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淅从大门回家,看见大门敞开着还有些意外,听见厨房有声音便进院子里看了看,见是翠奶奶站在煤气灶前烧水,他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暖意,霎时间冲散那片挥之不去的酸痛。
翠奶奶刚点着火,一抬头就从厨房的小窗户那看见回家的洛淅,她赶紧迎出去,笑眯眯地问:“小淅宝回来啦,中午吃到什么好吃的没?”
“扁豆排骨。”洛淅伸手挽住翠奶奶的胳膊,两人一同走进厨房。
翠奶奶慈爱地拍拍洛淅的手,向他身后探头看了两眼,疑惑地问:“小锦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洛淅僵硬片刻,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攥紧,但眨眼睛又缓缓放开。他松开挽着翠奶奶胳膊的手,转头帮她把煤气灶的火调大,低垂眼眸掩盖自己的情绪,同时也掩盖住他和陈锦之间发生的冲突:“他和罗山椽在一起,我有点困,就先回来了。”
洛淅揭开锅盖,想看着水有没有沸腾,但这火也不过一分钟前才点着,现在满锅水最多只有锅底冒出点白色小气泡。他从翠奶奶手里接过那筒已用掉一半的挂面,推着翠奶奶走出厨房:“我来做吧,您去休息,厨房很热。”
翠奶奶转头不赞同地说:“哪能让你给我做饭,赶紧上楼睡觉,我下毫挂面垫垫就照。”
洛淅将她继续往堂屋推,坚持地说:“一会儿就好,我来弄吧。”
“你这孩子……”翠奶奶无奈地叹气,“这么客气干什么,像小锦似的多好。”
“陈锦不是也帮你做饭吗,我也帮我外婆做饭,所以没事,我做饭很好吃,想让奶奶你尝尝。”洛淅说。
翠奶奶被洛淅推进堂屋,她索性也就不推脱了,摆摆手让洛淅去弄,自己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摇着她的那把大蒲扇。还没隔上一会儿,她就看见陈锦匆匆跑回来,一看见她就松了口气,扶着门框哼哧哼哧地喘。
翠奶奶朝陈锦招招手,喊他过来给他扇风:“大热天跑什么?搞一身汗回来。”
陈锦摆手,热得满头汗,他看着翠奶奶急着问:“奶,洛淅回来没啊?”
“回来了啊,刚回来不久,在厨房呢。”翠奶奶一听见洛淅就又开始念叨,“哎呀小淅这孩子,非说给我做饭,把我推过来自己去厨房忙了,你看看人家,听话又懂事,你再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有小淅十分之一安静我都得去谢谢观音菩萨保佑。”
陈锦不屑地“切”了一声:“我要是真突然变成洛淅那样,您不得找个算命的给我驱邪啊?”
“又胡扯。”翠奶奶拿扇子打了下陈锦的腿,“你整天还像小时候那样,要一辈子当小孩啊?”
“那怎么了。”陈锦往厨房走,“反正我多大不都是你孙子。”
翠奶奶无奈地摇头,但脸上的笑却一点不无奈,她悠哉悠哉地晃晃扇子,虽然风里也有夏季的灼热,但她心里却觉得十分舒坦。老伴走了之后,这间老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田越种越累,家里也越待越没有人气。陈锦时不时回来陪陪她,她嘴上说着烦,其实心里头高兴的不得了,加上今年洛淅也在这,也算是让她在新年还没来之前就又感受到儿孙满堂的快乐。
陈锦倒是没多快乐,他靠在堂屋跟院子相连的木门旁,双手抱胸,看着洛淅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
跟罗山椽简单道别后他就揣着一肚子的气回家,刚走出芦苇丛想起洛淅没钥匙,估计得傻站在家门口进不去,就顶着大太阳一路狂奔回来。
他暗骂自己被罗山椽传染了老好人的性子:“人家根本就不想看见你,你非得累死自己跑回来送钥匙,就让他在门口站着呗,急着回来干嘛。”
洛淅就站在厨房朝院子开的窗前,往锅里打鸡蛋。他余光早就看见陈锦在对面看着他,但说好了把彼此当空气,他就真一次也没抬头,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任由陈锦将厨房的窗户都快盯穿了,他也没一点多余的反应。
陈锦冷哼一声,扭头看见那群被洛淅当宝贝一样挨个擦过的小鸡仔不知道怎么跳上了摇椅,一团团毛茸茸来回鼓动,看得陈锦莫名烦躁。
他泄愤似地将这群小鸡仔全赶回鸡窝,自己躺上摇椅。也许是因为他个子高,体重也比洛淅重不少,摇椅在他坐下后随着前后的晃动发出一声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陈锦双手搭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嘟囔着说:“不知道喜欢这群小鸡些什么,你要想玩就重新擦吧,我可不管了,我现在是空气陈锦,是透明人陈锦,我是一句话都不会跟你说的。”
洛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正好端着煮好的面往堂屋走,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似乎根本不曾看到陈锦把他辛苦洗干净的小鸡仔又丢回脏兮兮的鸡窝。
他煮面时洗了两颗翠奶奶自己种的小青菜,还打了个荷包蛋,往碗里到了点香油,撒上些早上新摘的小葱切成的葱花,端着碗送到翠奶奶面前。
翠奶奶欣慰地摸摸洛淅的脸蛋:“你这孩子,下点寡面不就照了吗,还打个鸡蛋。”
夏天在低矮狭窄的厨房里做饭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洛淅站在煤气灶前,没一会儿就被热出一身汗的汗水,甚至在他低头拿碗时,脸上的汗水多到能顺着下巴滴往地上。但洛淅也没觉得不舒服,他把筷子放到翠奶奶手里,期待地说:“您尝尝好吃吗?”
翠奶奶低头尝了口面,不住地夸赞道:“搞得还挺好吃,在家经常给你外婆做饭啊?”
洛淅摇摇头:“不怎么做,但是会一点。有时候外婆忙,我就自己给自己煮点面。”
翠奶奶一听就又心疼上了,她最是心软,也最疼孩子,陈锦小时候没少被她溺爱着逃过几顿打。她放下筷子握住洛淅的手,常年耕种导致她的手掌极为粗糙,远不如洛淅的掌心柔软,甚至跟陈锦的手也差得很远。她的掌心纹路深刻,指纹却极淡,指缝里有些洗不干净的泥土印记,这双手已然苍老,连手指都开始无法完全伸直,总有一两根是弯着的。
但这双手十分有力,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握住洛淅的手时,他想到的不是抽离。
如果陈锦当年和翠奶奶一同认识洛淅,或许此时他与陈锦间的关系就像陈锦与罗山椽那样,可惜六岁的洛淅没有朋友,十八岁的洛淅也不再需要朋友,他们之间或许真的有一道坎,这道坎是长达十二年的陌生,将他们隔在一片田的两边。
陈锦十分别扭的和洛淅坐在一起吃过晚饭,又在冲完澡裸着上半身出来时跟抱着衣服准备来洗澡的洛淅对视上。洛淅面色如常,像是根本没看见前面有个人,陈锦却匆匆抓起自己的衣服裤子,拔腿就朝楼上狂奔,如果他没穿裤子,这时应该从屁股红到了耳朵根。
陈锦闷头冲进自己的房间,空调吹出的凉风让整间屋子无比凉爽。他站在自己的床边,随手将衣服扔到床上,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肌,确认刚刚钻出浴室的时候腹肌建在后长舒一口气,瘫在床上自言自语:“还好老子天生丽质,比他那小身板好看多了……吧……”
他双手搭在自己的腹肌上,戳了戳紧实的肌肉,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十二章 暴雨之下 天地之间
夜里的风不凉,但星星很亮,天上没有云层,空气比县城好上很多,只要站在阳台或是院子里,一抬头就能看见一片星星点点的夜空。临近六月末尾,月亮虽形似弯刀,但依旧明亮如常,挂在天边,被点点星光围绕。
陈锦睡不着,干脆跑去阳台看星星,仰着头看得脖子都快断了,还是觉得心里憋着口气散不掉。他侧头看着洛淅的房门,犹豫着想去听听洛淅有没有睡着,但脚已经迈出去了,手又收了回来。
他唾弃自己:“你现在很像舔狗知道吗,非往人跟前凑干啥?”
和洛淅打过一架把洛淅气跑后,陈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复盘自己今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让他和洛淅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彻底崩塌。
他早上赖床没吃早饭,下楼看见洛淅抱着小鸡仔玩,欠嗖嗖地说小鸡仔肯定活不了。
中午带洛淅去找罗山椽,说洛淅抱着的大狸身上有菌。
下午跟罗山椽实行计划差点把洛淅撞进水塘,跟洛淅打了一架。
陈锦想来想去,越想越睡不着。自从洛淅来了之后,他总是失眠,站在阳台上也不知道干什么,看会儿星星又看会儿洛淅的房门,但没有一次上去敲开那扇门。
“不要当舔狗啊!”陈锦单手握拳捶捶自己的胸口。
他看着星星发呆酝酿睡意,身旁那扇总是不打开的门却传来一声轻微的拧动声。
“我靠。”陈锦轻骂一声,几乎是窜回的房间,快到只能看见一抹残影,他轻手轻脚地掩上自己的房门,本想直接锁住,但最后还是偷偷留了个缝隙。
洛淅是搬着卧室里的椅子出来的,他把椅子背靠着房间的墙壁,坐在椅子上抱住自己的双腿,发呆似地看远处的星星。陈锦偷偷从门缝里看洛淅,但没看两眼又觉得被发现了会很尴尬,于是匆匆跑回床上催着自己睡觉。
越想睡觉就越睡不着,陈锦躺在床上跟天花板瞪眼半小时后,无奈地接受自己就是失眠的事实,起身坐在床边重新自我反思。他想上半天也没想通,准备推开门跟洛淅好好聊聊。
随着一声轻微的嘎吱声,陈锦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但洛淅已经睡着了,他抱着腿缩在靠椅上,脸上还停着一只大蚊子。
陈锦刚做好的心理准备瞬间全部崩塌,他叹口气,对着洛淅吐槽道:“怎么在哪都能睡着,还有这蚊子,怎么净往你身上跑?”
他转身回房间,阳台上再次只有洛淅一个人。
一股股的凉风呼呼地往洛淅脸上吹,这股风缓慢而有节奏的左右摇摆,但中心点始终是洛淅。
洛淅就这样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时才睁开眼,刚一动手便觉得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又酸又痛,动一下身体就像要被撕裂一般。他强行站起身,扶着阳台的栏杆缓了十几分钟才感觉四肢重回掌控。
一阵微风吹过他的侧脸,他朝着风来的方向扭头,看见一台电风扇正兢兢业业地对着他摇头。
这是陈锦的电扇。
洛淅有些诧异,他走到电扇边关掉开关,沿着电扇背部的电线推开陈锦的房门。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陈锦的身影,但原本堆在进门处的电线,此时都拖到了阳台的门口。
洛淅讲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将手搭在电扇笨重的脑袋上,像是在问电扇,也像是在问自己。“你是他送来和好的吗?”
和好。究竟为什么要和好?洛淅不理解。他分明跟陈锦从来都只算是陌生人,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最多只是相互熟悉些。
陈锦为什么要做这些,而他又该作何反应?这两个问题把洛淅的思绪搅成一团,他捏捏自己的眉心,感觉自己隐约有些头痛,于是把电扇搬回陈锦房间后就回房躺在床上重新入睡。
等洛淅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中途他被翠奶奶喊醒过一次,但他实在太难受,翠奶奶就说把早饭给他放在厨房的大锅里,让他起来后记得吃。他迷迷糊糊地睡,也记不清翠奶奶什么时候走的,只能勉强想起那句饭在厨房。
厨房的大锅里放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炒饭,洛淅端起炒饭,在煤气灶上重新炒了一遍后端去堂屋吃。家里没人,翠奶奶不在,陈锦也不知道去了哪。或许是怕洛淅要出门,大门没有锁上,但放在后院的锄头和堂屋前桌上的草帽都不见踪影,洛淅猜测翠奶奶应该是下田了。
今天的天气似乎不算好,昨天极为闷热,今早太阳分明出山了,但就在洛淅热炒饭的那会儿功夫,云层便突然遮住太阳,天色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去。
洛淅吃过饭,在厨房洗干净碗之后就站在家门口向翠奶奶的那片稻田张望,他总觉得要下雨,但家里的雨衣和雨伞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后院,翠奶奶和陈锦定然是没带伞,要是再不回来,大雨估计就要开始下了。
天色越发阴沉,这会是一场暴雨。
洛淅眉头微微皱起,他走到后院拿起两把伞,犹豫再三还是带着伞往田里走。他大概知道翠奶奶的地都在哪些地方,家附近的地里没有,那应该就是在靠近经济林的那块。
那里挨着经济林,四周是大片的农田,几乎种的都是水稻,秋收的时候收割机可以直接一片片的收。但那块地四周没有屋子能躲雨,要么淋着雨回来,要么就往树林里走。
但这次的雨估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雨,进树林太不安全。
洛淅在阴沉沉地天色下快速穿行在一道道田埂间,天边轰然炸响一声雷,天地间闪过一片白光,几乎与雷声一同出现。洛淅担忧地加快脚步,如果下雨,田埂和小路都会更不好走,翠奶奶年纪大了,即使是夏天,淋雨也容易生病。
而远处经济林边劳作的翠奶奶和陈锦也在急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今天本来是想看看这片离家最远的田有没有出问题,快十一点才出门,那时候天还是大晴天。陈锦则是纯粹担心洛淅起床后他会很尴尬,所以硬要跟着翠奶奶一块来。
“怎么突然下雨!”陈锦站在田埂上朝天上仰头看去,刚刚的雷声离他很近,感觉都像是贴着他耳朵炸开的,他吓了一跳,赶紧扶着奶奶往家走。
9/84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