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池急着去见祖今夕,顾不上游扶泠伤春悲秋,把人扛走了。
就算全盛时期,也没人能躲得过饵人的较真。
梧州的客栈内,跟随冷如凤经过多重盘查入内的司寇荞一行人正要离开,同行的练何夕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她探出窗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姑娘拖着一个纤细的黄脸女子,如果不是性别一致,实在太有强抢民女的风味了。
她的沉默惹得司寇荞看了过来。
换了个烟斗的机械师笑了一声,“饵人真是有趣。”
“主司,你和饵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她问得不算隐晦,司寇荞咳声提醒:“走了。”
天快黑了,她们约在冷如凤相好的凡人客栈见面。
隐天司的使君忙得脚不沾地,应酬颇多,能把她们带进来便算完成任务,不再插手了。
一路挣脱不得的游扶泠好不容易才被放开,正要看看丁衔笛如何,袖口空空如也!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另一个袖口布兜,甚至连梅池身上也摸了一遍,在厢房内丢掉了梅池粗腰的软垫。
梅池:“你干什么!”
游扶泠:“丁衔笛不见了!”
梅池:“我看你把二师姐抓到手上了,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游扶泠急得脑子嗡嗡,梅池看她失魂落魄,也有些磕巴,“我……我回头找……”
她刚打开门,就和敲门的练何夕撞了个正着,司寇荞与鲟师站在一旁,也不太习惯她们二人的变装。
不过她们几个也换了零件,不是练翅阁的人看不出她们最初的形貌。
“怎么了?”
满地棉絮,梅池的胸口还一大一小,地上明晃晃的垫片还被练何夕踩了一脚。
气氛有些尴尬,练何夕退后一步,梅池抱住她的腰,哇地一声:“阿祖!我把二师姐弄丢了!”
游扶泠刚要催动灵力,一旁的司寇荞拍了拍她的肩,“城中有无数检测灵力的法器,切勿贸然行动。”
公玉家也下了大手笔,倦元嘉提前安插的修士被抓走不少。
游扶泠已经冷静下来了,思考路上可能遇见的有威胁的人。
公玉家的人难道已经发现她了?
这么快便暴露了么?
倦元嘉送入梧州的探子无一而返,公玉家难道还要像当初公玉璀那样,贪图丁衔笛的身体?
她身体微微颤抖,司寇荞正思考如何宽慰,关上的门又响起敲门声。
这间客栈也早已满房,五湖四海的商人也汇集梧州,有的为了庇护,有的为了热闹。
鲟师出声:“何时?”
“我来送几位要的茶点。”是店小二的声音。
门打开,室内的狼藉已被练何夕收拾完。
店小二似乎也是冷如凤安排的,上的茶水细致到符合每一个人的口味。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这是紫苏熟水。”
茶盏递到游扶泠面前,司寇荞一直盯着这小二,余光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司寇荞对鲟师道:“去屏风后面坐吧,你给我看看半张脸。”
鲟师:“不是看过了么?你还要多好看?”
司寇荞把她推走了,还拉了梅池:“你不是要看练何夕新换的手么?”
“可是我把二师姐弄丢了。”
梅池很是忐忑,不会哭的饵人声音呜呜,练何夕掐了掐她的掌心,低头在她耳边说:“你二师姐不是来了么?”
“什……”
练何夕及时捂住梅池的唇,掌心包裹后一个字。
屏风隔开这雅间,温热的紫苏熟水冒着热气扑上脸颊,游扶泠低头,还在复盘路上发生的事,烦躁地拒绝:“放一边。”
“为什么?不好喝吗?”
店小二声音很陌生,语调却熟悉了几分,“那我自己尝尝。”
游扶泠错愕抬眼,恰好对上自来熟的店小二偷看她的眼神。
普通至极的脸,t转瞬即逝的金眸。
油腔滑调的口气——
“阿扇,你怎么把我弄丢了?”
“害得我找你半天,还凶我。”
温热的紫苏水熟水泼在这张连麻子都消失了的脸上,茶盏碎裂,屏风那边的四人默默下赌注。
打,还是不打。
鲟师选了打情骂俏。
梅池选择了打。
司寇荞和练何夕选了不打。
丁衔笛刚结束蛇蜕,眼睛虽不是朦胧一片,但也不算高清,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
“游扶泠!你真泼我啊!很烫啊!”
“你还知道烫?你不知道我担心死了吗?你要是……”
“算了!都怪梅池!”
里面的梅池一个激灵,狠狠抱住了练何夕,就差瑟瑟发抖了。
“对不起。”
游扶泠以为丁衔笛还会和她吵吵,没想到这人认错干脆,也不顾被泼得湿漉漉的脸庞,拥住了她。
“害你担心了。”
“我不吃这套,”游扶泠不看她,也没有拒绝这样的拥抱,“别以为这就过去了,你是什么时候从我袖口掉的?”
丁衔笛:“你和梅池被发现了。”
她看了看游扶泠这张丑脸,很不习惯,“你还是要漂漂亮亮的,这种大黄脸不合适。”
屏风那头的同伴担忧行踪,游扶泠更在意丁衔笛的话,“你只是喜欢我的皮囊?”
梅池:“她这人真的好斤斤计较。”
练何夕:“你也问过很多次。”
司寇荞笑了笑,鲟师烟斗吹出的烟缠成了个心的形状。
丁衔笛哭笑不得:“我刚回来,你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游扶泠:“谁知道你是不是开梦境去和别人约会了。”
她耿耿于怀,又惦记和丁衔笛宛如偷一般的校园时光。
太美好了。
她想快点抵达那样的结局。
“什么别人?”
“你说的是公主还是继母还是我那位思无峰上的师尊?”
丁衔笛换的脸皮似乎也是冷如凤赞助的,黄不拉几,气色很差。
被水泼了之后墨发贴在额上,睫毛也沾了水珠,普通也能熠熠生辉。
游扶泠更不高兴了。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别生气,把衣服脱了。”
抽烟的机械师咳得差点把矿液喷出来,梅池瞪大了眼,练何夕念叨着成何体统。
游扶泠:“你做什么?”
丁衔笛:“我现在也是普通人,被你泼水很冷的!”
她怪腔怪调:“你满脑子都什么污秽念头。”
游扶泠:“你还是变成哑巴蛇吧。”
第152章
屏风隔绝了人,还是能听见声音的。
梅池捧着脸叹气,“我二师姐真是厉害,这么难搞的女人都哄好了。”
抽着矿石烟斗的机械师不知道她们道院的逸闻,看向司寇荞,“天极道院内真如传闻所说,遍地道侣?随意得很?”
司寇荞点头,“外边难道不是么?”
鲟师:“我们练翅阁没这么随便,也没有道侣誓约。”
人不是人,道也非道。练翅阁跳出寻常修炼,即便不追求飞升,也是那一边的。
机械飞升派讲究无欲无求,和不修无情道的修真界悖。
每年送出去的鸡蛋都血本无归,据说头领都是轮流做的,全是半桶水,算是给废铜烂铁般的人生找个寄托。
梅池:“那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司寇荞在道院比祖今夕还高一个辈份,是公玉凰提前安插进道院保护妹妹的,来历大家都清楚。
青州人士,祖上是修士,有一把琵琶。
“我和她家是世交。”
鲟师面具下的面庞并不固定,梅池也没问是不是还有换脸功能,冷如凤都能换头,想来练翅阁的技术早就进步许多。
“她家被株连九族,我父亲与她父亲是朋友,自然被牵连。”
鲟师现在的脸也不是做人时候的脸。
矿烟袅袅,烟斗撞了撞司寇荞的肩,“后边你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不是相好。”
司寇荞手上人命不少,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也不需要相好。”
鲟师吐出一口烟,有些圆钝的眼角因为笑意弯起,像是倒扣的月牙,“我和练主司不同,早就没有七情了。”
烟斗指向练何夕被布料遮住的心口,“她不是人,入道修出了识海灵泉。我只是个凡人,能留下米粒大的前尘就算不错了,若不是练翅阁青川姐姐把我丢到练翅阁,哪有今天。”
梅池哇了一声,“青川前辈真是到处捡人啊。”
可见隐天司荒部倒数第一的使君业绩底下,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所以你前来,也是受青川前辈所托?”
被泼了一脸紫苏熟水的丁衔笛牵着游扶泠的手过来,很自然地挤开梅池和司寇荞中间的位置,让游扶泠与梅池坐得近一些,看向有一搭没一搭用烟斗敲桌的机械师。
“那是原因之一,”鲟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相貌变得平平无奇的丁衔笛,“也有上司的暗示。”
司寇荞有些意外:“阁主?”
她转头看向丁衔笛和游扶泠:“难怪公玉家如此忌惮你们,原来琉光的势力怎都与你们有关。”
梅池撕了一块肉干喂巴蛇,自己也嚼着鱼干,“是啊,我二师姐和她道侣是大人物,不像我和阿祖,都是小喽啰噜。”
游扶泠:“说话别嘟噜噜的,喷出来了。”
梅池:“你规矩好多,做你的小孩肯定很辛苦。”
游扶泠:“谁要你这样的小孩。”
丁衔笛没打断这样的拌嘴,整合了手上的信息,拿出地图与司寇荞核对了公玉家宅院的位置。
对方从前是公玉家主君的座上宾,知晓得比倦元嘉给的情报更准确。
“公玉凰之前住在云台,”司寇荞指了指地图上梧州的中心,又推开窗,“我们的位置也能看到。”
“是房子盖在树上,还是树长在房子里?”
梅池刚进梧州便看到了这棵巨大的梧桐树,“住得这么高,也没有天都高啊。”
“主君不得随意离开云台,西海那次也是她先斩后奏。”
司寇荞又指向巨大梧桐下西南房的宅院,“此处是公玉家的客卿居所。”
她手指似乎也做过改造,简直像内置了笔。游扶泠看向丁衔笛,对方却没从前那般跃跃欲试,看得认真。
三大法器召神,这是公玉禄箴言外的事故。
卦修也不是无所不能,丁衔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似乎做了两套准备。
游扶泠的灵力是道侣封住的,肌肤接触,还像从前那般有过电的感触。
她这副皮囊快走到尽头了,丁衔笛似乎也陪着她。
陈美沁爱女儿,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痛她所痛。
丁衔笛排除万难,每一辈子算来算去,只是想要与她同频。
终于在另一个世界,兑现同年同月同日生,分秒都重合,她们出生都是一段佳话。
死却被她操控,成了撬起命运另一种可能的手段之一。
司寇荞事无巨细,凡人的客栈烛火明灭,司寇荞言罢,看向丁衔笛,“你有什么打算,要攻进去?”
“还是把明家和倦家法器带回来?”
她并不知晓丁衔笛此行的目的,但她来梧州,也是为了杀公玉凰的。
鲟师是受青川调所托,并没有说旁的。
司寇荞相貌和初次见面变了许多,那年道院剑冢四季轮转,她们是仇人。
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同桌商议新事。
丁衔笛忽然笑出声,司寇荞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游扶泠灵光一现,有些明白她在笑什么,“别理她,她就是忽然觉得好玩了。”
顶着一张比麻子脸还没有记忆点的丁衔笛勾住同样黄皮版的游扶泠,“还是阿扇懂我。”
“你当年帮公玉凰做事,她的眷族有算过你的未来,有这样的时候么?”
司寇荞的机械猫耳都拆了,乔装后像是失去双亲的新妇。
虚构的丈夫是远行的镖师,看不出半分道院弟子提起狂傲难驯的通缉修士模样。
“眷族能听心声,所以她们的卦才比寻常卦修灵验。”司寇荞摇头,“若是真如此厉害,公玉家何至于此。”
“她们万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公玉禄。据说还不是在公玉家长大的,是桑婵救起抚养,公玉家不过是认回来占个由头罢了。”
“是啊,你俩不是打了个你死我活。”
鲟师换了一副烟斗,眯着眼看这桌非人非道,发现只有游扶泠算得上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
只是生而金丹,也不普通。
“我看过这头鲨鱼的记忆,她好像还试图杀死你。”
机械师露出些许惊讶,看向丁衔笛:“你是道祖么?看得这么开?”
游扶泠嗤了一声,气氛更尴尬了。
司寇荞心虚地摸了摸鼻t子,练何夕续上了一支蜡烛。
游扶泠:“有人就是肚子里能撑船,不做宰相,要做天神。”
明明大家都顶着淹没在人群的面皮,不美丽的游扶泠讥诮依然神气,丁衔笛唉了一声,“这不是也计较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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