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勒紧了缰绳,上身不舒服的摆动几下,不客气道:“义父是觉得捡了我,碍着您的功德了是吗?”
他没有直视崔千钧,在晴朗的阳光下,不经意间,眸中的血丝滚了满眼。
“嘶,你个臭小子,说什么混账话呢?”崔千钧右拳拍左掌的在楚越面前晃了几下,“我若是不攒十万功德,哪里能捡到我的宝贝儿子啊?”
楚越一听宝贝儿子四个字,一时词穷,他心底是高兴的,可仍然对崔千钧送人荷包还察觉不到他的不高兴而嗤之以鼻。
但这一声宝贝儿子确实好用,楚越不在与崔千钧争辩。
不知“天高地厚”的崔千钧还一直同楚越开玩笑,玩笑开的越多,楚越就越高兴不起来,最后在崔千钧的冷笑话下,忿忿不平的也跟着谭飞调转了马头去了队伍后方。
反应迟钝的崔千钧:“???”
这小子,真是娇生惯养坏了,怎么这么小气?
楚越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前方就是翠山地界,翠山地处江南与中原的交界地带,过了翠山就是中原腹地,离京都也就不远了。
听闻翠山上下常有山匪出没,过翠山也需要些时日,崔千钧下令今晚驻扎在翠山脚下。
楚越走到队伍后方以后,好几日没理会崔千钧。
现在驻扎在原地,楚越对于前几日的荷包还耿耿于怀,他想着得找机会拿回来。
趁着气还没消,崔千钧暂时忙着不会来哄人,楚越自己离了队。
他回到那片茂密的丛林里,晚间丛林迷雾不散,像是个迷魂阵。
楚越走了好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他下了马,埋伏在一棵树下,隐约听到打劫那几人的密谋,说要用荷包这样一件证明大将军身份东西来构陷大将军。
那声音忽远忽近的,楚越也听不清楚,再加上此处浓烟密布,他顿时觉得头晕眼花,但在迷糊间,楚越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构陷义父。
——抢荷包者,其心当诛!
他伸出手腕一看,腕间布满紫丝,顺着血脉游走,血肉一片脓肿。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发作!”楚越祭出鹰风爪,在腕间划了几个口子。
保持清醒,不能轻易睡过去。
楚越虚弱的抬起手,血水顺着雪白的手臂往下滑,发黑的血如同冬日里的枯枝败叶,十分渗人。
他一边放着血保持清醒,一边按住太阳穴试图恢复意识,混沌的脑海里也渐渐的掀起一阵迷雾。
——醒醒,不能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身旁一阵静谧,整个人跪倒在树下,僵硬的身体如同石化。
三个人拿着刀出现在他的面前,楚越眯着眼一看,正是前几日劫财的那几人。
“你们……是山匪?”楚越低垂的眼皮咻的抬起,捏着沙哑的嗓音道。
“我说小屁孩,你不会刚知道吧?”
为首那人拿着带着鞘的刀在手腕间晃动着,面带嘲笑的说。
楚越双眼猩红的盯着为首那人,挣扎着伸出手,“把我义父的荷包还给我。”
为首之人拔出刀来,憨笑道:“小孩儿,你也太天真了。”
“义父说你们没有武功底子。”楚越浑身乏力,气势却不减:“别逼我动手!”
那三人笑的愈发猖狂。
下一秒,为首之人手中刚出鞘的刀就被夺了过去,划破了颈间。
鲜血喷涌而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直着养了过去。
溢出的血溅在迷雾夜间,如同茫茫暗色中炸开的红色烟花。
其他两人一见,纷纷往回逃跑。
楚越擦干净手,在未凉的尸体上摸走荷包,小心翼翼的装入怀中。
他一脚踹到刀柄上,用力将抢过来的刀带起来,“嗖”的一声,一石二鸟。
斩草要除根,而且不能留下把柄。
楚越满意一笑,装作无辜的样子走出了树林,回到了营帐里。
他回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刚一掀开营帐的帘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义父怎么会在自己的营帐里?
他第一反应是完了,义父看到我这一身的血该怎么想?
楚越刚想躲,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滚进来!”
他心虚的走进去,借花献佛的给崔千钧奉茶,“义父,喝茶。”
手腕上的那道伤口展现在崔千钧的面前,如同烙印一般,触目惊心。
崔千钧好像忘记了兴师问罪,“你受伤了?”
楚越一愣,端着茶的手差点不稳,险些洒在崔千钧身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解释昨晚去干了什么,也无法解释这一身的血是哪里来的。
“义父,我没事。”楚越红着脸说。
“伤成这样还逞强?”崔千钧轻握住楚越的手腕,“我让夏潇来给你瞧瞧。”
楚越猛地抓住崔千钧的胳膊,紫黑色的血已经变成了殷红色,“不用了,义父,我没事。”
“好了,你不想说便不说,义父给你处理伤口。”崔千钧盯着伤口看了几眼,柔声道。
楚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眼前之人撕下玉袍上的布条,仔仔细细的给他包扎。
好像两年前相遇的那个雨天,义父也是这样给他包扎的。
腕间的伤口像是被染上一层蜜一样,虽然疼,但是更多的还是欢喜。
楚越垂下眸,看着崔千钧认真的样子,墨发下的剑眉挑在桃花眼上,鸦羽般的卷翘睫毛扑闪扑闪的,如同夜间的繁星闪烁,牵引着楚越的心跳而跃动。
那双含情眼忽而抬眸看他,他慌乱无章的躲避着突如其来的目光。
片刻后,小鹿乱撞般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清晰可闻。
“义父。”楚越叫了一声,低头啄了一下崔千钧的额头。
崔千钧神情停滞一霎,抬眸看着楚越,“臭小子,别跟你爹撒娇。我上次说什么来着,若是有下次,少不了一顿打。”
“义父肯定不舍得。”楚越笃定道。
好义父越不让他撒娇,他就越肆意妄为,“义父,我疼。”
第5章
崔千钧无话可说,看着楚越手腕的伤痕,确实不忍心。
他俯下身来吹了吹楚越的手腕,暗自在心里念了一句:“罢了”,若是有下次,决不轻饶。
楚越被这几口热气荡的心神潋滟,满目情思韧渡星辰。
包扎完了以后,崔千钧坐在楚越的营帐里,单手扶着额睡着了。
昨晚在营帐里等了楚越一晚上,现下实在是睁不开眼,一想到楚越也是一晚上在外面没回来,想必也没合眼,他不能占儿子的床,就将就着坐在椅子上睡了。
崔千钧睡在这里,楚越哪里还能合得上眼,他坐在崔千钧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不安的扶着扶手。
片刻后,睡梦中的崔千钧一动弹,楚越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营帐在暗风中草木皆兵。
楚越迅速的移开视线,在一阵风声鹤唳中,还原了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想法。
楚越攥紧拳头,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他浑身紧绷着,抑制不住的欲望快要冲破胸膛,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最里层的薄衫。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迎风而动的好年纪,无论如何恣意张扬,只会称得上一句年少轻狂。
荡尽人间风波恶,一剑残喉万里平。
在那高高梳起的马尾下,抚平的是一颗年少无知的春心,在至纯至阳的浇灌熏陶中,寒凉了无情的波涛。
少年的心总是容易萌动的。
楚越从小自立自强,几乎什么都亲力亲为,他要变强,要亲手拿回属于他的一切,十八年的“封心锁爱”,在此刻荡了满浆。
心底无数种声音忽闪而过,都被他昧着良心的否决了。
什么以下犯上,什么罔顾人伦,怎么难听就怎么骂自己。
手指死死的扣在掌心间,手腕间渗出的血顺着下垂的方向流向掌心。
——楚越你个混蛋,肖想什么?
不过是中了梅鹤的鹤红扉芷而已,不过是因为毒药导致的欲望增生疯长而已,你可以克制住的。
你对义父,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他只是你的义父。
很快,直觉告诉他不可能,无论是义父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还是对他悉心有加的照料,都是欲望发作的聚集。
换句话说,毒药只是使人心目中的欲望无限扩张,而不会滋生新的欲望。
若没有欲望,鹤红扉芷真的就是一堆废纸,毫无半点用处。
此刻,鹤红扉芷发作起来,楚越的七情六欲像是被猛兽撕咬着。
而那头睡得正香的猛兽还浑然不觉。
楚越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在那张昳美风华的脸上汇成了山川湖海,江南烟雨。
他猛的抬起眼皮,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崔千钧。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义父突然睁开了眼。
那一刻,楚越内心扑腾的烈焰化为深渊中的寒冰,冰冻了心头的三尺神明。
楚越错开视线,佯装镇定的端坐稳当,双手背在身后,颇为诚恳的道歉说:“义父,对不起,吵醒你了。”
崔千钧舒展的眉头重新凝聚起来,形象的拢成两座小山丘,“怎么了?”
“没事。”楚越咬着唇,唇齿没于一线,额间汗珠滚落下来,流入细腻的颈间,他犹豫不决的抬眸:“义父,你好好休息吧!”
崔千钧起身招了招手,伸了个懒腰,憋回了一个哈欠,背对着楚越说:“天亮了,算算时辰,也该继续赶路了。”
说完,崔千钧就想往营帐外走,楚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下一刻,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崔千钧去而复返了。
“义父,您可是有落下什么东西?”楚越面上露出一种心惊胆战的死寂。
身躯僵直着,血肉怦然而动,像是被吐着信子的蟒蛇缠紧勒绞了几圈。
喉间如同吞了罗刹,艰难的滚动着。
豆大的汗珠自两鬓流下,像一只调皮的小狐狸隐入后颈。
白净的玉颈映上了纯透的琉璃。
崔千钧笑了笑,走到楚越面前替他擦干净两鬓的汗珠,摸着楚越的头问:“乖儿子,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越被自己内心的那些肮脏想法折磨透了,他不想承认,只能点了点头。
随后,崔千钧双指捋了捋他额间碎发,攥在手中的干净帕子上凝上一股清香。
楚越心尖一动,忽然想起大恩公来,恍然无措间,好像看到了大恩公拇指和中指捏着手帕,手帕如同散花一样散在自己面前。
翘着的兰花指还如梦如幻的。
又仿佛看见大恩公陶醉似的在自己面前嗅了嗅,笑着塞入自己的怀中。
楚越:“……”
怎么越发的浮想联翩起来?
这两年来,崔千钧又当爹又当娘的教了楚越很多东西。
光阴流转的太快了,快到转瞬即逝。
又过了一会儿,崔千钧拍着楚越的肩膀,指着简陋的床榻问:“你要不再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谁还能睡得着啊?
楚越摇了摇头,“还是继续赶路吧。”
听见义父“嗯”了一声,楚越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坠了下去。
如同流星坠落天际,带着遥远的沉重,坠到奇经八脉,坠到丹田气海。
确认崔千钧离开后,楚越又服用了梅鹤留下的鹤红扉芷。
“梅大人,我说过,不会让你继续控制我。”他看着残留的鹤红扉芷,一点不剩的舔干净。
鹤红扉芷一种慢性毒药,是梅鹤从两年前带来的。
他与梅鹤第一次相遇是在两年前。
梅鹤亲手杀死了两位恩公。
“老臣参见二殿下。”梅鹤说。
楚越:“我要你血债血偿!”
“殿下不急,听微臣细细道来。”梅鹤顿了顿,发自肺腑道:“当今圣上无能,是个出了名的诗词皇帝,每天只知道吟诗作对,不理朝政。如今的朝政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太后大权在握,排除异己,老臣这么多年不涉党争,可朝堂上总想有人将老臣拉下水。万般无奈之下,老臣只好投效太后,主动揽下来下江南寻找大晋二皇子的差事。”
楚越气急,哪里肯听梅鹤的说法,他武动着鹰风爪,就要取梅鹤的性命。
梅鹤小心的闪躲着,断断续续的说:“可此事一出,朝堂上反对的人无数,都想要了老臣的命,老臣瞬间成为众矢之的。权衡利弊之下,老臣只得另谋出路。老臣虽然表面上是太后的人,可一想就知道回京都后,谁都不会放过老臣,所以……老臣想要扶持殿下,助殿下登基为帝,只求殿下能保全老臣薄命,老臣感激涕零。”
“我不是什么皇子,也不想当皇帝。”楚越眼尾发红,手中的鹰风爪一刻也没有停下:“我只想让你血债血偿!”
但那时候他对鹰风爪毕竟不熟练,杀不了梅鹤,反而自取其辱。
梅鹤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要想让我血债血偿,你就吃下这个。”
楚越瞪大双眼,看出了胁迫之意:“这是什么东西?”
“鹤红扉芷。”梅鹤一字一顿的说。
楚越:“???”
梅鹤介绍道:“殿下别怕,老臣不是要害殿下。鹤红扉芷是一种慢性毒药,在京都和江南一带都很常见,短期内不会发作,还与常人无异,除了激发些虚无缥缈的欲望之外,要说这种毒药最明显的表现,也就是抑制身体长大了。”
——可若是长期大量的服用,便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损害,反应也就强烈许多。
这句话,梅鹤没有明说,可楚越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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