旨放进封长念的掌心:“陛下还让我口头给你捎一句话。”
“当年先帝忌惮,不得不剪了你的羽翼,但陛下心里明白,你骨子里仍旧活着那个征战沙场的将军魂。”
宋晖温和却威严的眼仿佛近在咫尺,年轻的帝王隔着万里虚空拍了拍封长念的肩。
“去吧,朕要撕碎禁锢你的文臣袍服,换一件染血的甲胄战袍,等你重现绥西侯府的荣光。”
“和你妹妹一起。”
封长念眼瞳猝然放大。
黎明的曙光在地平线酝酿着一场白昼,第一缕微光照彻苍穹,与一束流光一同射穿了苍鹰的翅膀。
苍鹰悲鸣一声,直直地随着封玦手中长弓一同坠落下来,马前卒替她捡起断了气的鹰,拆下它足踝缠的信筒,封玦单手展开扫了一眼,打着旋儿扔进茫茫戈壁中。
“诸位!如今沙蝎子意图勾结南疆,自南方绕路侵我大魏国土。”女将军长矛一震,身后绵延看不见尽头的西军都督府兵马如黑云压境,“收复大业在即,你我皆是助力。我以此枪定戈壁,蛮夷贼寇不可留!”
“我以此枪定戈壁,蛮夷贼寇不可留!”
“我以此枪定戈壁,蛮夷贼寇不可留!”
“我以此枪定戈壁,蛮夷贼寇不可留!”
晨光熹微,就在沙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要从戈壁取道入南疆,迎接他们的会是浩浩荡荡的西军都督府。
封家旗帜飘摇,封玦下意识自猎猎旗帜往南望。
兄长。她攥紧了手中的枪。
西域封家,从来不是背信弃义之族。
她将以她与她身后的赤血,击溃南疆作乱的第一步。
“陛下早已布局,东海与北境皆未再多安排人,裴青和卫杨依旧戍守,东边裴将军的名号够响了,海上贼寇也未曾与南疆勾结,更重要的是北边。”
顾长思将破金刀重重一推:“所有人都觉得我和霍长庭会去北边驰援守城,但陛下只送了风声过去,狼族元气未复,只有风声便足够。剩下的人……”
“我们,都来了南边。”
封长念鼻尖一酸,转头看向垂眸看着地图的靖安言。
“小师叔,你不再是一个人。”封长念抓住他的手,“我来了,我们,都来了。”
那道密旨还有其三。
其三,朕与舅舅多年未见,待万事太平,朕期待与他在长安团聚。
靖安言甫一回屋就把封长念抵在了墙上。
他扑上来,险些把封长念撞一个趔趄,手忙脚乱地握住他的腰,灼热的吻就凑了上来。
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自眼角坠落的咸湿,靖安言闭着眼,泪水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淌,封长念牢牢把人圈在怀里,含情脉脉地回吻。
这一吻太凶了,靖安言带着发泄的力道,简直快要将封长念的唇角咬破,他多年的隐忍、强装的坚定、伪装的无所畏惧都在今天密旨三道下溃不成军。
你不是被放逐的棋子。
你是飞扬的风,待到春天到来,风势扭转,就注定要回归故里。
有人爱你。
有人在乎你。
封长念将靖安言崩溃的情绪照单全收,温热的吻妥帖地接住他,手在他的后颈处捏捏揉揉,迫使他放下紧绷的神经,还有疲惫的身躯。
“小师叔,阿言。”靖安言松开他,听见他送来稳妥的安慰,“十年来,辛苦了。”
靖安言忍了忍,没忍住:“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陛下是明君,不似宋启迎那般刚愎自用、无所不用其极,你相信他,也要相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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