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闻言,凤眸中的神色闪过一丝凌厉,语气淡淡:“颜卿这是关心她?”
“陛下,昭王心直口快,气头上的话语当不得真,您……”
颜皖知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顺势就要求情。
“朕的妹妹是何脾气,还要你来告诉?”陛下冷声打断了颜皖知的话语。
“臣,失言。陛下息怒。”颜皖知慌忙告罪。
“罢了,你既惦记她,明日来此取样东西,代朕去看她一眼吧。”陛下并未动怒,反而话音柔和的下了恩旨。
颜皖知有些意外,欣喜的谢恩应下,一整晚都十分激动,竟至入不得眠。
翌日,颜皖知依言入了承明殿,去找陛下取东西。
陛下取出了一封制书,交到颜皖知手上,示意她打开查阅。
颜皖知接过,展开制书,草草略了几眼,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
陛下在她身前幽幽开口,“朕备了些吃食,一会你带去,陪她喝一通。”
“臣遵旨。”颜皖知重新收好制书,递出去,想要交还陛下。
陛下并未接过,出言吩咐:“此制你收好,”随即从广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连同此物,务必替她安置妥帖。”
颜皖知伸手接过,“臣记下了。”
陛下朝着一位近侍挥了挥手,那人给了颜皖知一粒药丸,道:“颜承旨,您得把这个吃了才成。”
颜皖知错愕了须臾,伸手接过便要含在嘴里,却被陛下笑着制止:“没让你现在吃,去了宗正寺再吃。”
颜皖知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朕要她忍辱负重,砥砺图存。上好的璞玉也要琢磨,褪去棱角才会圆融。该如何劝,你可有数?”陛下缓缓踱着步子,打量着颜皖知。
颜皖知垂眸思量片刻道:“臣定不辱命。”
日落月升,颜皖知带着陛下赐的令牌,入了防守森严的宗正狱中。
她由人引着,走到了江映华的房间,确切的说,这宽广的宗正狱中,只有江映华一个囚徒。
轻声推开了房门,屋内的陈设十分单调,无非就是一桌一椅,一张床榻罢了。江映华干脆,省了桌椅,颓唐的瘫坐在窗前的地上,透过封死的窗棂,抬眸看向外面的夜色。
一袭青丝散落在肩头,遮挡了那人稚嫩的容颜。宽大的衣袍下,隐隐约约能看见身形的轮廓,好似有些瘦弱。
颜皖知见她如此模样,眼底泛起一丝心疼。犹记得在王府中第一眼见她,顾盼生辉,明眸善睐,端得高傲雍容,那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江映华自是听到了动静,她只当是来此送饭的看守,自是不会瞧上一眼,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颜皖知合拢了房门,江映华竟连蜡烛都省了,屋中阴暗,全凭月色的一点光亮。颜皖知将带来的食盒放在地上,摸索着取了火折子,点燃了桌前的烛火。
突如其来的火光入了江映华的眼,她操着阴冷沙哑的嗓音斥道:“放肆,滚!”
颜皖知闻言,赶忙躬身见礼:“殿下,是臣。臣奉陛下旨意,来探望殿下。”
江映华闻言愣了愣,挣扎许久,还是敌不过心底的期待,起身回眸看向了来人,眼底的神色很是复杂。
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颜皖知没忍住,竟红了眼眶。
江映华的脸上,除却哀伤的愁容,便不剩什么了。短短半月,她将自己折腾的形销骨立,脸颊凹陷,眸下青黑一片,唇上血色渐无。
“你来作甚?”江映华讷讷地开口。
“陛下命臣给您送些吃食。”颜皖知的声音有些发颤。
江映华扫了一眼那个精致的,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食盒,冷声道:“送到了,就走吧。”
“臣,臣还给您带了棋谱。还有一个好消息,范阳大捷了。”颜皖知并不肯走,试探着说道。
江映华复又转回身去,不看她也不说话。
“殿下,您何必自苦?臣带了酒肉,您多少吃一些可好?”
见她不为所动,颜皖知直接走到桌前,将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瞬间香气四溢。最要紧的,是那一壶酒,去了塞子,浓郁的酒香便扑鼻而来。
江映华馋酒好长时间了,即便知晓借酒浇愁无用,她也还是想喝。
颜皖知知道,牢中的饭食清汤寡水,江映华养尊处优惯了,该是惦记这一口吃食的。
只是那人依旧无动于衷。
颜皖知等了许久,眼见菜上的热气都散了,江映华仍然维持着窝在窗前的姿势,背对着不发一言。
颜皖知大着胆子上前,解下自己身上厚实的披风,搭在了江映华的肩上,“殿下心中郁闷,拿臣出气可好?”
江映华抬手拂去了披风,声音很轻:“你走。”
“臣,不走。”颜皖知固执的站在她身旁,将披风捡起,方才落了地,已经脏了,她自是不会再给人披,只将那物件丢到了一旁。
江映华睨了她一眼,抬脚朝着床榻走去,背对着那人,身子一歪,便要入睡。
颜皖知就在一旁候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江映华终于败下阵来,略带鼻音的问道:“今儿是何日了?”
“冬月十一。”颜皖知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赶忙回应。
闻听此语,床上的人忽然坐了起来。若是仔细观瞧,还能看见她红肿的眼眶。
江映华缓缓走到了桌前,望着满桌的珍馐美馔,竟都很合她的胃口,可她眼下只觉恍如隔世。她抬手将盘盘盏盏掀翻在地,只留了一壶酒。
她随意的坐在地上,抬头问颜皖知:“今日是吾的生辰,你可愿留下陪我小酌?”
颜皖知诧异不已,竟是生辰么?怪不得陛下备了这许多吃食。
颜皖知怔愣须臾,便赶忙在桌前坐下,拿起酒杯来便要斟酒。
江映华按住了她的手,颜皖知激灵一下,江映华的手,太凉了。
夺过酒壶,江映华给颜皖知斟了半杯酒递过去,自己便抱着酒壶喝开了,灌了一口酒入腹,她喃喃道:“你随意,别说话,陪我一会儿就好。”
颜皖知刚想回应些什么,江映华抬手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勾唇一笑,自顾自的灌着酒。不多时,那壶中便一滴不剩了。
颜皖知奉命来此安抚,却没想到,江映华这般颓废,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她正在思量如何寻了时机开口,江映华的指尖已经落在了自己身前的半杯酒上,“别同我抢了,”说罢她手一扬,连这一口都没放过。
喝完了这一壶,江映华已经有些醉了,手撑着脑袋,嗔怪道:“怎就不能多带两壶?”
话音方落,江映华眸色迷离,摇晃了两下脑袋,头一歪便倒在了桌上人事不省。
“喝得也忒急了。”颜皖知见她没了意识,走上前去,抬手轻轻理了理她的发丝,眼中满是怜惜的自言自语。
为江映华整理好衣衫,颜皖知收拾着一地狼藉,便也就退了出去。
后续的事,自是有人安排妥贴。
第31章 陌上归人
哒哒, 哒哒哒……
头脑昏沉的江映华半梦半醒下,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隐隐的摇晃。耳畔传来阵阵有节奏的马蹄落地的轻响。
意识朦胧间,她扒开惺忪的睡眼, 挤了挤眼睑, 穿过一层水雾, 映入眼帘的, 竟是一辆内饰豪华的马车。
她猛然惊醒, 噌的坐起身来,将旁边的小婢子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殿下, 您可是梦魇了?”
江映华拧着眉头, 抬手覆上额头, 嗯, 没发烧。这究竟是何故?她努力回想着,只记得夜间颜皖知来过,后来的事,便断片儿了。
她掀开轿帘,外间天光大亮, 不,准确的说,太阳已然西斜。这周遭的景致也十分陌生。马车周围环绕了一圈侍卫打扮的人。
“我这是被流放了?”
江映华暗自腹诽, 但瞧着车内的豪华陈设, 还有自己身上被换过的锦袍, 好似流放没有这个待遇。
她定睛瞧着车内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确认自己不曾见过, 疑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来说说?”
两个小婢子面面相觑,“殿下, 您指什么?”
得,还是两个傻丫头。
江映华稳住情绪,尽量保持着耐心,柔声道:“你二人哪来的?带吾去哪?”
“婢子们是才过了内廷司提选拨来的,至于去何处婢子不知,管事嬷嬷只命婢子照顾好您。”两个小婢子怯怯的回应。
原是宫中的新人,难怪看着这年纪都不大,反应也不够机灵。
“停车!”江映华厉声喝道。知晓无法从婢女们身上问出话来,那便只能问外面的人了。
听得吩咐,车夫“吁~”的一声拉紧了缰绳,马车逐渐停了下来,还未等江映华起身出来,便有侍卫纵马上前,拱手道:“殿下可有吩咐?”
“谁能告诉吾,这是往何处?”江映华正懒得动弹,如此便就窝在车内,抬高了嗓音问道。
“殿下身上该是有陛下的诏令,您一看便知。臣等奉命随行,不便多嘴。”领头的侍卫挥退了身旁的人,压着嗓音回道。
江映华闻言,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四下瞧了一眼,一身华服整整齐齐,并无异样。她将两个傻乎乎好奇凑过来的婢子打发到车外去,自己探手往怀中和腰间摸去。不过须臾,便摸到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锦囊。
除此之外,怀中还有一份帛书,是陛下加盖了玉玺的制书。
江映华看过后,便又原样放了回去。手中捏着那枚锦囊中又硬又冷冰冰的物件,无力的闭了眼睛,轻声吐出一句:“无事,走吧。”
马车复又遥遥晃晃,一行人马扬起黄尘百丈。
——**
两年后。
绍正三年腊月寒冬,大楚北境振威军驻地内旌旗招展。离军营不远处,便有一座极尽豪奢、占地颇丰的宅院。门前的石狮子面容肃正,昭示着府中人的尊贵与威严。
皑皑白雪覆盖的北域草原上,一身着墨色锦袍,外披雪白狐裘的飒爽女子,将满头乌发高束于顶,身下一匹雪白的骏马驾驭的飞快,在莹亮的雪地间留下一串长长的马蹄印。
那一袭光彩夺目的雪白直奔巍峨的宅院而去,纵马跨过门前的台阶,直入了内院才翻身下马,随手甩了鞭子给身旁的小厮,大步流星的朝着房中而去,通身的做派便是潇洒不羁。
一位老管家在后面忙不迭地的追:“殿下,府中来客了,打京中来的,正在前厅,您可要召见?”
“没空。”江映华冷冷的甩下两个字,便直入房中,摔了门将管家拒之门外。
殊不知,那弯曲石径旁的老树下,一身朱红官袍的人将这一幕瞧了个仔细,扑哧笑出声来:“年岁长了,脾气也大了。”
一身朱红站在雪地里太过显眼,老管家吃了瘪转身往回走,便一眼瞧见了,忙迎上前去:“郎君,要不您留个名帖,老奴也好再通传?”
“不劳烦,我改日再来拜会。”她微微颔首,便朝着府门走去,直接离开了。
两日后,振威军的主营帅帐内,一小将匆匆入内,对着主位上端坐的人抱拳一礼:“主帅,京中遣人来犒劳军士,郎官已在营外,您是否传召?”
“传。”江映华靠在座位上,拿着丝帕擦拭着手中的一柄宝剑。
那小将得了令,便匆匆将候在外面的官员请进帐中。
江映华懒懒的微微抬起眼睑扫了一下,却见颜皖知身着立整的官袍,正神采奕奕的走上前来。
宗正寺一别,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臣颜皖知参见殿下,殿下千秋金安。”颜皖知站在帐中,朝着江映华行了大礼参拜。
两年多不见,这人还是老毛病。江映华心底已然在笑了,面上却端的规矩,“免,一路奔波不易。来人,给内相上酒解乏。”
话音方落,旁边的兵士便拎起一坛酒,往褐色大瓷碗中倒了满满一大碗,端着上前,“郎君,请!”
颜皖知被这出其不意的待客之道吓得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身子,也不知该不该接。
江映华勾唇一笑,眉眼弯弯:“颜承旨这是要驳了本王的好意?”
颜皖知闻言,硬着头皮接过,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半天,才将那一大碗火辣辣的烈酒干进了肚子里,舌头被辣的在口中不停地翻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映华提剑下来,一柄长剑被她擦得锃光瓦亮,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儿,只一瞬的功夫,回转的剑尖却直奔颜皖知的脖颈而去。
颜皖知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吓得闭紧了眼睛。
“都出去,本王和颜承旨叙叙旧。”江映华一脸玩味的看着受惊的颜皖知,将其他人赶了出去。
手里握着长剑,引着刃缘在她的脖子上周游了一圈儿,“让本王来此,是你的主意?”
“殿下误会了,是陛下当年怕您有危险,不得已而为之。”颜皖知半眯着眼睛,战战兢兢的回应。
在颜皖知眼里,眼前的江映华容颜已经长开了,与从前大不一样,眉眼间多了几分孤傲凌冽,看着好似陛下年轻的时候。不,确切说,比那人更令人望而生畏了。
而且,她自打来了此处,便再未归京,两年里性情变了多少,颜皖知也拿捏不准。
传回京的线报上,对这小殿下,可没什么好话。
江映华并没有再问下去,一柄长剑就架在脖颈,颜皖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忽而江映华撤了长剑,收入剑鞘,笑意盈盈的说道:“还是这么怂包。陛下舍得派你来此,不只是为了犒军一事吧?”
“殿下所言甚是,陛下命臣来接您回京,年关将至,殿下也该回去团圆了。”颜皖知松了戒备,语调轻松的回话。
此刻背对着颜皖知的江映华却已经陡然冷了脸色。
当年自己初到此处,陛下便追加了好些赏赐过来。更是不惜动用私库,为自己在此修建了一处官邸,每逢节礼,书信礼物都不曾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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