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概率,搏一个生机,敢和他赌一把吗?”画面中的男人推了推眼镜,微笑,“衷心祝愿你们好运,裴警官。”
裴野急道:“等一下,顾——”
不等他说完,视频电话挂断了,房间重归于寂静,只剩下房间内挂钟滴答滴答走针的声音,宣告着病床上的人为期三十天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
“确定是这里吗?”
“应该没有错。一会儿咱们该说点什么?”
居民楼走廊内,闻序和瞿清许看了看沈辞,三人在门口面面相觑。
他们二人和沈辞并不算很熟,见了面还有点尴尬,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更加踟蹰。
最终还是沈辞下定决心:“艹,不管了……”
他抬手敲门,另外二人一震,局促地抿紧嘴巴。
门很快开了,裴野站在门口:“沈老师,哦,还有闻检查和瞿专员啊。快请进。”
他侧身让三人进屋,给他们找拖鞋,一切反应自然,动作行云流水,平常到好像只是普通的一次待客。
三个人战战兢兢地进屋带上门,挤在玄关换拖鞋,一边各自偷听着屋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可是除了裴野,一点其他活人的动静都听不见。
裴野看着这仨能耐一个比一个大的家伙此刻唯唯诺诺的样子,笑了笑,往房门紧闭的主卧一指:“听到敲门他早就躲起来了。声哥现在很怕生,一直问我为什么傅叔叔不在,我这个陌生人又登堂入室住在他家里。”
那三人点头,可还是不敢进去,好像客厅里埋伏着雷区似的。裴野主动带他们往里走,边走边说:“没事的,他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只是不愿意见人。我就不带你们进去看他了。”
闻序立刻说:“不,不用,知道傅警官现在还好就好了,不打扰他。”
瞿清许也忙帮腔:“对对对,他怎么舒服怎么来。”
裴野看起来丝毫不避讳谈论傅声现在的状况,等三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给他们倒水。
“这是新党政变前我们住的家。”他把杯子挨个分发给三人,“我不打算让声哥继续留院观察了。回到这,他至少有安全感一些,情绪也稳定。”
没人知道他口中神智失常的傅声“情绪稳定”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样子,那间紧闭的主卧像是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弄得探望的三人惶惶不安。
沈辞吞了吞口水:“裴野,我这次来也是想为在别院里说过的话向你说声对不起。当时我不了解傅声,对他有一些想当然的偏见,我为我的固执和狭隘向你和傅声道歉……”
裴野摇摇头:“我和声哥都不会计较这种事,沈老师,都是人之常情。”
沈辞舌头顶了顶腮。另外二人观察裴野的脸色,瞿清许怼了怼闻序的胳膊,后者直起身子,把水杯左手倒右手:
“傅警官现在有好转的迹象吗?”
整个客厅十分整洁,甚至没有一点生活的痕迹,即便如今他们搬了回来,还是能看出这里很久没人居住过的蛛丝马迹。
裴野轻笑。
他每笑一次,三个人的不安都会加深一分,这不像裴野在他们印象中该有的状态,他好像快疯了。
“没有,”他说,“极夜的事,你们或许已经听说了。声哥现在不仅记忆停留在十八岁,状态也怪怪的,他就像……就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即使是我也没法跟他正常沟通。”
闻序说:“裴警官,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让他回重山医院治疗。重山医院在这方面的治疗是国内顶尖的,我还认识一个朋友,他也是医生。”
裴野垂着眼帘,不说话。
闻序:“我认为不能轻信这个顾承影。万一解药根本不是解药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就算这是个毒药,我们现在也没法验证,更何况他亲口告诉你,喝下它,治愈的几率也只有一半罢了。”
裴野仍是沉默。
瞿清许偷偷去拽闻序的袖子。
闻序不理睬,恳切地看着裴野:“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立场说这些话,裴警官,说到底这些也只是我的建议,只要你需要,我和卿卿随时可以提供帮助。傅警官曾经帮过我们,我不想看到好人没有好报。”
裴野眸光闪烁,抬眼回望闻序。
“闻检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闻序:“我向我的那位医生朋友打听过,这种病并不会让人死亡,而喝药是有身体承受不住的可能的,裴警官,你能接受永远失去他的风险吗?”
裴野张了张嘴,方才脸上好整以暇的笑容消失了。
沈辞起身:“算了,留裴野一个人想想吧。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民主派和军部的事你都不用管,有我在呢。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傅声。”
裴野点点头,与其余人一同起立,往门口走。三人寒暄两句便离开了,裴野刚要关门,电梯间忽然传来瞿清许的声音:
“阿序,我手机落在客厅了,你和沈议员先下去,我取了东西就来。”
外面应了一声,电梯门关上。
裴野回过头,客厅沙发茶几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等他再转身时,瞿清许已经站在他面前。
裴野看着他:“你有什么不愿意让闻检查听见的话要跟我说吗,瞿专员。”
瞿清许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有些奇怪地一笑:“你想多了,裴警官。我只是有些想法和阿序不大一样,当着他的面我们不想起争执,也不想让你为难。”
裴野挑眉:“关于声哥的?”
“一如既往的聪明嘛。”瞿清许眯起眼睛,“我和他看法完全相反,裴野。我认为顾承影给你的解药可以一试。”
裴野没追问,静静凝望着他。
瞿清许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不忍心替他做这个决定。可如果我是傅声,我不希望自己连拼一把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一点点等死——恕我直言,失去自己的意志和死亡本身没什么区别。”
“如果换作我和阿序,我希望他替我做出的决定可以足够勇敢。”瞿清许一字一句说,“裴警官,你要相信你们两个的命和缘,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野表情微微一动。
“我能吗?”他问。
瞿清许坚定地看着他。
“你能,你也配。”他说,“从声哥愿意为你的前路赴死的那一刻,你们就已经不分彼此了。”
裴野怔忪地看着他,眼底闪起粼粼的光。
“我知道了,”裴野喃喃地说,“谢谢……谢谢你。”
瞿清许收回视线,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了。
屋内寂静下来。
裴野在玄关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吐出口气,走到主卧门口,推开房门。
熟悉的卧室内一如既往的整洁,只有床上乱糟糟的,双人被堆成一个粽子形状。
傅声慢慢从粽子里探出头,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侧,脑后的发丝蹭得翘起来。
他盯着裴野,紧咬的齿关里吐出几个字:
“从我家里出去。”
裴野面部表情竟然神奇地放松下来。
他走到床边坐下,傅声连人带粽子往后挪了挪,眼里划过一丝惊恐。
“你干什么?”他强装镇定,“……别过来。你到底还要赖在我家多久?”
裴野喉结轻轻滚动。
他温柔地看着傅声,唤道:“声哥。”
傅声迟钝地愣了一秒,而后回归戒备的凝视状态。
裴野低声说:“瞿清许说,我可以替你做决定。可闻检查说得对,我害怕你离开我,声哥,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好吗?”
他们四目相对。
过了一分钟,傅声垂下长长的眼睫。
“把小野还给我,”他嘟囔,“我要带小野回家。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裴野泄气地一哂。
他就知道。
他想去帮傅声整理一下乱糟糟的长发,他本来头发长得就快,如今傅声的头发几乎长到及腰。
不出意外,傅声再次躲开了。
裴野的手停在半空中。傅声低着头,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点,似乎这样做是当下唯一让他很有安全感的方式。
他念念叨叨:“把小野还给我。他答应我,不会放开我的手的。”
然而真正的裴野的手就在他咫尺面前,十厘米的距离,却像横亘着足足七年漫长时空的沟堑。
第112章
近郊。监狱铁门打开, 卫宏图站在门内,岗亭哨兵见他迟迟不走,喝道:
“喂, 快点啊,在监狱里没待够?”
卫宏图看都没看他, 盯着铁门外。
裴野正站在外面不远处, 同样看着他。
青年扬起一个笑容, 用目光示意他往脚下看去。
卫宏图低头, 看见门槛外放着一个火盆。
“我来替您接风洗尘, 卫老大。”裴野把背在身后的胳膊拿出来,手里攥着一把柚子叶。
卫宏图淡淡一哂。
裴野走上前两步, 将卫宏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对方是穿着自己提前托人送进去的新衣服出来的,干干净净,脸上也没有胡茬,就是人瘦了些。这把年纪的人一瘦下来, 老态立显。
卫宏图终于抬脚迈出门槛,随后跨过火盆。
裴野于是绕到他身侧,用柚子叶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嘴里念念有词, 卫宏图哎了一声:“免了。我又不是真犯了什么事。”
裴野这才闭嘴,默默地继续这里拍拍那里扫扫。卫宏图倒也默许他的动作。
柚子叶拂过男人的后背, 发出沙沙的声音。
卫宏图突然问:“我在狱中消息一向太落后。首都的天变了吗?”
裴野单手插兜走到卫宏图背后, 轻轻拍打他两下,头也不抬:“不止首都,整个联邦的天都变了。”
卫宏图哼笑:“是啊,如今是民主派的天下,是你的天下了。”
裴野把柚子叶收起来:“好了。”
卫宏图没动, 等着裴野绕回到自己身前。天色阴沉,黑色库里南就停在不远处。
裴野语气和从前一样恭恭敬敬:“跟着您的这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这是我的心里话,老大。”
卫宏图:“不敢当。”
裴野:“您当得起。其实您是最有深谋远虑的人。”
卫宏图有点儿悻悻然一笑:“有深谋远虑,还不是落得这个结局。你和民主派向我递出橄榄枝的时候,也等于递出了一颗炸弹,我前有狼后有虎,不得不接。”
裴野没有否认。卫宏图忽然又说:
“出来之前,狱警告诉我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裴野有些意外,又很快回神。
“您指的是,对于您利用职务之便谋私的处罚决定?”他问。
卫宏图不接茬。
裴野耸肩一笑:“我只能为您争取这么多,抱歉,卫老大。”
卫宏图哼笑,脸上却化冻的冰层般不再那么僵硬。
今天早上,他刚刚在狱中被下达了通知,自己因为失职渎职,被取消首都特警局的职务,回到西京老家的警署,担任副署长。
“警备部建立以来,恐怕都没有这样的处罚决定,”卫宏图自嘲地道,“这算什么,到底是罚我,还是让我回去颐养天年?”
裴野说:“这算是我利用您的补偿。很可惜,这件事不能由我一言堂,做得太过分的话,民主派也不会答应。总要寻求平衡之道嘛。”
他的口吻像个小领导,卫宏图嗤笑起来,往车道走了几步,裴野跟在他身后。
他忽然又停下来。
“不用因为利用了谁道歉,小裴。”卫宏图背对着他,道,“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大,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就最后教给你一个供我在此立身大半辈子的道理。不要因为利用了谁而感到抱歉。”
裴野怔了一下,停下脚步。
风吹过他手里的柚子叶,刷刷拂动,描摹料峭的风。
卫宏图说:“在我第一天踏足首都政坛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可了成王败寇的道理。为了活,为了赢,这没什么丢脸的,我不愿意和从前的亲军派、新党站在一起,不是明哲保身,而是我知道,如果一个人乃至一个党派身处斗争的漩涡中却还宣称自己干净透明,那他要么是个蠢货,要么才是彻头彻尾作秀的骗子。”
“政治的道德和人性朴素的道德是不同的,”他深吸口气,抬头看天空,“如今胜利已经由民主派书写,虽然不能参与到新的变革中,但是就连我这个老骨头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联邦看上去,最起码比之前更有希望了一些。”
说完,他侧目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裴野。
“而你,”他笑了,“裴野,你越来越有一个初具锋芒的政治家该有的样子了。善恶难揣度,不正是一个政客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养么?”
又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卫宏图知道那应该就是来接自己的车了。他准备走去,忽然听见裴野叫了一声“卫老大”,于是他最后一次停下来,回身。
裴野上一秒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重,甚至有点多愁善感似的。
但很快,他露出微笑,从兜里拿出一个装首饰的松紧口袋,丢过去。
卫宏图下意识接住,发现东西很沉,像是金属。口袋很小,握在手里刚刚好,里面的东西硬硬的,规律的方块形状,似乎不止一个,在口袋里发出搁楞搁楞的碰撞声。
他隔着布口袋盘串儿一样摸了摸。
多年的经验,让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卫宏图讶然:“你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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