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皖知上前,规矩的见礼后就不再说话,等着江映华出言。责难也好,吩咐也罢,自己不多话总是无错处。
“长史这添了一岁,想是老了,脑子不好忘了规矩。我的猫儿都比你起得早,长史的温柔乡里梦见了佳人美眷不成?”江映华阴阳怪气的调侃着,并不急于说正事。
“臣醉了酒,一时昏睡,望殿下恕罪。”颜皖知摸不清她的路数,公事公办的回应。
“本王怎不记得长史的酒量这般差了?可是昨晚的贺礼惹恼了长史,您要给我撂挑子的下马威?”江映华将手指插进小猫儿松软的毛发间游走,一脸惬意的逗弄着猫儿。
“想来是殿下贵人多忘事,臣的酒量的确不好的。何况臣与殿下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何来撂挑子一说,臣实不敢当。”颜皖知死鸭子嘴硬的辩解着,并不想服软。
江映华暗戳戳怼了怼怀里小猫的耳朵,那猫“嗷呜”一声,别开了脑袋,瞬间就炸了毛儿。
江映华嗤笑一声:“呵,长史这是盼着我记性差点儿,忘些事情才好。不过话说回来,长史的觉悟我甚是认同。今早我赶了一应求见的官眷,劳烦长史代我去封地内巡视一圈,会会他们如何?”
“殿下想臣如何巡视,如何会那些府县官吏?几时动身?还请您赐教。”颜皖知一本正经的问询。
江映华丢了手上的猫,三下两下就炸毛,当真无趣。她站起身来,走到颜皖知跟前儿,轻声道:“过了上元节便去罢。行事分寸长史自是有的,我不多言。至于银钱,直接上表请朝廷拨派,莫来寻我要,一分没有就是了。”
颜皖知忽而明白了,这哪里是巡视府县,分明是化缘去了,还要与朝廷空手套白狼。中央地方两头坑,未免有点损没边了。
虽说被罚了俸后,江映华当着她的面儿叫苦连连。但是府内的奢靡风气从未消减,江映华依旧大手大脚的过得温润自在,颜皖知根本不信她手里没有余钱的鬼话。
而江映华心里的算盘,不在于自己有多少积蓄,而在于如何把失去的,变本加厉的讨回来。
迫于江映华直勾勾盯着的不善眼神,颜皖知硬着头皮领了这个差事。江映华终于浮现出一丝畅快的神色,招招手示意颜皖知附耳过去,她俏皮的小声轻吐:“长史做得好了,那欠条,本王也可以考虑给你改改的。”
得,这人如今拿捏着她的短处,当她是三岁孩子哄呢。
过了上元节,颜皖知依言外出巡视。
巡视本是正经事,一般都是王爷亲自出马,如今江映华将差事丢给颜皖知,颜皖知也不敢轻怠,兜兜转转的走了将近两个月,将治下各处都走访一遍。每到一处,都要周旋于当地的官吏间,尽心尽力的为江映华赢得些声名拥戴。
她这边勤勤恳恳的忙得不亦乐乎,此时的昭王官邸内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三月初,杨柳吐绿,万物萌出。
江映华大手一挥,命人去寻珍奇花木虫鱼,但凡能给府中添些色彩乐趣的,来者不拒。
一时间看到甜头的百姓险些将王府的门槛踏破,一波又一波的,带着各色新奇的,寻常的,怪的没边的物件纷至沓来。
江映华其实根本不曾出面相看,只吩咐下属照单全收,至于赏金如何给,也是手下人看着安排。
那江映华这个小祖宗在忙什么呢?颜皖知在前冲锋陷阵,将所见所闻和下头衙门里的政绩悉数整理汇报给她。她就从里面挑挑拣拣,勾勾画画的,圈出来好些富户员外,指使人去“慰问体恤”一二,回来后总能满载而归。
除此之外,她还唆使手下的诸多护卫以个人名义,买下了驻地郊外的千亩良田来,从地主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了大块肥肉。
这些事,游走在外的颜皖知自然是后知后觉。
三月中,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归来,走进城中,便见到昭王府上的人游走在大街小巷里,似乎是在清退商户。颜皖知十分诧异,生怕有人假借江映华的名义生事端,便留神多听了一耳朵。
这不听还好,听罢颜皖知气得险些吹胡子瞪眼。江映华此人以高于正常市价整整一倍的银钱,收下了街中的几处商铺归为己有,直接垄断了城中的酒肆脚店生意。
这般荒唐行径,若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颜皖知这个昭王长史的皮怕是保不住了。
思及此处,颜皖知眉心紧皱,马鞭朝下一甩,飞快地往王府中赶去。
待她入了府中正门,眼前的景象令人眼花缭乱,仿佛置身花鸟虫鱼市场一般。
她错愕的愣了愣神,不顾杂役们诧异的眼光,径直退了出去,认认真真的端详了一眼府门外高挂的匾额,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家门后,才凝眉瞪目的入了府中。
再往里走,沿着蜿蜒的石径走了不过十步有余,一阵嬉笑声自院中传来,听着阵仗,起码得有一二十个小姑娘,皆是铜铃般的笑声,刺得人耳朵疼。
颜皖知循着声音走过去,便瞧见一众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围着一个身着茜纱的女子,时而传出些许哄笑来,玩得好不热闹!
颜皖知此刻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一团,沉着脸色走近,朝着一众从没谋面的年轻婢子沉声斥道:“都退下!”
第44章 忍无可忍
春日四下生机盎然, 天色澄澈,芳华留香。
如此大好时光的侵染下,江映华难免也有些心神荡漾。趁着颜皖知这个古板的老学究远行不在, 狠狠的胡闹了一波。
这不, 今日这老学究归来, 毫不出江映华所料, 此人眼里就真的容不下这些。
一声怒斥打身后传来, 嬉笑声戛然而止。那些小姑娘回身望着满面怒容的颜皖知,她们并不认得此人,是以迷迷糊糊的, 又去看茜纱女子, 毕竟这位才是府上的主子。
一袭茜纱的江映华有些意外颜皖知回来的这么突然, 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裙上飘落的樱花瓣羽, 垂眸掩盖着眼底的一分得意,有些心虚的朝着一众婢子轻声吩咐:“长史都恼了,大家散了吧。”
见丫头们走远,江映华看着气成仓鼠模样的颜皖知,满脸堆笑道:“长史外出一趟回来, 威风多了,连本王的颜面都不给留了么?”
“殿下您在做什么?两月未见,臣险些认不得这是您的府邸了。方才街市的热闹, 可要臣一一说与您?”颜皖知垂眸, 面色依旧铁青。
“大可不必, 府中人杂,多的是人在我耳畔聒噪。长史一路风尘, 定然口干舌燥,快入殿喝茶。”江映华见四下无人, 抬手捏起颜皖知官袍衣袖的一小片布料,用力抻了抻,示意那人跟着她往房中走去。
颜皖知被她此番动作磨得没了脾气,抬手扯过自己的袖口,状似嫌弃的掸了两下,扯的平平整整,方深吸一口气,抬脚随人入内。
江映华见她闭了嘴跟了过来,眸中笑意渐浓,欢快的张罗道:“长史此番居功至伟,我定要给你好好接风,有何想吃的菜色,一会儿莫要拘束,尽数告知管家。午间来不及了,晚膳自是好的。”
“谢过殿下好意,臣无需用饭食,已然饱腹。”颜皖知听着江映华漫不经心的说辞,显然对方才的胡作非为满不在乎,心底没来由的涨了火气,说出的话也是呛人的紧。
江映华猛然间被颜皖知噎了一嘴,眸色渐冷。收起方才的满面春风,抿了抿嘴,自己朝着正殿大步流星的离去。
颜皖知并不在意她突然间提了速度,抬脚紧随其后,也入了殿中。
江映华斜眼白了人一眼,讥讽道:“长史既然吃了一肚子邪气,本王的山珍海味招待不得了。这茶,想也入不得长史那生着巧舌的宝贝嘴里了,万一烫了您金贵的舌尖,伶牙俐齿的好本事可就无法施展了。”
“殿下如此抬举,臣免不了多言几句,说完自是口干舌燥,也便该惦记着您桌前上好的明前龙井了。您大人大量,该不会舍不得这区区一盏清茶吧?”见江映华言语中添了讽刺,颜皖知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
这人今日大抵是呛了北风了,若不是,肯定是被人灌了失心疯的药。江映华如是想着,眉目清冷的直视着手中的杯盏,开口唤人:“来人,长史一路疲累,带人下去沐浴休息。着人通传振威军将佐,晚间来府,为长史接风。”
吩咐清楚,江映华甩袖直入内室。颜皖知作为外臣,是不该跟进去的。憋了一肚子的好良言,愣是没机会与人说道,她瞧着立在两旁的随侍,无奈的摇了摇脑袋,吃瘪的回了自己的庭院。
江映华何以疯癫至此,颜皖知其实心下是能猜得一二的。只是凡事总该有个限度才对,这般张扬过火,若是教旁的眼睛看见,报给了那位,她自保都难,更无力回护。
只是此时此刻的颜皖知还不知晓,为她备下的大礼还在后头呢。
昭王和长史二人在外人眼中便是一体,无论私下二人如何亲近或如何水火不容,晚间的宴席上都得主贤臣忠,笑与君同。
颜皖知的确因着数日奔波周旋,劳累非常。她回去后当真不曾用午饭,沐浴后便沉沉睡去,直到晚宴前才肯现身。
江映华早便知晓了颜皖知回去后便不曾出来,傍晚见人收拾妥帖赶来,也就软了性子,走上前去,柔声问道:“长史当真赌气了?饭都不肯吃么?两月未曾见面,这心也离了,嗯?”
颜皖知闻言,想起今日上午在气头上说过的话是冲了些,微微躬身,长揖一礼道:“殿下恕罪。臣绝无此意,一路疲乏,非是不愿吃,实在是困倦未得机会。”
“既如此,晚间长史多用些,也不枉我亲做了点心,忙活一场。”江映华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的,但是讨好地意味倒是鲜明的很。
颜皖知亦有几分诧异,江映华许久没有制作点心的闲心了。正欲欢欣,她脑海中忽而忆起与这人相识不久,被这人戏耍的过往,后背瞬间觉得凉飕飕的,勾勾嘴角,一脸天真模样的问道:“殿下没放绿豆粉吧?”
江映华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沉吟良久,俏皮的给人留下一句话:“长史自己猜去吧。”
晚间宴席,推杯换盏间聊得甚是畅快,颜皖知周旋于各色人中说场面话的本事,那绝对与平日里所见判若两人。席间的言谈不过是走个过场,至于点心嘛,自是香甜软糯,回味悠长。颜皖知恨不得能悉数据为己有,不教那些大老粗捡了便宜去。
宴席散去,知晓颜皖知疲累,江映华未做挽留。
颜皖知揉着被吵嚷声闹得酸胀不已的额头,自顾自回了房中。
午后睡了许久,眼下她倒是格外精神。左右无事,她便去了书房,翻看江映华这两月来所布置下的事情,也好在心里有个谱儿。
夤夜更深,江映华的寝殿内早已漆黑一片,守夜的随侍都在廊下。江映华起身立在窗前,轻声道:“出来吧。”
一抹黑影闪身而出,恭谨侍立在旁。江映华转眸问道:“如何?”
“她去了书阁,查您的记档。外出两月归来,此番怕是得有些动作了。”黑影压着嗓子,低声回禀。
“由着她做,不必拦阻,继续盯着。佛寺的事,看紧了,不得出岔子。”江映华冷声吩咐着,那人抱拳一礼,躬身退下,复又消失在幽深的夜色中。
此刻的颜皖知在书房秉烛夜读,指尖死死的捏着记档,眉心深锁,似乎是在强压着火气一般。她不过出去两个月,江映华这个祖宗当真是作得一手好死,折腾的花样儿还真是多……
生活奢靡无度,玩物丧志便罢了,成日耽于享乐的王公贵胄不在少数,江映华这个充其量也就是小巫见大巫。
只是这人兼并田产,剥削豪绅,一时间出手未免太急;若仅仅限于此,颜皖知也不至于恼火,这人竟然打着为太后祈福的名头,要在封地内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修建佛寺,建寺就建寺吧,还指名道姓非要云滇出产的乌木。相隔数千里之遥,这般做派,要累及多少无辜的百姓。
更何况四海初定,国库正是需要积攒钱粮的大好时机,江映华如此折腾,又打着太后的旗号行事,到最后银钱不济,还是得朝廷买单。
颜皖知越想越气,在书阁里与这些文书大眼瞪小眼,直到朝阳初升,鸡鸣四起。她暗暗发誓,若这次她不好好告江映华一状,让人长个记性,她颜皖知的名姓,非倒过来写。
正如此想着,颜皖知推门而出,脸上还有些许怒容。府中管家匆匆跑来,见着她人,便迎上前:“长史,府中来客,王爷的意思,让您去前厅将人打发了。”
“带我去。”颜皖知面无表情的淡淡回应,快步朝着前厅走去。
江映华既然说是打发,颜皖知本就没好气,入了前厅,三言两语便将那人给“请”走了。她也不多耽搁,转头甩袖直奔自己的庭院,推开房门后,转身合拢,四下观瞧,青天白日的插上了门闩。
行至桌案前,裁纸,研墨,润笔,一气呵成。颜皖知挽起袖口,端坐在靠椅上,长舒一口气,便奋笔疾书。若定睛观瞧,纸上条条铺陈的乃是昭王连月来的荒唐行事的罪证。
颜皖知正写的起劲,手上功夫不停,连五官都跟着眉飞色舞起来,该是沉浸在自己遣词造句的文采中无法自拔。
忽而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自身后萦绕,闯入鼻腔,她提笔的手停滞了须臾,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嗓音:
“颜卿在写什么,凝眉瞪目好不正经~”
颜皖知闻言,身子一怔。
江映华说完便趁着人惊讶之时抢占先机,一手按在颜皖知的肩膀上,另一只手飞速夺过了她手下的纸张,眨巴着眼睛一目十行。
“噢,原来是在向长姐汇报我的言行啊。”江映华表现出十分意外又颇为看好戏的模样,歪头看着一脸慌乱的颜皖知轻笑,随即又俯下身子,将薄唇靠近颜皖知的耳朵,补充道:“你是我的长史,写完都不来问问我么?”
颈间感受着身后人一阵阵温热的鼻息,颜皖知也不知是慌乱的,还是害了羞,脸色红得比晚霞都壮观。
江映华将身子斜倚在书案旁,放下手中的纸,抬手抽离颜皖知手中紧握的毛笔,右手轻柔的环上了她的脖颈,随即用力抵住她下巴上的软肉,拿自己的掌侧硬生生将她的脸抬起,强迫颜皖知与自己四目相对。
听见她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和咚咚的心跳,江映华知晓这人是紧张了。她心满意足,一脸玩味的打量着颜皖知,莞尔道:“长史一向舌灿莲花,这时怎得不说话了?”
颜皖知强忍着被江映华这个毛丫头戏耍的不适,故作淡定的嗔怪:“殿下藏在臣房中窥探,非君子所为。”
32/66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