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尉迟敬德不由咧嘴笑出声,只不过才笑了两声就被进来探望他的秦王气鼓鼓瞪上一眼。
“别笑了,伤口笑裂了胡军医可不给缝。”李世民摆手示意跟随的亲卫下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摆在尉迟敬德床头,见尉迟敬德一直咧嘴笑着有点憨,以为他是伤口发炎烧糊涂了。
秦王自从把尉迟敬德搬回来,只简单卸了甲,就目不转睛盯着军医忙前忙后,时不时询问尉迟将军此伤可有性命之忧。
尉迟敬德又一次救他,他自当亲自感谢,可还没等他开口……
也许是伤口太疼使人失了理智,也许是这几日惶惶压抑太久。尉迟敬德一时心潮澎湃,忍不住攥住秦王手指轻声道:“卑将是高兴,因为殿下心中,有我。”
李世民那只被他攥住的手一顿,目光转而凝视尉迟敬德,深邃的眼眸沉静,看不出何种情绪。
末了他翘起的薄唇,唇角掠过极简的笑意,不动声色抽出手指替尉迟敬德盖好棉被,温言转移话题道:“将军要尽快好起来,洺水一战,我军可不能没有你。”
第33章
刘黑闼的汉东军粮草辎重已经耗尽,士气渐渐颓靡。
李世民推测的没错,刘黑闼又疯又狂,以此人的耐心,加上到嘴边的秦王都能飞了的刺激,洺水对岸的汉东军这几日加紧调兵,意图与唐军在洺水边决战。
李世民想起在军报上看到刘黑闼背水为阵打败李神通,跟霍去病一合计,决定派人去洺水上游堵住河水,只待时机决开堤坝,教教刘黑闼什么叫水淹七军。
“多损呐。”霍去病睨了眼蔑笑着的李世民。
杀人诛心,别看李世民平日为人仁爱宽和,他对待敌人则是冬日凛风,地道的冷酷无情。
李神通在秦王帐下屡立战功,自己带兵就能被少于自己数倍的人打得丢盔弃甲,秦王觉得丢不起那人,只能自己亲自出马去找回面子。
经过上次夜救秦王那一出,霍鹞公子的威名在唐军上下迅速传开,有不少军士大着胆子来向他请教射术,更有人想要与他比试骑射。
霍去病直接拒绝,只道:“你赢不了我。”转身潇洒而去,修长挺直的身形看起来像一只清新俊逸的黑鹤,对背后一众议论云云漠不关心。
“别是吹牛的吧。”
“哪有啊,我听老朱他说,就那晚上啊,霍公子持剑挥槊唰唰几下就砍翻一片,所到之处一捧血雨过去,脖子上就剩碗大的疤了。”
“这也太凶残了。”说话的人搓了搓发凉的手臂,望向越走越远的霍公子,“我就纳闷霍公子一身武艺,殿下怎么就不给他个将军当当。”
这是普通军士的疑问,更是其他将军们的疑问。都以为秦王此举是别有深意,实则李世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顾及霍去病的身体。
况且那晚之后的第二日,他在与霍去病一同用饭时忽见霍去病的手时而实体,时而半透明,之后更是出现有时候连东西都碰不到的情况。
意识到昆仑玉指环可能又要开始将人换回去,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白丁之身比较妥当。
武德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刘黑闼率领两万步兵骑兵渡过洺水,面对唐军营寨背水列阵。秦王李世民亲自率领玄甲军冲击刘黑闼的骑兵,将之尽数歼灭。失去骑兵护卫的汉东军步兵在唐军战马坚硬的铁蹄下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哀嚎着被马蹄活活踩踏至死。
两军从中午一直战到黄昏,刘黑闼兵力损失过半,再无法坚持下去,部将王小胡劝说刘黑闼丢下军队先逃。于是两人带着小队人马趁着战场混乱逃走。
汉东军其他将士不知主帅逃命,仍旧殊死抵抗,谁都没有注意将才还与之缠斗不休的唐军正逐渐往岸上撤离,也未曾注意脚下的洺水比以往浅了不止一点。
李世民观察敌阵,挥旗示意点起烽火,勒马在洺水上游的霍去病见到升起的烽烟,当即下令士兵决开蓄水的堤坝。
汹涌的洺水自上游奔腾而下,留在河道中未来得及逃离的汉东军不明情况,耳边只听隆隆巨响,转眼水流已将所有人统统淹没,数千条性命瞬间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汉东军士气垮塌,方才发现主帅不知什么时候已丢下大军独自逃命,余下军队溃败如山倒,一万多人被唐军斩杀。
洺水一役,秦王率军摧毁汉东军几乎全部有生力量,刘黑闼与范愿等二百人逃入突厥境内,大唐再次平定整个山东。
平定刘黑闼叛乱后,李世民乘胜带兵准备从河北出发攻打徐圆朗。这个墙头草秦王早就看他不爽,几次投诚几次叛唐。若不让他晓得唐军厉害,还真让他觉得唐廷就是客栈,他徐圆朗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王正要挥师进军时,恰逢李渊急召他回长安,敕令中并未写明是何原因。
皇命不可违,李世民只得将军队暂时交给李元吉统领。霍去病与他同行,两人领着几名亲随轻装简行,日夜兼程赶往长安,驿马都累死了好几匹。
他们料想李渊一定是有急事召见,出人意料的,李世民没来得及洗去一身风尘匆忙进宫面见李渊,没多久就回来并且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霍去病以为他遇到大麻烦,耐不住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李世民长叹一声,将李渊与他的对话尽数托出。霍去病起先挑眉惊讶,到后来也同李世民一般满脸无语。
“他就只是问你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点头。
“上表不是更方便?让主帅远离前线,几个意思?”
摇头。
霍去病见李世民久久不语,神色低落。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这个爹怕是有毒吧……”
李世民侧头默默看了他一眼,透亮的黑眸沉沉尽是郁闷。虽然霍去病吐槽的是他的亲爹,但李世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毕竟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要说是担心儿子安危,干嘛不一同召回同在前线的李元吉?李渊年轻时也是打过仗的,应该最清楚战机转瞬即逝。专门下旨把大军主帅从前线召回,路途遥远前后花费这样长的时间,恐怕不止是关心前线战况,更是担心秦王再立军功,威胁皇权吧。
削减秦王在军中的影响力,间接扶持齐王上位,再将兵权逐渐转移给东宫,如此既减缓秦王与太子齐王之间的势力冲突,同时又敲打了秦王,好一个平衡之道。
只是徐圆朗未平,皇帝还必须用上秦王这把最锋利的尖刀,拖延的时间已经够久,听李世民陈述完如何攻打徐圆朗后,李渊没理由再留儿子在长安,只能派他返回前线。
霍去病维持实体的时间越来越短,为了不让这件事被别人知晓,他已经长时间待在自己的帐中不出现。除了每日探望的秦王,别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秦王下令不要去搅扰霍公子,无人敢不听从秦王的命令,只是心里愈加好奇。
这天,秦王殿下与霍公子一起出营骑马,河岸边浅草青青,细沙平铺鞋底。战马悠闲在斜柳下踏水,两人临岸并肩而立望向远处田垄,缭缭吹起的炊烟。
“我辈为之努力的,不正是为了百姓安定么。”李世民负手感叹。身侧霍去病的身体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他轻声道:“你要回去了?”
霍去病笑了笑,道:“该醒了,若是再不醒的话,怕是他们就提前把我埋茂陵去。”
“说什么傻话。”李世民莞尔,一拳轻轻锤了霍去病肩膀一下,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再会。”
此话一出两人神情都有些古怪,确实,以他们这种情形,再会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十有八九是因为对方又遇上麻烦了。
以霍去病的性格,他以往一定会说「再也不见」。可现在,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眼前人的是在跨越时空后最了解他的人,奇妙的经历,铸就了他们不一样的缘分。
“有缘再聚吧。”最后他拍了拍李世民肩,盯着已经快化为全透明的手臂低声道:“我走啦,你照顾好自己,注意长安那边。”
李世民点头,嘴里「嗯」了一声。
那一日外出,最后只有秦王殿下一人归来。
秦王道:“霍鹞家中有急事,已经先行返回了。”
来去皆匆匆,神秘的霍鹞公子就如原野上一阵肆意的风吹拂过唐营,能够感受到他带来的改变,须臾却又不留任何痕迹,好似世上从来就没这个人出现过。
自从皇帝上次急召秦王回长安后,对秦王府的打压已经从暗地里逐渐转至明面。
皇帝先是借弘义宫修建好的名义下令秦王府上下乔迁新居,从皇宫内院搬到长安郊外,名义是恩宠,实则人人皆知其中深意。
后来又过三月,刘黑闼借势突厥再次起兵,李渊遂任命齐王李元吉为领军大将征讨刘黑闼。
太子东宫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征亦劝太子李建成趁此机会向皇帝主动请求领兵,以建立自己的功勋,巩固自己地位。李建成深以为然,遂向李渊主动请战前往平叛。李渊欣然应允,任命他为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率军与李元吉一道讨伐刘黑闼。
而之前一直领兵在外,备受瞩目的秦王,这次却榜上无名。李渊下敕美名其曰是秦王常年征战,当是好好修养,陪在父皇身边,为父皇尽孝分忧。但朝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天,恐怕是开始变了。
第34章
夜风骤起,吹散薄薄的云层,露出灿烂繁盛的星河点缀夜幕。
灯火通明的宫殿,秦王自高高的宫阶上疾步冲下,将身后小跑跟出的长孙无忌远远甩在身后,一心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燕乐萦梁,宴会上皇帝和两位妃子与其他宗亲其乐融融的景象,他猛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插不进去,明明他也是他的儿子啊,怎么如今倒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无法释怀父皇刚刚看他那一眼的眼神。那端着酒樽的手瞬间顿住,雪花斑白的胡须下嘴唇动了动。尤其是眼里的震怒,在接触到他的脸时飞速掠过一抹心虚。随即涌上的是勾起痛苦回忆那般铺天盖地而来的无法掩饰的嫌恶。
李世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惹得阿耶如此疏离他。
秦王失宠导致一时之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冒出来踩秦王府的人两脚。前些日子杜如晦只是骑马经过尹妃父亲的宅院门前就被一群恶奴强行拽下马来打断了手指。他正准备求见李渊为自己的部下评理,不曾想尹妃恶人先告状,诬陷他纵容下属欺压百姓。
这样荒唐可笑的话阿耶竟然也信,不分青红皂白召他进宫劈头盖脸将他斥责一顿。
部下被打伤,自己还被泼脏水,李世民气到眼前发昏,抬头直视李渊据理力争,得到李渊拍案大喝:“逆子无礼!谁允许你直视君颜的!”
“父皇……”
“好,朕看朕现在是管教不了你,你给朕出去!”扬袖直指殿门。李渊胸膛起伏,红眼像头发怒的狮子。这还是那位宽厚的慈父,还是亲口说一家人在一起仅以家人之礼,不用太过在乎君臣之礼的人吗?
那一声怒喝穿过漆红雕花的殿门远远传到殿外,连等在殿外悄悄附耳偷听的尹妃也吓了一跳。看不出平素耐性十足的老头子能凶成这样,还是对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李世民袍袖下的手指掐进掌心,瞟见李渊按在御案镇纸上的手。他敢肯定,若是自己再多说半个字,那块镇纸一定会不由分说砸破他的额头。
我究竟还要怎样做,您才能对我满意?此时的李世民真想不顾一切问李渊。作为人子,与亲身父亲产生隔阂是他努力避免,也最不想看到的。可是事态依旧朝着他最绝望的那一方发展,他终于想起一直想要忽略。然而却死死压在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刘文静之死。
原来这一切早在武德二年就已经有预兆。只不过当初太多的事情牵绊他,让他无暇顾及。虽然他早就清楚察觉,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自我逃避。
“儿臣……告退。”简短的四个字几乎是从钝痛的喉咙里哽出来的,李世民倔强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以往只要他有一丝情绪低落,坐在上面那位都能敏锐觉察,倍加关心,现在怕是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烦。
退出两仪殿时,眼角余光捕捉到抬袖掩口的尹妃,女人眼中看笑话的得意毫不虚掩,连把这件事跟自己撇开干系的假装都不屑做。
毕竟在她眼里,高傲不可一世的秦王已经日薄西山,不复从前威盛了。
回到弘义宫,他吩咐管事从库房里挑最好的药材送到杜如晦府上。
谢绝所有人邀约拜访,一人反锁在书房中翻着幼时阿娘教他写诗的诗集闷着。
“收敛?我为何要收敛?玄衫下摆猎猎的骠骑将军嗤笑,“军功越高君王只会越猜忌,与其让他觉得我手握兵权,包藏祸心,最后砍我全家上下,不如就明摆做给他看,我就是这样嚣张跋扈,不服来战!舅舅就是为了一家老小太谨小慎微,所以才总是被老头子欺负。我吃不了那亏,受不了那气,老头子觉得我目无尊长。尽管将我下狱,反正少爷我就是不改!”
且不论霍去病私下把正值盛年的刘彻喊老头子这一任性之举。年轻人在一起总是有许多共同话题,从骑兵战术到战场地形,还能对着吹牛皮。
讨伐刘黑闼时,李世民与霍去病偶然一次聊到刘彻与卫青的关系,好奇他们是不是真的到了史书上记载的冰点,毕竟卫青被刘彻用竹简砸破过头。刘彻虽然脾气不好,到底有帝王涵养,不至于对自己的肱骨之臣下狠手。
霍去病跳脚,原来他回去发现舅舅额头上的浅痕是这样来的,气得牙关咬得咯咯直响,直骂臭老头子脾气坏得很。顺带鄙夷李世民这种史官个人臆测胡乱编写的也信,不过也提到卫青与刘彻之间确实关系复杂。
骠骑将军对大将军向来是言听计从,他相貌随大将军,处世之道却跟卫青完全南辕北辙。正如他话中所言,把自己放透了,别人反而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将张扬骄傲作为自己的铠甲,既不失自己本性,也不叫他人真的看透。
苦叹自己始终达不到霍去病那样洒脱。毕竟霍去病面临过生死,很多东西看得比那些比他多活几十年的人还通透。
或许他真的应该学着放下,接受父亲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父亲的事实。人心是会变的,他自己都会变,不能要求别人一成不变。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父子俩应该会就这样疏远着但相安无事下去,一道突来的敕命再次打破平静。
身为皇子进宫侍奉皇帝宴饮本就无可厚非,错就错在李渊的刻意冷落让秦王身边显得孤寂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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