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华朗声笑着离去,丝毫不顾那人扭曲的容颜,还有身后不住的谩骂。
颜皖知再没说话,江怀瑾罪有应得。可她从没料到,身前的江映华能说得出这样一番话,饶是亲近如她,亦然遍体生寒。江映华走在被烤的炙热的宫道上,衣袖里的手心却是冰凉的。
她快步消化着方才难安的心绪,缓了许久才顿住脚步,转身等着颜皖知跟上,朝人招招手,示意她附耳上前。
颜皖知一刻不敢耽搁的凑了过去,只听得她说:“去查,永王当年失踪的孩子的消息。太女不是永王子嗣,嘉陵王的大礼或与此相关。”
颜皖知怔愣当场,来不及多问,拱手领命,快步退了下去。
见人走远,江映华入了大殿,传来青云:“去传讯住持,盯紧了北疆动向,必要之时,不必请旨,调兵就是。”
青云应声称是,转身下去安置。
翌日,晨起朝议,江映华着人整理了嘉陵王数年来毒杀皇族的罪证,公之于众。她不惜舍弃禁宫皇庭的体面,堵住了甚嚣尘上的谣言,亦换来了江怀瑾此生再也洗不脱的遗臭万年的恶名。
而京城菜市口,当真就依照江映华的吩咐,将那人的血肉烤的噼啪作响,路过的臣民百姓非但不惧,还要吐口唾沫,骂上一通。
如此持续了将近两个月,他手里的私兵如飞蛾扑火,忍无可忍的跳了出来。见人冒头却并不急于擒获,江映华欲擒故纵,将人一举歼灭。
随着私兵被连根拔起,江映华整合了颜皖知和晏安寺传出的消息,锁定了兴安山内的一处寺庵,那失踪多年的永王幼女,就藏在寺庵里。太迟了,这消息知晓的太迟。
江怀瑾拿人做棋子,自幼灌输仇恨,即将八岁的孩童除了对帝京亲人的怨恨,已经没有旁的心思了。
那夜,江映华拉着颜皖知喝了六坛子酒水,半梦半醒间,喃喃道:“皖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禁廷乱局够多了。”
颜皖知瞧着她眸色里的苦楚挣扎,沉吟良久,方夺了她手里的酒壶,怅然道:“交给我,别再喝了,这不是你的错。”
“嗯,此间事了,便是柳暗花明,柳暗花明了。”江映华窝在颜皖知的肩头,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
第80章 逍遥烟火
京中红墙黛瓦复又染了霜华, 玉屑恣意飘舞在飞檐画栋之上,落雪的天色令巍峨的太章宫平添了一丝柔情。
又是一年除夕。
江映华的青梅酒酿好了,许久不做, 手艺生疏, 只闷了四个月, 口感青涩。酸溜溜的味道, 也只有小孩子喜欢。
赢枫自打江镜澈下葬皇陵, 每逢节庆都要跑去守着,今夜自然也不在的。
席间只有四个人,江映华话少, 颜皖知腼腆, 太后只顾着给小孙女碗里添菜。相顾无言的吃了个团圆饭, 去岁的热闹没有, 倒也尚算温馨。
太女这个小东西不似她的父亲,倒是个勤学好问的上进脾气,小小年纪,跟着颜皖知,被教成了个老学究模样。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摇头晃脑, 满嘴诗书礼义,江映华深觉选错了师傅,追悔莫及。
太后的年岁, 算是禁宫难得的高龄, 如今精力愈发不济, 满头银丝整整齐齐,用过了膳, 便早早的歇下。
江映华觉得不过瘾,拉着颜皖知回了承明殿, 又糟蹋了三坛子陈酿方肯罢休。
颜皖知留宿殿内,不为别的,生怕这人明日大朝会起不来,那脸可就丢大了。
翌日,江映华颁诏,改元延兴,是为延兴元年。凉国因两国的盟约,亦派了使臣来道贺,场面比去岁更为壮观。
延兴元年三月,北境小规模动乱,不出一个月,便被振威军平息。江映华不动声色的,又给自己积攒了些为君的威望。
颜皖知这个女侍中当的尽职尽责,国朝上下无人不知,这位宰相可是历任两朝帝王,都恩宠不衰的能人,争相上前巴结,更有好多年轻的士子猛扑,言说要拜师投效。
江映华一直未曾收回颜皖知在外的府邸,毕竟她是国朝重臣,总得做给外人看。可她每每读着秘司的奏报,听人说无数小郎君小才女踏破颜皖知的门槛,她心里就憋着一股子无名火。
是以当年秋季,江映华一旨诏令,严查结党营私,吓得这些人全都销声匿迹。颜皖知迫于形势,连上三封请罪奏表,在江映华的寝殿跪了一整晚的围棋子,暗道这是飞来横祸。
平凡的日子少不得小打小闹,拌嘴吃醋。倏忽间两载已过,延兴三年春,江映华来了兴致,拉着颜皖知回了潜邸,当年的昭王府。此地,现在叫昭明宫。改个名字罢了,内里的布置摆设无甚差别。
府中的玉堂春开得正好,洁白的瓣羽不染纤尘,淡雅的芬芳不落俗套。江映华辣手摧花的折了一枚半开的花苞,为颜皖知簪在了云鬓间,“这玉兰的气质与你相宜,皆是谪仙一般。”
颜皖知莞尔,“与你初见,便是杨柳依依的春日。还记得那时你一身红衣,酒后微醺,满殿里滚落的都是酒壶。那个时候,我当你是个浑不吝的小纨绔,却没想到能被你勾了魂儿去。”
江映华轻笑,亦然回忆起了十六岁那一年,绍正元年,好久远了。
当年的陛下风华正茂,颜皖知意气风发,而自己尚且是个青涩懵懂的姑娘。时光无情催人老,她瞥向颜皖知,想起这人的年岁,忽而道:“三年了,皖知,你我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再拖,都成了老太婆。”
“那陛下之前应了我的嫁妆置办的如何?要嫁一国君主,嫁妆自然水涨船高的。”颜皖知一脸玩味的打量着江映华。
“朕的钱都在内府库,拿一分都有人盯着,你的嫁妆多不了。”江映华撇了撇嘴,终于明白,当年陛下知晓自己生病,为了暗中求药,不得不与江映华借钱的辛酸,当了皇帝,真是不自由。
“那我自己备得了,这样日后还能硬气些不是?”颜皖知甚是得意的半眯着眼睛。
“把你能耐的,还能上天不成?”江映华不以为意,冷嗤一声,转眸去赏花。
“将西凉献给大楚,不知我给自己备下的这份嫁妆,陛下可还满意?”颜皖知成竹在胸,将人拉了回来,一本正经的问道。
江映华来了兴致,眸中精光一闪,“说来听听,那是你祖宗的地盘,你当真舍得?”
“昔年我刚入西凉,祖母一脉的人对我甚是支持;后来回去谈判,亦数次相见。
彼时承诺,我助他们灭了太后和那个傀儡皇帝,他们甘愿入楚称臣。毕竟西凉实际早因内讧,气数耗尽,这些年若非大楚护着,怕是早已不复存在。只要边境略挑些许纷争,大楚陈兵,无需开战,半数西凉军将便会倒戈投诚。”
颜皖知垂眸,认真的解释着多年谋划。
江映华用心听着,眸色幽幽的流连于颜皖知的侧颜。这狐狸的本事一直都在,若非她牢牢地捏住了此人的心,这多智近妖的宰执,真让她这个帝王胆寒。
听罢此语,江映华敛眸思量须臾,正色道:“定在何时,条件是什么?”
“目前的进展,今年秋季便是地利天时。他们的条件乃是陛下承诺,给人世袭的爵位,他们愿镇守西北,阻匈奴来犯。”颜皖知缓缓吐露之前私下商定的条件,多少有些心虚的瞄了眼江映华的反应。
虽说相处数载,江映华如今愈发会伪装自己,她经常猜错了这人的情绪,为此也没少吃苦头。
江映华只垂眸瞧着她,嘴角惯常一抹清淡的浅笑。直将人盯得浑身毛楞,江映华才淡淡出言,“依你。那今年冬天,你我成婚?”
“都好,相伴多年,这些不重要的。”颜皖知一把年岁,却还是改不了羞赧的毛病。
江映华眸色深沉,忽而理了理衣衫,双手交握的欠身一礼,柔声道:“我到底是嫁过人一次,如今便该来个新鲜的,再娶一次亲,于你才公平。雪颜,嫁我为妻,可好?”
颜皖知怔愣当场,实在是有些意外。江映华如今身份,举国上下能受她一礼的,也只有太后了。今日这番突然的举动,令人受宠若惊。她眉眼间顷刻涔满了笑意,躬身长揖,亦欣然道:“荣幸之至。”
同年十月,依照颜皖知的部署,楚与西凉未动一兵一卒,便合二为一。楚国疆域自开国以来,史无前例的走上了巅峰。江映华履行承诺,自颜皖知的西凉远亲中,亲自择选了人过继入嘉义侯的名下,承继其襄国公的爵位,为大楚镇守西北边塞。
同年腊月,江映华和颜皖知一身吉服,在太后和赢枫的见证下,私下里举办了一场婚礼。二人同饮合卺酒,立下誓言,要厮守一生。
延兴四年元月,许是看到海晏河清,江映华也有了归处,太后了无牵挂,在安然的睡梦中离去。
三年孝期又三年孝期,江映华即位以来,一直在守孝。直教太章宫里,除却颜皖知,没了一个亲故的身影。
延兴六年冬,江映华实在不愿留在这满是旧日回忆的偌大宫殿,与颜皖知道明心意,强留赢枫在禁中。她颁诏,在来年元月禅让帝位给自己年满十五岁的侄女,诏令下达,左相颜皖知亦在同年请辞。
隆庆七年,东海仙岛上,有两个仙风道骨般的女夫子,无人知其来路,无人知其归处。只知这七载光阴,二人教出了七名进士稳立朝堂。
不大的小岛上,慕名而来求教的学子愈发的多,二人的一方不大的庭院,大有被踏破门槛的趋势。江映华慵懒的窝在颜皖知的怀里,一头乌发散落在颜皖知的膝盖上,由着那人给她轻柔的篦发。
“华儿,要不咱俩跑吧,这小岛装不装得下如此多求知若渴的士子另说,长此以往,我担忧你这一头乌发保不保得住啊。”颜皖知甚是焦心的自窗外瞧着园子里乌泱泱的人,出言与人合计。
江映华听着人在诅咒自己头秃,愤而起身,转手便要去扯她的耳朵,忽而外间一道柔美的嗓音传来:“莫娘子要跑去何处?还有比吾这东海更养人的地方不成?”
闻言,江映华一骨碌从颜皖知身上滑下来,赶忙理了理衣衫,清了清嗓子。看见一身华服的赢枫前来,她冷哼一声道:“摄政王殿下,我的藩国几时成了你的东海了?”
赢枫有些没好气,理了衣袍,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寻了个矮凳坐下:“你二人卿卿我我,留我一人日日被朝臣痴缠,此生都换不回女儿衣裳就罢了,如今连我的家也要跟我争上一争?”
江映华后知后觉,正色道:“对了,正要问你,不坐镇京中,来此作甚?可不准消极怠工。”
颜皖知给人递了杯茶,赢枫笑着接过,抿了一口道:“陛下有旨,让我来此问候二位女夫子,好生奉养,若真的逃走了,朝廷可就亏大了。”
江映华手掌心一拍大腿,朗声道:“干脆,你随我二人一起走算了,小崽子长大成人,该独当一面了。”
赢枫闻言,微微挑了挑眉,调侃道:“走?我打算在此处全变成你二人产业之前,先给自己置办个养老的宅院。”
颜皖知笑得眼角满是鱼尾纹,打趣道:“你来晚了,东海已然没有寸土不是华儿的了。”
赢枫尚未回过神来,江映华莞尔,一脸玩味得笑言:“这地方你就别指望了,回去吧,长姐总得有人陪,你养老的宅子离着皇陵不远,我早给你备下了。”
赢枫面色一沉,好么,这二人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她耷拉了脑袋,垂眸叹气,又正色道:“小崽子说了,今年成婚,请上皇陛下和颜姑姑回去观礼。”
“哼,想得美。”江映华和颜皖知异口同声,连冷哼得语气都一模一样,脸上笑意深沉。
全文完。
第81章 番外(一)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急促敦实, 窝在懒人沙发里刷着手机的江映华一脸不耐烦的嘟囔,“怎么会有人敲门呢,咱俩才搬过来没几天。不管不管, 爱谁谁。”
莫雪颜忙前忙后的收拾着东西, “小祖宗, 要不你起来看看, 我已经忙不开了, 这duang,duang的好烦的,没准是物业呢?来, 大长腿收一收, 行李箱放不开了。”
“行吧, 本宝宝勉为其难答应你。”江映华懒洋洋的从沙发里爬起, 披了个外衣走去了客厅,透过猫眼警觉的探看。
“ma’am?unit inspection,could you please open the door?”门外是一个中年金发大妈,江映华认得的,是楼下的物业经理。
她想也不想, 直接回应,“all right.”说罢随手就将门打开了。
开门后的刹那,江映华如受惊的土拨鼠, 险些再将门给拍回去。那金发大妈歪头一笑, 耸耸肩道:“Your sister, well,have a good day!”话音未落便扬长而去。
江映华腹诽, good你大爷的。面上只得扯出一抹比哭都难看的笑,故意高声揶揄道:“江总, 什么风把您这大忙人吹A国来了,怎不提前说一声?”
来人一袭墨色真丝缎面提花长裙,外面披了个轻薄的休闲风亚麻米色西装外套,精致瘦削的面庞上带着个墨镜,令人看不清喜怒,一头干练的短发斜分,长度只到脸颊,一看就不大好惹的样子。
她的身后还跟了一同样身材高挑,一身商务装立整非常的优雅姐姐,长发半披着,另有一半扎了个丸子头,眉目格外标致,妆容淡淡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女子正拉着个行李箱,一脸笑意的望着江映华,只是这笑里,透着坏。
墨镜姐姐打量着江映华身上超短的,只遮住了要害的小吊带蕾丝睡裙,墨镜后的眸子微微眯起,清冷回应,“这是不欢迎?”
“哪儿敢呐,您快请进;赢姐姐好呀。”江映华闪身抵住沉重的防火门,给人让了路。
江镜澈四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个1b1b的小studio,空间并不宽敞。她寻了客厅的沙发坐下,疑惑道:“放着大房子不住,你出来租这隔音不好的公寓做什么?也不带着刘姨过来,多不安全。”
江映华给人从冰箱里拿了之前洗好的水果,外加两瓶牛奶放在茶几上,随手带紧了卧室的房门,敷衍道:
“就想住个新鲜嘛,这楼上楼下好多都是W大的同学,比独门独户的房子热闹些,刘阿姨毕竟年纪大了,我和她没啥聊的。江大总裁怎么有时间来这儿了?苏董她老人家可好?”
“来这出差。”江镜澈扫了一眼客厅立着的一个不小的行李箱,拉链半开着,里面的东西倒是整齐,“你这是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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