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朕记不得了。”陛下的指腹摩挲着茶盏,眸色带着审视,打量着江映华,笑问:“二十有二了,倒是朕疏忽了。你可有中意的儿郎,嗯?”
江映华捏着茶盏的手猛然一缩,垂着眸子,心虚的忽闪着羽睫,支支吾吾的搪塞,“长姐,您,臣,臣没有,臣还不想成家呢,您莫要打趣臣了。三哥都把小侄们送进宫了,您和母亲有后辈可宠,能不能不提这事儿?”
“他是他,你是你,胡乱攀扯什么?若有想法不可藏着掖着,你的婚事是朝中要紧事,可明白?”陛下敛了笑意,语气变得正经。
江映华不敢看她的眼神,别过了视线,低声应承,“臣明白。”
沉默须臾,陛下转了话题:“北境的边防,你料理的不错。此处除了外患,还有掣肘牵制之责,华儿,尽心些,莫让朕失望。”
江映华明白,这是在敲打她,莫要在兄妹感情上陷得太深。
北疆驻军与西疆驻军互为钳制,但北疆离京师更近,北疆辖区内西线的驻军乃是护卫京畿的重要防线。江映华隐隐觉得,陛下今日三句不离永王,二人的关系怕是有些剑拔弩张了。
她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陛下放心,臣谨记,自当恪守职分。”
“时候不早,遣人传膳,你也留下。”陛下随口吩咐,江映华依言去唤外头的随侍,归来后与人一同进膳。
三日后陛下启程巡视河工,沿路南下返京,依着之前的安排,在半路将江映华放下。
江映华走后,陛下指使自己的身边人:“放风出去,将昭王府近日的动向往西边吹,还有,朕有意为昭王选婿。”
回程的马车上,江映华如释重负。往回走了百里,终究按捺不住,将外头的颜皖知扯进了马车里,抬手拨弄着她的帽翅儿:“十天好似过了十年,长史可想我了?”
“陛下还没走远呢,你悠着点。”颜皖知攥住江映华不安分的爪子,作嗔怪状。
“还端着呢?歇了罢,我看你在陛下跟前儿怕是失宠咯。你知不知,陛下可将我吓了一通,她问我有无心上人?”江映华忽闪着大眼睛,由着颜皖知攥着,手指在她的掌心里画圈圈。
颜皖知闻言果然变得紧张,“那你怎么回的?陛下可是要给你说亲?怎么提到这事儿了?”
“我能怎么回,敷衍了事呗。都怪三哥,好端端的寄了奏表,他和王妃添了个女儿。不过你也莫慌,陛下忙的紧,过两日就忘了。我看她也就是一时兴起的随口一提。况且她大有此生不嫁之势,逼得急了我就学她。”江映华一手托腮,深情款款的盯着颜皖知。
颜皖知倒是很会抓重点的听到了症结,永王妃这肚子可真是争气,才回去一年便又生了孩子。若世子当真残疾,他们急切地要嫡嗣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京中的一双儿女也是嫡子,这般想来就有些奇怪了。
江映华不知颜皖知愁眉深锁是为此事,只当她还在想着陛下问的婚事,便抬手去抚平颜皖知眉心的沟壑,“别皱了,像老太太。若是陛下不知你的女儿身就好了,我直接招你做驸马。”
颜皖知索性将江映华的两只不安分的手都攥住,“忧思无用,能陪你多久是多久,皖知的心不会变的。只是我们回去后要小心些,那个曹松不是省油的灯。”
“哎,我也愁啊。长姐如何想的,这般防着我,有你这只坏狐狸还不够,你一定是失宠了,哼。”江映华倚靠在颜皖知的身侧,拿拳头象征性的挥了两下。
“嗯,臣的确失宠了,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
颜皖知推开江映华,双目邪魅的视线打量着她,食指轻轻勾着江映华的下巴,幽幽开口:“晏安寺住持的事,昭王殿下不给我个解释么?”
第51章 师出有名
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晃晃悠悠, 颜皖知审视江映华的视线却稳稳当当。
江映华心里打鼓,她明明将人吃得死死的,盯得严严实实, 如何就发现了住持的异样。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忽闪着大眼睛撒娇, 心里反复盘算着,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陛下曾提过一句, 住持瞧着面善。
如今想来, 这话有些不着边际,莫名其妙。难不成是长姐识得此人身份,去为难颜皖知了?可颜皖知近期断然抽不出身查探这些就对了, 是以江映华眸光一转, 打算装傻到底。
“解释什么?住持大师碍着你了?人家是名扬四海的高僧, 我还请错了?”江映华挥手扒拉开颜皖知的手指头, 用力捏着,威胁道:“反了你了,还敢欺负我,再勾我下巴,我咬掉你的爪子。”
“您要是不想被陛下剁了爪子, 就接着编。”颜皖知抽回手指,抱臂而坐,索性直接别过了脑袋不看她。
江映华沉默, 颜皖知也不言语, 面色越来越难看。过了半晌, 还是江映华败下阵来,拎了一缕头发扫扫颜皖知的耳垂, “真生气了?”颜皖知心底里暗道这招术好用,神色上依旧满是懊恼, 往远处挪了挪身子,垂眸不语。
江映华状似失落的叹了口气,傲娇的指了指马车外,道:“那你就哑巴着看好戏,陛下若真收拾我,你也这般抱臂看戏,千万别慌。以后没我的命令,一个字都不必说了。我不要木头碍眼,你,外头去。”
江映华暗忖,小样儿,我还收拾不了你了,明明就想知道,拿这等把戏诓我,做梦吧。
颜皖知狐疑,怎还又不管用了呢?我下去她可会后悔,再把我喊回来?得了,算了吧,这个祖宗才不会。
思及此处,颜皖知怂包的挪回了身子,柔声劝道:“我的殿下,把那尊大佛请走吧,换一位住持可好?别往陛下眼里扎刺儿,你应付不了的。”
“他不过出家之人,也要被你们疑来疑去不成?我早便与长姐说过,我光明正大请人来,哪有送走的道理?再者,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又没做亏心事,不送不送。”江映华似是早就料到颜皖知不会离去,说辞一早便备好了。
“你不讲道理,那我只能去佛寺与住持大师讲道理了。既是得道高僧,自是比你好说话。”颜皖知不以为意,眸光坚韧,想以激将之言迫江映华就范。
不为别的,住持大师的俗家身份本是前朝定国公府的第三子,因为通晓兵法,才略过人,常常出入太子东宫。彼时的太子是江映华的父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公府世子听信谗言,与当初的帝王离心,作为地方守将犯下大错,累及公府上下。这位大师本在流放充军之列,但太子与其私交甚厚,求来一道恩旨令人留京。此人念家道中落,不肯留恋伤心处,直接远走,年纪轻轻遁入空门。
正是因为此人与先帝的特殊关系和一身奇绝的军事才干,陛下才会出言提醒颜皖知。颜皖知本以为江映华是误打误撞请来了这么一个人,可她方才的言语,分明是不打自招的承认了,她知晓此人的身份。
江映华出生时,此人早已出家多年,离京千里。她又是如何认识的此人,如何令人答应了她的请求呢?颜皖知想想便觉得后怕。
江映华听了颜皖知中气十足的言语,凤眸半觑,勾了勾嘴角,从牙缝里挤了一句话出来:“你是真听陛下的话啊,好啊,很好。你去吧,你若敢去,我就派人把你抓回来,腿打断放府里养着。”
“你怎么敢,你是疯了不成?”颜皖知看着江映华的模样不似玩笑,歪着脖子诧异的压着声音质问。
江映华来了脾气,一把拽过颜皖知的耳朵来,气音轻吐:“你看我敢不敢,才几日没收拾你,见了陛下就找不着北了?你是谁的人你心里没数?还是说你啃了窝边草又后悔了,嗯?”
“你的人,是你的人行了吧。我就喜欢你这个嚼不烂的野草,赶紧松手,疼。”颜皖知身子都歪进了江映华的怀里,伸手胡乱的去掰江映华的手,试图挽救自己的耳朵。
“敷衍。你方才不是硬气得很?你不是怀疑我还想审我?”江映华揪着她的耳朵转圈圈,虽是一脸笑意,力道可是真的狠。
“我错了成么?好华儿你高抬贵手,我不问了,都依你,嘶…我回去跪石子谢罪,娘子消消气,忍不住了…嘶啊…”颜皖知憋着嗓子不敢呼痛,强忍的眼眶都红了几分。
“这还差不多。”江映华心满意足的收了手,颜皖知赶紧就要跑开,暗道江映华是个有家暴恶习的坏人。江映华一巴掌将人摁在怀里,“哪儿跑?就在这窝着,嘴闭紧了,不想听你叨叨叨。”话虽说得狠,手却实诚的给人揉着耳朵,不时轻柔的吹吹风。
“以后独处定个规矩吧,不谈正事可好?”江映华看着在怀里垂眸不语的颜皖知,若有所思的开口,“我不会乱做事情的,你能不能信我?我还想和你共白头呢,怎会拿性命做赌?”
颜皖知和人相处了数载,自是清楚江映华主意正,躺在人腿上由着她揉搓,似是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回嘴:“都听你的就是,我打不过你,也说不得,除了听你的还能如何?”
江映华嗤嗤的笑了,“说的好像我多能欺负你似的,还委屈起来了,颜长史,颜姐姐,您羞不羞?”
“本就是你欺负我,少耍赖了。”颜皖知想抬头翻个白眼,脑袋一动又被江映华一爪子按住。
颠簸了大半日,待入了城,江映华方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颜皖知,各自理了理衣衫,调整了神色,规规矩矩的坐好。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还未入府就见曹松早早恭候在外,令江映华深觉头痛。
“殿下,主院和正殿已经归置妥贴了,您的一应物什都搬过去了,晚膳可要备在正堂?”曹松满面春风,说话慢条斯理的,总是轻声细语的笑模样,让人挑不得错处来。
“嗯,你安排就是,辛苦。”江映华并未停留,只是回应了一句,便绕过影壁,朝着内院走去,边走边转头道:“长史今晚陪本王一道用膳,有要事相商。”
此话说罢,曹松也就了然,在晚间备好了吃食,便带着下人们都退了出去。此番试探,这人还算有些眼色。
“皖知,你说这人可能为我所用?他的底细你可查过?”江映华望着曹松远去的背影,眼眸微微眯着,沉声问道。
“陛下身边的近侍,我没胆子查。此人久居深宫,自然进退有度。他置身王府,该是清楚如何自处的,你也无需过多忧思,将人留着就是。若是用不惯,那莫无名我倒是知根知底,不知你可肯信他?”
颜皖知瞧着立在窗前的人,起身为江映华布了两道菜,“回来吃饭吧,晚些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此人,改日叫他来见我,你缘何如此信他?”江映华回身坐在桌案处,见碟中菜色的确合自己口味,暗道颜皖知平素里十分细心。
颜皖知淡淡开口,“他救过家母的命,算是半个恩人。”
颜皖知说得恳切,见她提了过世的母亲,江映华恐人神伤,也不再多问。
日子尚算平静的过了小半个月,一如往常,无甚波澜。就在江映华意图重操旧业,搜刮些银钱补充私库之时,颜皖知拎着一封京中加急密报赶来,“京中出事了。”
“何事?别卖关子,直说。”江映华拍案而起,算着时日,陛下该是刚刚回京才对,如何就出事了?
颜皖知将密报递给江映华,自己出言解释:“七日前璎太妃突然殁了,无疾暴毙。陛下归京本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对外称太妃病故,欲查明原委。但此事竟不胫而走,直接传入了西疆永王府。此事怕是有人暗中操纵,非要生乱。”
“这群混账东西!”江映华气得破口大骂,襄陵侯府倒台,陛下仍看在永王的份上善待他的母妃。如今太妃暴毙,永王如何坐得住,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三哥可有动静?”江映华愁眉深锁,一脸正色的问颜皖知。
“暂时只听闻永王请旨归京,没有旁的动静。”颜皖知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给我研墨,我要给三哥去信,不劝他我不放心,他与太妃的感情太深了。”江映华的关切发自内心。
颜皖知抬手拦阻,“殿下冷静,你可想过,如果这是永王自导自演的,你此时去信毫无用处,反惹一身腥。”
江映华凝眸望着颜皖知,“三哥为人如何我不与你说,你觉得一个自幼被生母拿命护着的人,会以母亲的性命达成自己的算计吗?”
“殿下,人心难测。就算不信,也等冷静下来再议可好?他若糊涂,此时冲动非常,你劝不住的;他若明理,无需你劝,也知道大局为重,等个公断。”颜皖知早便发觉,江映华太在乎感情,越是这样,在涉及到情字问题时,她便强迫自己冷静,充当江映华半个清醒的脑子。
闻听此言,江映华有些颓唐的坐了回去,沉吟良久,“听你的,若有消息,切切第一时间知会我。三哥他,他是个急脾气,我怕他做出追悔莫及的傻事来。”
“你放心,我本怕你忧心才赶来与你说。早知你这般,还不如不说。那探查布防的事,我替你安排?”颜皖知给她沏了杯热茶,塞进她手里,试探着开口。
“嗯,你去安排,我没心思了。”江映华饮了口热茶,朝着颜皖知送上了求助的目光。
“冷静三思,莫要胡闹,我走了。”颜皖知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才抬脚离去。
永王火急火燎的递了请求入京的奏表,陛下则催促有司尽快查清原委,暂时压下了奏表未予回复。太妃身份尊贵,不能验尸,但陛下暗中派人查过,太妃鼻腔和耳廓隐隐有血迹,当是中毒而亡。
太妃清修之处的一应随侍都进了掖庭狱,以宫中的手段,吐口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比陛下批准永王回京的消息到的更快的,竟是太妃亲笔所书的绝笔信,信中义正言辞的指责当朝皇帝与太后,容她母子不得,先是拔除侯府外戚势力,不惜将永王子嗣幽禁深宫为质,更预谋毒杀于她。
斯人已逝,莫问信是否是人伪造,眼下都已经死无对证。世人皆言眼见为实,永王的一双儿女也的确长在宫中一年有余了。谣言也好,离间也罢,虚虚实实,便足以乱真。
此番变故朝廷完全被动,得知此事后,朝中极力劝谏陛下,不准永王回京。太妃的尸首一旦被永王瞧见,便是坐实了毒杀,无需问下毒的人是谁,身为皇帝,又是永王长姐的陛下都是百口莫辩,永王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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