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奶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小时候肉乎乎的孩子长大了却成了薄薄一片,手臂垂在摇椅外,突出的腕骨极为明显。她轻手轻脚地放下锄头,找来个小板凳坐在洛淅身边,掏出自己的大蒲扇,缓缓地给洛淅扇风。
洛淅的皮肤薄,蚊子最喜欢找这种皮肤叮,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有了几个小红包。
翠奶奶时不时就帮洛淅扇风赶蚊子,小鸡仔再跳上洛淅的脚背时也被翠奶奶赶了下去。
洛淅的抓周宴翠奶奶是去了的,在当时那座城市最华丽的酒店,一岁的洛淅穿着可爱的红衣服,趴在桌子上从一圈东西里抓住了他爸爸公司的公章。周围所有人都大声恭喜,小洛淅肉乎乎地坐在桌上,茫然地将公章往自己嘴里塞。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洛淅会成为洛家的掌上明珠,可谁又能预知到五年后他只能跟外婆缩在连一台电暖扇都没有的房子里过冬,肉乎乎的脸颊短短两个月就瘦得凹陷下去。
翠奶奶想起自己老朋友那双在夜里哭得快瞎了的眼睛,感叹一声造化弄人,看着洛淅时眼里带上了更多的疼爱。
洛淅在翠奶奶刚坐下帮他扇风的时候就醒了,但他没有睁眼。
他对翠奶奶是什么感受呢?翠奶奶帮他编织了绵羊的梦境,让他在失去父母后仍然度过了温馨的两年,这两年里他过得和从前在别墅里一样快乐。
翠奶奶像外婆一样,连他被蚊子叮出几个包都会心疼,坐在他身边替他扇风。于是在洛淅心里,翠奶奶似乎真的成为了另一种样子的外婆,是守护他梦境的使者,让他能在稻田里安心的睡着。
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清晰,随着那徐徐扇来的微风,洛淅的心脏成了一只檐下的燕子。燕子展开柔软的翅膀,飞去天空沐浴夏的烈阳,它黑色的羽毛被晒得滚烫,掠过周身的风却变得清凉。
洛淅睁开眼,看向翠奶奶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笑着说:“不好意思奶奶,我又睡着了。”
翠奶奶握着他的手:“昨晚没睡好吧,下午空调就装上了,今晚好好睡一觉。”
她又心疼地说:“怎么瘦成这样,来奶奶这多吃点,长点肉回去。”
“好。”洛淅从摇椅上坐直身体,将另一只手也伸到翠奶奶眼前,“还好,我也没有很瘦。”
“这还叫不瘦?”翠奶奶不高兴地拍拍他的手背,转头冲着堂屋喊,“小锦,过来。”
“干啥啊奶?”陈锦从堂屋和院子相连的木门处探出头,不情不愿地往洛淅面前走,“又让我照顾他啊?”
翠奶奶抓着陈锦的手腕,跟洛淅的手放在一块比上半天,最终确定地说:“你这孩子都瘦成啥样了,还说不瘦,以后多吃点,想吃什么就跟小锦说,让他上街给你买回来。”
“凭啥又要我去!”陈锦提出抗议,但是看到翠奶奶的眼神,又默默服软,“至少也得让他跟我一块去吧,不然万一买错了呢?”
翠奶奶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那小淅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喊着小锦一块去街上买,让这小子付钱就行。”
洛淅欣然同意:“好啊,我一定跟小锦好好相处。”
说罢他抬头朝陈锦浅浅微笑。陈锦却扭头看院子里的小鸡仔,对洛淅突然喊他小锦感到十分不自在,但他奶奶就希望让他俩好好相处,他也就没法当场跟这人说“你别喊我小锦怪恶心的”。
实际上洛淅声音很好听,平和的像一汪清泉,落在陈锦耳朵里也像水一样流进脑海中。
于是一整个下午,陈锦满脑子都是洛淅抬头看着他微笑叫他小锦,那副画面那段声音,跟他奶奶他爸妈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陈锦反反复复地琢磨,越琢磨就越容易想歪,他夜里睡着后就梦见洛淅一脸邪笑着朝自己走来,双手掰得骨头咔咔响,张嘴叫他小锦,温柔地笑着挥拳头就冲他脸上砸。
“洛淅!”陈锦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大喘一口气,觉得浑身发凉。
“你想整我!”陈锦笃定地说。
说完还觉得冷,陈锦抱着肩膀抖了两下,总觉得有股寒意缠绕周身,让他时不时就想抖两下身体。他疑惑地自言自语:“洛淅有那么吓人吗,我胆子也不小啊……”
陈锦的房间和洛淅的房间下午都装上了空调,此时空调正努力工作,吹风口对着陈锦的床呼呼送凉风。陈锦从床上跳起,站到空调下,那一股股的凉风便直接拍在他脸上,冷得他又打了个抖。
“温度调太低了啊……”陈锦嘟囔着关掉空调,推开阳台的门准备去外头缓缓。
一门之隔的阳台简直和屋里是两个世界,如果16°的空调把房间吹成了冰柜,阳台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即使是夜里,闷热的气息也毫无缓冲地扑在陈锦脸上,让他顿时感到有些喘不上气。
他没关阳台门,让屋里过分寒冷的空气向外散散,趴在栏杆上仰头看被屋檐挡住一半的夜空,星星在天上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阳台很狭长,另一边就是洛淅房间的门,陈锦歪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试图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点动静。
但洛淅睡觉一向安静,陈锦侧耳听了半天,连个翻身的动静都没听见。
“靠……喊什么小锦,搞得我半夜吹不着出来吹热风……”陈锦烦躁地说。
第八章 湿润的掌心
最后陈锦倒也是睡着了,睡得还很香,第二天一早翠奶奶上楼喊他和洛淅起床,嗓子喊哑了也只喊下来一个洛淅。洛淅早饭都快吃完了陈锦才顶着鸡窝头下楼,眯着双眼坐在桌边想吃口现炸的小地瓜丸,被翠奶奶一筷子打在手背上,这才清醒地睁开眼滚去洗漱。
翠奶奶的稻田不算大,但她一个人忙也有些累,加上家里别的地也种菜,还有两亩地的棉花,她每天忙得恨不得长出六双手。陈锦时常帮着翠奶奶下地,他原本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孩,但在村里待久了,顶着大太阳干活,慢慢皮肤就晒黑了,不管冬天怎么捂都没白回来。
这几天洛淅刚来,翠奶奶不让陈锦跟着一块下地,非要陈锦留在家里陪洛淅。陈锦虽然不乐意,但奶奶发话了,他也就没犟着非扛锄头,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他和洛淅都待在各自的房间互不打扰。
洛淅每天早晨会出门顺着大路跑一会儿,回来进楼下的浴室冲个澡再吃早饭,吃过早饭翠奶奶要干活,洛淅基本就回房间用手机给外婆发发消息,时不时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发呆。
他今天实在闲得没事做,就用,湿纸巾给小鸡仔们洗了澡,抱着小鸡仔躺在摇椅上乘凉。
陈锦下楼时看见他怀里躺着一排毛茸茸的小黄鸡,惊讶地问:“你不是洁癖吗?”
洛淅捧起一只小鸡递给陈锦看,指指瓷砖砌的小水池说:“我都给它们擦干净了。”
陈锦提起那只明显肥了不少的小鸡,十分破坏气氛地说:“你喜欢玩就多玩玩吧,这大夏天的小鸡不好活,等再过几天更热的时候,说不准都热死了。”
陈锦本意就是想跟洛淅对着干,自从上次洛淅喊他小锦之后他就一直别扭地跟洛淅相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说针锋相对倒也没有那么严峻,但要说和谐温馨也是八竿子打不着。总的来说就是洛淅不怎么搭理陈锦,陈锦依旧看洛淅不顺眼。
洛淅从陈锦手里把那只肥嘟嘟的小鸡仔抢回来,冷哼一声:“与你无关,你不是只管盘子里的鸡好不好吃吗?”
“我又没说错,本来就容易死。”陈锦继续说,“而是还乱拉屎,小心拉你身上,到时候别哭着洗就行。”
洛淅头也没抬,继续抱着怀里的一排小鸡躺在摇椅上乘凉。
他每次坐在摇椅上这群小鸡就排着队跳上来等他晃悠,小翅膀毛茸茸的在他脚踝处乱蹭,蹭得他又痒又想笑。于是他今天一上午都在给这群小鸡“洗澡”,撸起袖子刷干净两个翠奶奶拿来装小龙虾的大红盆,挨个把没洗过澡的小鸡放进盆里,用湿纸巾给这群小鸡擦爪子擦嘴巴,最后再用卫生纸垫在另一个盆里,把这群爪子湿漉漉的小鸡挨个放进去擦干。
小鸡们出乎意料的听话,被洛淅抓在手里也不闹腾,乖乖张开小爪子让湿漉漉的纸巾擦干指甲缝里粘住的脏东西。
洛淅的湿巾带着淡淡的香味,从小鸡的绒毛上擦过,把腥臭的味道擦得干干净净。
一盆黄色毛茸茸还带着香味的小鸡仔挨个跳到他的胳膊上站好,他躺回摇椅,在自己肚子上铺了条毛巾,这群小鸡就都缩在毛巾上互相蹭蹭。
摇椅缓缓晃动,小鸡仔拍拍翅膀,把头埋回洛淅肚子上安静地坐摇椅。
“真稀奇了。”陈锦感叹,“你喜欢带毛的东西啊?这会儿倒是不嫌脏了……”
“你不是要去找你兄弟吗,怎么还在跟我说话。”洛淅闭着眼睛岔开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罗山椽?”陈锦一惊。
他今天要去找罗山椽密谋一件大事,事关他这一整个暑假的美好生活,他将其命名为征服洛淅计划。
事情的起因是这两天里洛淅经常把他当空气,不说话也不交流,他昨晚实在气不过半夜从阳台哐哐敲洛淅的门,控诉洛淅简直有毛病,今天两人才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而不是一对视上就一双眼睛冒火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见面前的人。
他简单粗暴的交友手段在洛淅身上好似全都失去了用处,不管自己是想吵架还是想和好,洛淅都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轻飘飘地“哦”一声。
鸡都受不了冷暴力,更何况是陈锦。
洛淅抱着一堆小黄鸡,悠闲地说:“你自己早上跟奶奶说今天去罗山椽家吃饭,让她不用管你。”
陈锦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跟奶奶说去罗山椽那时奶奶让把洛淅也带上,他本来不想带着洛淅的,但看着洛淅躺在院子里悠闲的样子,一时间计从心头起,十分贴心地说:“对,我差点忘了,我们两个一块去,今天奶奶去街上排队领鸡蛋了,中午要在她老朋友家吃,你跟我一块去找罗山椽玩。”
“不去。”洛淅摸摸小鸡仔的头。
“干嘛?”陈锦不理解,“我一走家里又没人,你不跟我一起中午吃什么?”
“不饿,不吃。”
“别整这死出行不,我真应付不来你这套。”陈锦抿嘴伸手,抓住洛淅搭在肚子上的手腕,一个用力就将这人从摇椅上拽了起来。
陈锦这一下子劲用大了,他也没料到洛淅这么轻,直接被他拽得撞到自己肩膀,小鸡仔稀里糊涂摔了一地。
小鸡仔们刚摔倒地上,有两只就尿了一地。陈锦刚扶着洛淅站稳,看到地上摔成一团的小鸡仔,一时没忍住拍拍洛淅的肩膀哈哈大笑:“你说要不是我拽你起来,这都得尿你身上哈哈哈哈。”
洛淅眉头微皱,片刻后推开陈锦的胳膊向堂屋走去。
陈锦赶紧追了上去,抓着洛淅的手往他头上扣了顶草帽,不由分说地拉着洛淅走出大门,随后转身关门落锁揣好钥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给洛淅拒绝的余地。
洛淅摘下草帽,拍拍上面的灰才勉强重新戴回头顶,被陈锦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隆起的田埂。村里的路是一段段的小路连着田埂,田埂两旁都是水稻田,田里干干净净都是翠绿的稻谷,而田埂则乱得多,杂草毫无规律地乱长,地上是土黄色的泥土和零零散散的碎石块。
洛淅今天穿了一条白裤子,他在田埂上走得很慢,有的田埂又高又窄,他总觉得自己要摔下去,便顾不上什么形象,在杂草丛生的田埂上小心翼翼地穿行。
陈锦个子高,一步跨得远,加上他从小就在村里长大,对这些小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没一会儿他都快走过这片稻田了,洛淅还在歪歪扭扭地维持平衡。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回头朝洛淅走去,伸手握住洛淅的右手,拉着他慢慢向前走。
洛淅也很讨厌自己极差的平衡感,让他在陈锦面前丢脸,但一想到如果脚滑摔进水稻田里,陈锦估计会笑得趴在地上打滚,他就忍不住发抖。陈锦抓住他的手时,他感受到陈锦的掌心有微微湿润的手汗,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陈锦又紧紧抓住拉了回去。
陈锦嫌弃地说:“小少爷,我们这地方就这样,你就忍忍吧。”
洛淅没回应,他被陈锦拉着手,跟在陈锦身后跨过一道给两块田通水的小缺口,默默注意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小路,以防自己被陈锦带着走得太快而狼狈地摔倒。
“这地我都能骑自行车过。”陈锦松开手,一个大跨步跳过一条小水道,回到平整的水泥地上。他转身朝洛淅伸出手,“跳吧,我拉你。”
“不用。”洛淅甩甩一路都被紧紧握住的手,越过小水道稳稳站直。
陈锦挑眉:“你这跳跃力也不是很差啊,立定跳远满分吧。”
“刚及格。”洛淅随口说。
“不乐意说拉倒。”陈锦也不在意,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大计,只要这次成功,那今后洛淅将会唯他马首是瞻,再也不敢拿他当空气。一想到这样美好的生活,陈锦走路都轻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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