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咕咚一下把半口寿司咽了:“……”
往事不合时宜地从跳出来,青年低下头正要接着吃饭,执筷的手突然一顿。
难怪这么熟悉,原来从前他们也有过这种默契无言的时候。傅声工作忙,有时过了饭点才回家,还要边吃东西边工作,裴野心疼他,便给他打下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像个家生仆”,在餐厅陪着他夹菜端水,还要上手帮他回电脑上的消息,若实在腾不出手,还需要裴野帮他念文件上的信息……
傅声舀粥的手一停,倏地扭过头来。
“你当时是不是偷看情报了?”他问。
裴野正全神贯注地剥橘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傅声提高音量:“就是过去在家,你假装‘伺候’我吃饭,实际上偷看特警局的情报。”
裴野嘶的一声:“当时——但我不是为了看情报才那么做的,我是心疼你吃饭都不消停!”
傅声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喝粥。裴野知道自己在人家那儿早就上了失信人员黑名单,百口莫辩又不敢辩,只有继续剥橘子,像只被训了一顿臊眉耷眼的大型犬。
大约吃了小半碗,傅声把勺子一放,裴野赶紧抽出口袋巾递上,他看都没看直接接过来擦了擦嘴,站起来:
“不吃了。”
裴野以为他要走,也跟着站起:“这么晚了,声哥你去哪?”
“哪也不去,”傅声漠然道,“你不是让我不用回别院吗?那我就在这睡。”
裴野呆住,傅声把领带松了松,往卫生间走了几步,忽的停下,背对着他道:“我在这,你出去。”
房间是裴野这个混账主动让给他的,既来之则安之,这套房不比别院里住着舒服多了?
一旦想开了,很多麻烦就迎刃而解。
傅声啪地关上卫生间的门,也不管裴野什么反应,自己洗漱完之后再出来,发现裴野还没走,倒是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杯倒好的水。
他俨然把这当成自己的领地:“还不出去?”
裴野指指那杯水:“声哥,我听别院的人说你平时睡前会吃丁环酮,那药吃多了不好,我给你买了点别的,和褪黑素差不多,也能助眠,不过副作用没那么大。”
他们都对裴野偷偷关注傅声在别院的一举一动这事儿心知肚明,傅声也懒得计较,走过去把桌上的药拿起来就水服了,撂下杯子,一脸“这回可以走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裴野吸了口气,紧张地屏住:“那我看着你躺下再——”
傅声脸色微沉:“有完没完了?”
“走,走,”裴野立刻从圆几另一边绕过去,退到房门口,“你上床睡觉吧,我给你关灯,晚——”
又是啪的一声,傅声坐在床边,按下床头的开关,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傅声:“关了,走吧。”
裴野:“……”
傅声掀开被子钻进去躺好,背对着他。
“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我也永远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良久套房内传来他放低的嗓音,“在别院的时候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不用再拿家人的态度对待我,这种倒霉的孽缘下辈子再说吧。”
他以为裴野会说什么,挽留,反驳或者恳请,可什么都没有。靠窗的墙壁上很快掀开一丝光影,那是走廊里的灯光,而那一线光束又很快随着关门声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孤独的黑色,与柔软的被子一同笼罩包裹住青年的身体。
刺杀这条路行不通了,但还有别的办法。只要新党人有求于他,他就总能找到机会。
“轮渡”和“蛛网”,这两张底牌,或许是时候该启用了。
将计就计而已,傅声对自己说。
傅声慢慢闭上眼睛,试着放平气息,可耳畔的呼吸声却因为颤抖而愈发明显。
……
几分钟后。
一片黑暗之中,套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弱响。
皮鞋轻轻踏上地板,矫健高大的身影缓慢走到床头,在床边地毯上双膝跪下,缠着绷带的手轻轻搭上床铺。
借着套房窗外奶油色的月光,裴野觑起眼睛,深望着床上的人。
药效起了作用,傅声已经睡着了。梦里的傅声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平躺着,他没有换洗的睡衣,只能解下领带肩章穿着制服凑活着草草入眠,青年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细长直挺的锁骨,肌肤凝滞般瓷白。
裴野阖了阖眼,微微转头,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而后珍重地为傅声掖了掖被角。
床上睡着的人胸口微弱地起伏着,阖着眼时上下睫羽就像收起翅膀小憩的蝶那般随着呼吸小幅地颤抖,唇瓣轻轻抿着,几丝鬓发凌落在嘴角。
裴野于是又伸出手替他把发丝撩开,宽大的手掌快要包住傅声清瘦的侧脸,又生生停在差半寸就要贴住对方下颌爱抚的距离。
裴野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眼底翻涌起比今晚还要浓重的夜色。
他的指尖一抖,攥成拳克制地抽回,双手抓紧床沿,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床边,整个人隐忍地颤抖。就在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傅声正毫无知觉地歪过头沉睡着,清瘦的身躯几乎陷进软弹的床垫里。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不能,绝对不能……
然而越是控制,某些压抑的情感便越胜似山洪海啸,将他席卷入涛涛怒流,将一颗懊悔胆怯的心摔得粉身碎骨。
第67章
特警局晨会结束后, 裴野特意等众人都走了,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面向办公桌。
“老大。”
见青年俯首, 卫宏图喝了口茶,满意地笑笑:“就知道你小子有眼色。”
裴野也跟着笑:“您留我有事?”
“刚刚会上的内容,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晨会只说了一件要紧事, 那便是过两日对在通缉的原警备部特警的抓捕行动。
作为三级警长, 裴野原本是应该在抓捕第一线的, 可念及第一次参加这样重要的行动, 特警局并没把他派到危险的位置,只是负责辅助善后。
他想了想:“卫局, 我没有经验,自然要听你安排。只是,今天晨会上其他同事汇报说,有几个反侦察能力强的嫌疑人躲在宝华路的‘不夜城’……”
卫宏图抬眸, 默不作声地放下茶杯。
裴野继续道:“不夜城是首都数一数二的大赌场,三教九流都在那儿混,要是我也会第一时间跑到那躲着。可组织——新党的人一定有不少盯着这块肥肉的,万一借着抓人的名义搅混水, 事就闹大了。”
卫宏图嗯了一声,手搭在桌边上, 向后仰了仰身子, 眯起眼睛:
“这么说你有何看法?”
“抓捕这些特警的事,我在党内听说也引起了不少关注,难保不会和我们同时出手。”裴野思忖片刻,“抢了功劳倒是次要的,要是让他们在不夜城真抓到人, 再把那里彻查一通,随便拿些搜到的什么东西攀扯特警局,这事就麻烦了。属下一点拙见……”
卫宏图颔首,语气闲适得像在唠家常:“对了,那天我让你给‘不夜城’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不该属下知道的东西,属下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扯淡,”卫宏图冷笑,大手一挥,“把你的机灵劲儿少花点在我身上,我不喜欢太聪明的。”
裴野跟着赔笑一声,嘴角牵起,笑意却迅速消失在眉眼之下。
他们心知肚明,461号提案通过那天,卫宏图交给他的那个小箱子是标准的银行制式手提箱,带有密码锁,拎着沉甸甸的,里面按照长宽高,正好能严丝合缝放下三十根金条。
卫宏图不怕裴野知道,自己和有着销金窟之名的不夜城有勾结。
那他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裴野脑内高速运转,眉心皱起却又很快舒展开,慢慢抬眼迎向卫宏图直勾勾的目光。
“两天后,”裴野说,“比我们的行动日期刚好提早一天。卫局,我可以用命担保,这消息是组织的人亲口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卫宏图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野。
一开始他以为裴野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哥哥撑腰、长了张俊脸的白痴花瓶罢了,事实却是,眼前的年轻人头脑灵活、性子沉稳、一点就透,许多事只消别人说一句他就能悟出背后的十句来。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极有野心。他暂时摸不准裴野的私欲,但唯有一点他可以断定,裴野和他的亲哥哥绝非一条心。
心生嫌隙就够了。他卫宏图要的,就是一个在新党内却并不愚忠新党的眼线。
卫宏图觑起眼睛呵呵一笑:“果然,你办事,我放心。把我们的行动时间也提前,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绝不能让军部在不夜城盯梢的人捷足先登。”
……
出了办公室,正巧裴初的电话打来。
裴野接起来:“喂?”
电话里的裴初:“最近特警局的抓捕行动提升日程了没有,初步确定的行动地点是哪里?”
裴野:“目前来看应该有两个目标,‘不夜城’和重山区的证券交易所旧址。”
“好,非常好,”裴初听起来很满意,“我会让人先对交易所进行排查,不夜城是重中之重,如果能把这地方一锅端了,这里面的利益可比顾氏的身家还要可观……”
裴野沉默片刻,忽然唤了一声:“哥。”
裴初说话一顿:“——干什么?”
虽然总被裴初拿兄长这个身份打压,可裴野还是能想到听到这句“哥”时裴初吃了苍蝇又吐不出来一样的表情。
他忍着笑,一改方才在卫宏图那里的状态,语气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些为难:“这个卫宏图,好像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我对他的评价可太多了,你指的是什么。”
裴初停了停,反应过来:“你发现他哪里不对劲?”
裴野故意装着强撑出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要说不对劲倒也不至于……”
“别给我你的推断,给我事实。”
说话的功夫,裴野已经回到办公室。他看了看243,单向玻璃内空空如也,今天他给傅声告了假,想来对方此刻已经回到别院休息。
裴野这才放了心,关上门,往沙发里一坐,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只不过语气和大马金刀的坐姿十分不符,好像生怕隔墙有耳,十分惶恐:
“卫宏图这个人确实对组织十分不服,我听说461号提案重新投票时,他投了反对票……这次抓捕行动,我就怕他搞什么岔子出来。”
电话那头,裴初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显然被裴野的最后一句话说服:“卫宏图果然是个不安分的,这警备部以后还是要用点手段才能叫他们服服帖帖……说说吧,你怎么看?”
裴野:“去不夜城抓捕的时候,我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去。到时候如果他们想抢功,我随时盯着,给咱们的人发信。”
裴初思忖片刻道:“这样也好。不过不夜城里面可不是一般的复杂,你有把握吗?”
裴野轻笑。
“只要里面有第七组的人,我就绝对不会认错。”他说,“就算不夜城有人山人海,在我面前,那些残党也照样无处遁形。”
*
“去你.妈的,又是大!”
垒高的筹码哗啦啦撒了满桌,玻璃杯被推搡的人打倒在地。
“把他往死里打!就在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打!”
人声鼎沸中,那恼羞成怒想要赖账的赌徒如一条死狗般被人左右架着,穿过拥挤的过道向外拖去,一路上附近的桌旁连个回头看一眼的都没有,各自仍旧沉浸在豪赌的狂欢中。
不夜城的金碧辉煌从不分日夜,踏入赌场的那一刻这里的时间便停止了流动,不到输赢的最后一刻绝不可能有人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愣着干什么啊,一会儿还得把这贱皮骨头扔出去呢,动作快点!”
说是杀鸡儆猴,可毕竟在屋里动手太过血腥,弄脏了脚下的名贵地毯也不值当,两个被吩咐的打手对视一眼,默默把吓得快尿裤子的赌鬼拖到门口的大理石柱子后。
“给他显眼的地方留下点痕迹,再抽几个嘴巴得了。”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点点头:“兄弟,老板还叫我去看二楼的场子呢,这辛苦你了。”
不夜城里嘈杂的叫嚷声成了两人交谈最好的掩护。那打手拍拍另一个的肩,又随意踹了地上哆嗦的赌徒一脚:“行,收工之后喝两杯啊,赵哥。”
“得嘞,撤了啊。”
对着那打手挥挥手算作打招呼,赵皖江转身,低着头闪过几个醉醺醺的赌徒,抿唇向楼梯口走去。
任谁也想不到,当年所向披靡的特警局第七组成员、老局长傅君贤的爱徒赵皖江,现在居然委身于宝华路“不夜城”,沦落为藉藉无名的小打手。
二楼的赌场比一楼场地稍小一些,只不过能上二楼的可不是什么曲曲德州、十三点,走的都是筹码更大、玩法更花的险招。
赵皖江看似随意在赌桌之间游荡穿梭,像个逛街看热闹的闲人,可但凡转到哪张桌旁边,满桌的客人没一个正眼瞧他,却无一不肉眼可见地紧张不自在。
赵皖江的目光在桌上的牌局一扫,没有吱声,给荷官使了个眼色,荷官点点头,微笑着继续发牌。
数月前联邦政变,他们这群被当枪使的人遭了飞来横祸,从军用机场死里逃生,却不想新党动作更快,层层哨卡早已在所有出城的必经之路上设立起来。
走投无路之际,唯有兵行险着。赵皖江见走不了,干脆一头扎进首都最乱、当年亲军派也管不了的宝华路,他知道不夜城的套路,新来的人是一定会先迅速赢上一大笔筹码,第一天他赢了钱假装走人,后面连续好几次都在赌场捞了一大笔就走,终于在第五天被人请上了顶楼老板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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