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前方线报,永王一行人马自银州出,经宁州入并州,一路无人亲眼见过永王其人。探子急报,昨夜并州边防驻军与永王人马沿河僵持,期间两方各有传讯,但至今无进展。”颜皖知躬身,有条不紊的回禀。
“西边军动向还需几日?”江映华蹙眉,此间事或有诈。
“最早今晚,最晚,后日可到。”颜皖知见江映华愁眉深锁,便也猜得几分。
“吴刺史,空口无凭,并州地方事务,本王无权插手。吾会派亲卫暗中护送你回去,另命长史修书一封直递京中,烦请刺史一并署名用印。”江映华思量须臾,开口吩咐。此事眼下线索不多,还得上报朝廷决断才是。
二人依言,共同修书一封,道清原委,江映华过目后,一并盖上官印,嘱托颜皖知八百里加急,递送大内。
此间事了,江映华吩咐管事引刺史下去休息,晚些送人回去。独留颜皖知在侧,苦思良久道:“此事你如何看?”
“并州曾是永王治下,不无勾连可能。若密报归来,边军确有异动,那永王只怕不是入京兴师问罪这般简单了。而至于这两千亲卫护送的人,若真是永王,殿下不得不放弃并州军,加紧再布防线;若不是,永王便是用诈,定要借边军行谋反之实。”颜皖知分析的十分清楚。
江映华听罢,深感二人思量到了一处。可这分明是她最不愿见到的,若真如颜皖知所言,三哥不是因为母亲身故,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伺机而动。
江映华手撑额头,长舒一口气,道:“此次,不论真假,三哥出其不意,我骑虎难下了。调度并州军,在我职权以内,可若是擅动振威军,我手握兵符的事,便瞒不住。但传讯京中请旨,一来一回起码三日,并州真的沦陷的话,我难辞其咎。皖知,我,我该如何是好?陛下可有传讯来?”
“陛下尚无传讯。殿下,事急从权,大局为重。眼下唯一局势最不明朗的,便是并州。臣命人再探,今日傍晚便能有消息,殿下何不早做打算,安排好部署,一声令下便能开拔?”
“若我带两千亲兵,再命封地六千州兵随我先入并州,你代我补一请旨的奏表,如何?”江映华的语气近乎请求。
“殿下胡闹!以身犯险不提,您又要擅自行事,罔顾律法,您忘了当初节度使叛乱的教训了?您调兵暴露兵符何妨,那是陛下首肯的,您私调地方兵往他处,才是当真与永王一般,践踏君王底线。”颜皖知一听这话便来了火气,沉声斥责。
她江映华忧心并州,是情理之中。但每到事情有急,便不管不顾的要冲过去守着。可她忘了,她守的人,是帝王。但凡危机解除,那人便会反复思量江映华的一举一动。即便陛下不怪罪,也难保她的行为,不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我知道了,那我等你消息,再做决断。”江映华吃瘪,颜皖知的指责反倒另她冷静了下来。即便并州军与永王沆瀣一气,也不过一万兵马,江映华到时再率大军前往,人数占据优势,也来得及的。她不想再把自己搭进去,吃力不讨好了。
“殿下,刺史得快些送回去,莫让人察觉异样,生了变故,打草惊蛇。”颜皖知见她冷静下来,便出言提点。
“你说的是,还是尽早,你去安排,有消息第一时间回报给我。”江映华有些疲累的轻声吩咐,眉目中透着无力。
颜皖知也不多客套,抬脚转身便步履生风的离去。
当日,自并州往王府的探子线报就不曾断过,来来回回的,一直回奏的都是说两方僵持,永王没有往前走的打算,也没有回去的计划。
一路来到并州,只要不闯并州防线,朝廷也不能轻易拿永王如何。毕竟一路走来,与京中相距甚远,沿路只路过宁州一处,还是西边军的辖区,并未起一兵一卒的冲突。
江映华听得奏报,隐隐觉得永王是在故意拖延,等着什么事情。她有些后怕,难不成这刺史是他们的人,折腾一圈儿,来迷惑自己出兵的?他在算计自己,探听自己的底细不成?
夜半更深,江映华仍坐在书房,这一夜,她并没有入睡的打算。丑正时分,颜皖知叩响了江映华的房门。
江映华目光犀利的看向她,“可是西边有消息了?”
“是陛下密信,您快些拆开看吧,写给您的。”颜皖知从怀中取出一枚蜡封的竹管,上边的火漆封泥是陛下的私印。
江映华伸手接过,迅速打开,将里侧的信纸抽出。读罢信中内容,江映华握着信纸的骨节颤抖,牙关紧咬,半晌说不出话来。
“殿下?您怎么了,陛下说什么了?”颜皖知见她的模样好似很是痛苦,十分担忧的询问。
“皖知,不必纠结了。三哥,三哥他在银州起兵了。打得旗号不是为太妃讨说法,而是‘清君侧’。”江映华的话音很轻很轻,眸色落寞,将信纸递到了烛火边,迷离的眸色盯着飘渺的火焰,险些烧着了手。
颜皖知慌乱中从她手里夺过了即将焚尽的纸张,丢去了一边。她从没见过江映华这般失魂落魄,“清君侧,打得何人的旗号?”
江映华冷哼一声,边说边笑,笑得有些瘆人:“我的好三哥啊,当真是野心勃勃,他要杀的人,是我。好不好笑?皖知是不是很好笑?”
颜皖知愣住了,江映华什么都没做啊,如何就要打着她的名头兴兵呢?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见四下无人,颜皖知大着胆子,扶着江映华往桌子后的椅子上推:“华儿,冷静。别笑了,先喝杯茶,缓缓情绪,咱把话说清楚。”
颜皖知按着人坐下,便伸手给她添了杯清茶,塞进了她的手里。
江映华将茶盏随意的扔在了桌上,垂着头说到:“三哥他好狠,自己买凶毒杀了宫中的儿女,嫁祸于我。你说他是不是失心疯了?那是他的亲骨肉啊,他怎么忍心的,啊?”
她的声音颤抖,眼圈通红,缓了半刻,又道:“他的檄文中说,我指使你公报私仇,污蔑襄陵侯府,蛊惑陛下,祸乱朝纲。亏我想法设法的保他,他竟反咬一口,图谋杀我。也是,亲生骨肉都能下手,何况妹妹呢?哦,对了,太妃的随侍,无人知晓她是如何殁的,最大的可能,毒药是太妃自己吃的,都是疯子,疯子!”
江映华再压抑不住情绪,气得握拳捶着桌案,声音凄厉,在寂静的长夜里,此番动静甚是骇人。
门外的随侍听得动静,步履匆匆的敲门问候,江映华厉声斥责:“都退远些!”
颜皖知见状,快步出去,唤住了受惊的随侍,“你们去石阶下守着,莫走远了,今夜殿下心情不好,都机灵着点,别找不自在。”
吩咐完侍从,颜皖知复又转身入内,立在江映华的身侧,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安抚。江映华发泄过了,便歪着身子径直扑到了颜皖知的腰间,喃喃道:“让我靠一会儿。”
颜皖知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拍她的背,只听得外间一阵嘈杂的脚步,管事曹松的声音传来,似是在问随侍,方才书房发生了何事。颜皖知顿住了手,站得如同一根柱子一般,呆呆愣愣,低声唤道:“殿下,外头来人了,您先松开可好?”
江映华恍若未闻,环在颜皖知腰间的手攥的更紧了,“他们不敢进来。”
烛光拉长的身影虚虚离离,外头的曹松眯着眼睛,看着倒映在窗户上的两个人影奇怪的姿势,不由得蹙了眉头,甩甩手低声道:“都退下,退下!”
良久,江映华才稳住了情绪,松开了手,复又坐得板板正正。颜皖知后退了半步站定,见她冷静下来,便出言问道:“所以,无需再等线报,陛下该是给您调兵的权限了,永王也定然在银州私调边军了,是也不是?”
“算是吧,陛下的消息比你快些。永王暗中派人控制住了甘州,这样便剪除了辖制他的势力,引了甘州军入自己的封地,要挟边军营就范,如此便据城守着。至于宁州,是后知后觉,那两千人马,乃是五日内乔装商队和百姓途径宁州的,待过境再主动放风出来,煞费苦心啊。”江映华没了情绪,缓缓解释着信中的内容。
她不敢给颜皖知看那封密信,因为信中,颜皖知成了永王攻击江映华的靶子,措辞难听便罢了,陛下的意思,若事情棘手,再有异样,江映华为保全自己的声名,也可舍车保帅。这手段如何,江映华心知肚明,但她绝不会用。
“如此说来,并州的人马里,并没有真的永王,不过是谋反的障眼法。”颜皖知眸色微微眯起,一本正经的思索着。
“未必,他敢对亲人狠,便敢对自己狠。且瞧着吧,若是今夜并州反水了,三哥八成在并州,我敬他还有几分血性。若并州无异动,那他才是个怂包。”江映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大有一种看戏的架势。
颜皖知瞧着她的模样,心知江映华定然有了主意,“殿下几时动身入营?”
江映华闻言,勾起唇角轻笑,“你呀,真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你去知会亲卫,我去取兵符,府门外汇合。”
当日凌晨,江映华连夜挑兵点将,选了一万三千兵马整装待发,另点两千亲军,规划好行军路线,安置好军备物资。她就稳坐营中,合计着带走一部分人马后的驻防可有闪失。确认无虞后,她便看着手下忙碌,等候着并州的消息。
永王谋反,若不是打着清理她的名目,江映华当真懒得掺和。眼下,她以为永王直逼京中,却没料到,目的地是她的北境。江映华暗地里和人较上了劲儿,管你先打哪一边,我断不让你再往东一步。
天色大亮,江映华等得有些不耐烦,差人备了早点,反倒胃口大开的吃了起来。饭吃到一半儿,军中小将来禀报:“主帅,并州军六千叛降永王,凌晨已然东进。”
江映华丢下汤匙,淡淡道:“扫兴。怎不朝着北来,让我的大军省省力气。来人,传令,开拔!”
第54章 牵线傀儡
江映华带兵全速南下, 往并州以东拦截叛军。另安排封地驻军半数集结在并州以北,以备叛军改道北攻。
临行前,她修书一封着颜皖知递送陛下, 请求并州南路三州集结地方兵力, 联合北境兵马, 给永王唱一出三面围攻的好戏。
江映华此举, 只是将人围困在并州城内, 并无意出兵攻伐。
永王兴兵,说到底是内乱。自相残杀,损兵折将, 怪没意思的。最主要的, 她想探探永王的虚实, 试试这个野心勃勃的哥哥到底有几分实力, 敢与陛下和她这个北境的王爷一同叫板。
江映华的封地离着并州很近,急行军不到四个时辰,便与永王的叛军在并州东界交锋。
两军对峙,江映华的人马占据优势,但只是拦截在前, 并不出手。而并州军则干脆退回,固守城池不出。大军围困三日,城中毫无动静。
江映华见状, 遣人喊话:“三哥, 既来了小妹的辖地, 不如我们谈谈?”
对方的营中并无动静,江映华冷笑:“怎得, 要做缩头乌龟?您来此处不知会我就罢了,还骂我骂的那般难听, 怎么着也不像是这么怂的人。难不成吓得软了腿,两军阵前只能窝在城里了?三哥,你可莫丢尽了江家的颜面!”
僵持了半晌,城中人还是不肯露面,江映华渐渐失去了兴致。转头望着黑压压的大军兵临城下,她暗自揣度,城中人该是不好过的,倒是真沉得住气。
江映华在等,陛下的信中说得清楚,她已然抽调了幽州的驻军,算着时辰,也快要到了才对。而江映华四日前送刺史入城的亲卫尚无消息,她早命颜皖知打探,是死是活的,总得有些线索。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幽州驻军八千人马与江映华的兵马汇合,江映华命人列阵,将攻势拉满,闲得无聊,便让兵士们叫阵。讥讽挖苦的话信手拈来,这些也算是围城战术的一部分,还能提振士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颜皖知得了消息,江映华的亲卫几经辗转,也未能将刺史送回被州府兵围得水泄不通的刺史府。
而这些人灵机一动,便带着刺史留在城中探听风声,顺带看着刺史,护卫他的安全。只一人偷袭了落单的州府兵,乔装改扮混出了城,眼下才与大军汇合。
江映华将人叫来,问他可有收获。那人说在城中留了一日,探听来的消息无甚稀奇,无非是州府兵的反叛闹得城中人心惶惶,都无人敢出门半步,街巷游走的,几乎全是官兵。
颜皖知闻言,补充道:“殿下,臣的密探传回的消息,至今无人见过永王出入。他打着您的旗号兴兵,可您这般叫阵,他都不露面,或许此人根本不在并州。”
“长史说得在理,既如此,本王也无需在留情面了。他不过是守着老巢的怂包,这点儿胆量还想兴风作浪不成。”江映华冷嗤一声,她本想着,若永王在此,委实不好直接开战,但眼下大抵人是不在的,那就不如速战速决,端了这个贼窝再说。
思及此,她下令将军中备下的攻城军备运到阵前,蓄势待发。
“长史退后去,本王一会儿若是迎敌,便顾不上你。”江映华转眸笑着冲颜皖知眨了眨眼。
“殿下,无需你亲自上阵,您在此指挥就是。”颜皖知心急,生怕江映华又冲了过去,赶紧出言拦阻。
“我都说了,是一会儿。”江映华白了她一眼,嘴角依旧涔着笑意。
颜皖知没再言语,这人上了战场就撒欢儿,也只好由着她。
江映华招手,唤来身旁的副将,附耳道:“一会儿城楼上若有人出来,只要不是永王,听我口气,但凡有敌意,伺机射杀,不必留情。”
副将领命,意气风发的抱拳一礼。
“里面的人听着,乖乖出来,归降不杀。若是顽抗到底,刀剑无眼,断无活路。兄弟们都是朝廷的兵,若是识相的,该懂得何为正道,何为贼行。只要弃兵归顺,一概不予追究。”江映华遣人齐声高喊,一遍又一遍的喊了将近一刻的光景。
城中百姓本就畏惧战乱,自不会掺和这等事。叛军为了鼓舞士气,江映华这么一闹,大概率会将叛军领头羊给挑逗出来,如此她的目的便达成了。
果不其然,一刻后,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城楼上,朝着下面讽道:
“昭王,你这小儿伎俩用个没完,当真是祸国殃民的无赖。永王殿下回京一来为母奔丧,二来勤王尽忠,何错之有?休要在此满口胡言,分明是你这女子蛇蝎心肠,蛊惑君上,罔顾孝悌之义。”
“哈哈哈,本王还当这缩头乌龟是三哥呢,原竟是你,刘文景,刘长史对吧。你离间君臣兄妹,此间计谋论阴损,本王怕是甘拜下风。只是你嘴里这个忠孝王爷,怕是窝在银州不敢出来吧,那他要如何守着忠孝啊?在家里哭哭啼啼的,怕是不需要你们这些兵士做摆设,那本王替他除了可好?废话少说,来啊,攻城!”江映华拔剑,大呵一声,战鼓雷雷,喊杀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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