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雷声过后,雨水没有片刻停歇,直直地从天上砸落。最开始是一两滴豆大的雨点,两三秒后雨势增大,再之后世界被雨幕遮盖,陈锦甚至没来得及脱外套盖在奶奶头顶挡点雨,暴雨就已经将他们浇透。
他伸手挡在奶奶头顶,但基本没什么用。
雨声很大,即使他就站在翠奶奶身边,也得扯着嗓子喊才能让奶奶听清他在说什么。
“奶,你抓着我的胳膊走,别摔了!”陈锦扯着嗓子喊。
翠奶奶花白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后紧贴在头顶,只有在这时候,陈锦才突然发觉,奶奶的头发不似十几年前那般丰茂。她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即使是从田埂上摔下去,都有可能对她造成严重的伤害。
陈锦紧紧扶着翠奶奶,他眼前的雨幕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然而在这片密不透风的雨幕中,陈锦突然看见一抹亮白色的影子,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动。
那是撑着伞的洛淅,他举着一把大伞,在暴雨中踩着湿滑的土地朝陈锦和翠奶奶所在的地方跑去。雨水打湿泥地,每一次迈开腿都会带起一片小泥点,他今天穿的那条纯白的休闲裤的裤脚很快就被泥水打脏,甚至是上衣背后都有飞溅到的泥点。
透过层层叠叠的雨幕看见陈锦后他便更为着急地朝那跑去,陈锦也带着翠奶奶缓缓向洛淅的方向移动,在两人距离不远的地方,洛淅本想跨过两块稻田间通水的小道,但落脚的地方却因为暴雨的冲刷变得松散,他慌乱中失去平衡,跪在地上。
这或许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候,不在于心里的狼狈,而是摔倒后被泥地染黄的长裤,撑在地下沾满泥土的手,和伞也挡不住的雨。
陈锦在看到他摔倒的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他一手将洛淅从地上拽起,转头把洛淅撑着的伞递给翠奶奶,撑起另一把伞将自己和洛淅罩在伞下。他微微低头,强行看着洛淅不愿意同他对视的双眸,急切地问:“你没摔疼吧,有没有哪里摔破了?”
洛淅反应没那么快,迟钝地摇摇头。
陈锦将他和翠奶奶扶到一起,贴在他们耳边喊:“慢点走啊!从这上大路!”
说完转头就往回走,重新走进暴雨中。
洛淅被翠奶奶拉着,扭头看着陈锦竟然在往反方向走,他急着喊:“你去干什么?”
陈锦也没听见洛淅喊他,他刚刚才看见排水渠被拔完后堆在一起没清除的杂草堵得严严实实,稻田的水位飞速升高。雨季已经到了,本来今年水稻长势就不好,如果出现水涝淹了稻田,等到雨停再排水,水稻很容易出问题,那样不止翠奶奶,大部分人一年都得白干。
他在心里叹口气,感叹一声自己真是莨源村好人,二话不说就开始徒手疏通排水渠。
洛淅不知道这事,想回头找陈锦,却被翠奶奶带着往大路走。
“没事没事,小锦他田里长大的,把水沟通一下就回来。”翠奶奶抓着洛淅的手说,“他马上就跟上来了,我们赶紧回去看看你腿上手上有没有摔破,下雨天摔破容易发炎,不能耽搁。”
洛淅担忧地看向身后淋着雨的陈锦,这场暴雨比他被叔叔赶出别墅的那天大的多,但没有那天冷,雨水落在身上,不是冰凉的,反而带着一丝温热。
他跟着翠奶奶沿着大路走回家,刚一进家门就被翠奶奶推着往洗澡间走,他摇摇头说:“您洗个热水澡再换衣服,我身体挺好的,换身衣服就行。”
翠奶奶也犟不过他,只能自己先洗。
洛淅也没去换衣服,他站在家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大路,雨幕模糊整个世界,但在洛淅眼中,他紧盯着的地方却格外清晰。于是陈锦出现在他视线中的第一秒,他便捕捉到了这个高大的身影。
陈锦匆匆跑回来,也不管洛淅想说什么,抓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进堂屋。
“你站门口干啥?回家了还不去换衣服,生病我可不管啊。”陈锦没好气地说。
他浑身都是水,本来就有够狼狈,但一看洛淅穿着的白色短袖和白色长裤快被泥染脏大半,也发不起脾气,只好无奈地说:“行了,不是把我当空气吗,空气让你去换衣服,赶紧去吧。”
洛淅低头看着自己浑身是泥的样子,闷闷地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第十三章 蝴蝶变成毛毛虫
“那边水沟堵住了,我怕田被淹了,顺手掏一下。”陈锦拉着洛淅往院子里走。
他们身上都被雨水淋得透湿,走到院子里时又让突然被风吹歪的大雨劈头盖脸浇了一顿,两个人湿淋淋的上楼,踩在水泥砌成的楼梯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潮湿的脚印。
陈锦紧紧抓着洛淅的手,似乎是担心洛淅再摔倒,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嘴欠,头还低着看台阶呢,嘴上就开始欠嗖嗖地说话:“你是小朋友啊,我三岁的小侄子走路都不摔跤了。”
洛淅心里刚涌上来的一丝温暖转瞬间消失殆尽,他冷冷地板着脸,甩开被陈锦抓着的手,自顾自地回房间。
陈锦一看又把人惹烦了,连忙服软,伸出胳膊抵着洛淅的房门不让他关上。
“你把衣服换掉,看看身上有没有摔破的地方啊。”陈锦一把推开洛淅的房门,“先别关门,我给你拿湿巾,你擦擦手上的泥。”
洛淅也不想用手关门,他现在手上还有擦不掉的泥印。等他脱掉身上那条沾满泥水的长裤,看着脏得不成样子的裤脚,才后知后觉无法忍耐,低头微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要洗多久……洛淅心想。
他将湿透的长裤搭在床头柜上,转身抽出两张卫生纸,弯下腰沿着脚踝一路向上擦着腿间的水渍。这双修长匀称的腿搭在床沿边,皮肤白的晃眼,在阴雨天昏暗的房间里,水珠顺着他的膝盖流下,又被他伸手擦去。
陈锦捧着湿巾、棉签和碘伏重新跑上楼,侧身用胳膊肘撞开洛淅的房门,刚一走进房间便被洛淅光着的长腿晃了眼。他匆匆忙忙将手里的东西都甩在洛淅床上,尴尬地移开自己的视线:“那什么,你把衣服换了吧,我待会儿一块给你洗。”
洛淅将手里湿透的纸团扔进垃圾桶,站直身体看着陈锦:“我的衣服为什么要你洗?”
陈锦一时语塞,他想起洛淅的衣服貌似一直都是洛淅自己在洗,虽说翠奶奶一直让洛淅放着,但每次这人都不声不响地洗完自己换下来的衣服,等翠奶奶发现时,衣服都快晾干了。
但陈锦现下脑海里想的就是要对洛淅好一点,也就不管洛淅在说什么,抓起洛淅换下来的裤子就开始催他脱衣服。
洛淅被他催得烦了,转身背着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头也不回地反手扔给陈锦。湿透的上衣正正好落在陈锦脸上,被陈锦一把抓住。
洛淅算不上瘦弱,但身上不仅没有多余的赘肉,也没有结实的肌肉,对比起陈锦的身材,就显得有些单薄。他脱下上衣时肩膀带动脊背,背部凸起的骨头让他像一只舒展翅膀的蝴蝶,放下手臂将衣服扔到陈锦脸上时,也像一只蝴蝶的翅膀抚过人的面庞。
陈锦默默地将眼神移到地面,看见洛淅光脚踩在地上,同样湿透的鞋子放在一边,他便走过去将那双鞋一块拎起,提在手里后也没好意思抬头多看,匆忙转身出门。
“那个啥,你赶紧换衣服吧!”陈锦在门后喊。
洛淅身上只剩一条短裤,他从衣柜里扯出一条毛巾搭在头上擦水,赤裸的身体便正好出现在门缝处,让陈锦看了个干干净净。陈锦见他还穿着湿透的内裤,脑子想也不想张口就说:“你内裤不换下来让我帮你一块洗吗?”
洛淅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地一脚踢上自己的房门:“不需要!”
陈锦险些被撞到鼻子,他捂着自己高挺的鼻梁一阵胆寒,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觉得蝴蝶是下了逐客令,于是灰溜溜地抱着一手湿衣服下楼。
洛淅则烦躁地坐在床上,用毛巾擦了半天头发,还是觉得脑子里的思绪像夜里的蚊子一样嗡嗡嗡地乱飞,他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嗓子,转身趴到床上将头埋进薄被里发呆。
陈锦是一个奇怪的人,对洛淅来说。
洛淅去送伞,是为了不让翠奶奶淋雨,实际上不论陈锦在不在那,他本都不该去担心这个人会不会被雨淋湿,更何况在他看到翠奶奶和陈锦时,他们俩连带着自己都已经湿透,这伞送了约等于没送。
因为想到外婆会举着伞在凌晨四点的火车站接到失魂落魄的洛淅,洛淅也想在这样一个暴雨天里,接到被雨淋湿的翠奶奶。至于陈锦,他不想回头等待,也不期盼他回来,但就是在自己已然狼狈不堪的情况下,他还是站在门口看着那条泥泞的小路,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待陈锦的身影出现。
“你究竟怎么了?”洛淅向自己提问,“你不需要朋友的,不要再和陈锦有任何关系了……”
他只是要去给翠奶奶送伞,顺带遇见了陈锦。洛淅这样对自己说。
但还未等他把陈锦赶出脑海,那总是恼人厌的声音又再次出现在门外,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敲门声。
“洛淅,你身上有伤口吗?”
洛淅翻身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搭在床边。他一点都不想回应陈锦,奈何陈锦是得不到回应就会一直主动的人,冷处理这招对陈锦来说不仅没有用,还会适得其反。
陈锦拍拍洛淅的房门:“你没事吧?你不说话我直接进来了啊!”
洛淅垂头丧气,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趴在床上不肯搭理陈锦。
陈锦犹豫再三,还是转动门把手,推开洛淅的房门。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只有床上趴着一条把自己裹成毛毛虫的蝴蝶,陈锦看着洛淅颓废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他方才去楼下换了衣服,此时穿着一条黑色的无袖背心和棉质短裤,坐在洛淅的床边。
“你身上有伤口吗?”陈锦问。
洛淅将脸侧到另一边,不搭理陈锦。陈锦哼哼两声,伸手提着洛淅裹在身上的被子将人抓起来,从被窝里拽出洛淅的两条胳膊,仔仔细细地盯着看了一遍。
洛淅自己裹住的被子此时反倒缠住了他自己,他只好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掌被陈锦翻来覆去地查看。
“腿呢?腿上有没有?”陈锦放下洛淅的手,又准备从被窝里掏他的腿,被洛淅一脚踹了出去。
洛淅冷着脸看陈锦,十分不和善地说:“昨天跟你说的你都忘了?要再打一架吗?”
陈锦不屑地切了一声,厚着脸皮抓住洛淅的脚踝,将洛淅的腿拽出来,嘴里念念叨叨:“你打呗,你一打我就喊我奶。奶奶!奶奶!洛淅要跟我打架!”
陈锦的手指停在洛淅的膝盖处轻轻按压,一阵细微的刺痛传来,洛淅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膝盖磕破了,碘伏呢,给你压哪去了?”陈锦拍拍他裹在身上的被子,满床找碘伏。
洛淅不想搭理他,将脸埋进被子里,闷声说:“不知道。”
“哦。”陈锦拍拍他的大腿,“在你腿下面压着,抬腿,给你消消毒。”
“我不用。”
“听不见。”陈锦耍无赖也是一把好手,不过目前的场景并不像陈锦在耍无赖,而是洛淅在闹别扭。
洛淅脚踝被陈锦抓着,怎么动都觉得有些奇怪,只好僵硬着身体,任由陈锦低下头,用棉签沾着碘伏在他膝盖磕破的地方轻柔地消毒。
“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来给我送伞。”陈锦突然说道。
“我去给奶奶送的。”洛淅解释。
“是吗?”陈锦挑起一边的眉毛,猛地凑近洛淅的脸,试探地问,“但你在家门口等我哎,其实心里也觉得昨天打我打得太过分了吧,想跟我和好就直说呗,我又不是那记仇的人。”
洛淅不大理解陈锦的脑回路是如何将他站在门口的行为理解成想和好的意思,他用力将自己的腿从陈锦手里抽回来,开始动嘴赶人:“你自己想多了。”
陈锦也没继续犟,他隔着被子拍拍洛淅的另一条腿:“那条腿有伤口没?”
“没有。”
“给我看眼。”陈锦伸手又要去抓。
洛淅急忙蹭着床向后退了两步,抗拒地说:“不用,你忙你自己的事,不用来管我。”
“没良心。”陈锦努努嘴,“我都这么向你示好了,你真要一直当我是空气啊?”
“你在示好?”洛淅惊讶地问。
陈锦也震惊地瞪着眼睛看洛淅:“我当然!我就差当舔狗了,你打一巴掌我还嘿嘿嘿地凑上来,但你也不能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吧!”
洛淅摇摇头说:“我不需要你这么关心我,你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关心你还有错啊?你真是娇气包,整天死矫情,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地讨好你了,还帮你洗衣服,你要是想让我帮你洗内裤我也不介意,都不指望你露个笑脸,至少你给我透露点和好的信号啊。”陈锦一个劲地吐槽,“大少爷,小的想成为您忠实的仆人,请您给小的一个机会~非要我这样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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