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昶撇了撇嘴,好奇道:“莱夫研究的都是临床以外的东西,器械和药,哪个更赚钱?”
顾惊山:“都差不多。”
“我不想下临床了,约到后边越觉得操刀的东西不再是人的一部分,而是一团肉。”
苏和昶求证式地把目光投向投向顾惊山,语气带上一抹和他长相并不相适的迷茫和不自信:“你有这种感受吗?”
顾惊山是苏和昶的师兄,是他父亲最钟意的弟子,也是苏和昶一直引以为傲且崇拜的对象。
当初知道顾惊山硕士毕业就退出团队后苏和昶伤心了很久,等再后面听到顾惊山的消息,便是在五年前。
他那聪明绝顶的师兄弃医从商了,用了短短两年就拿了商科的硕士学位,还在群雄林立的德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就。
若有人能解决苏和昶现在困惑,那一定会是顾惊山。
“说一句吧,”苏和昶托着脸,可怜巴巴道:“要真话,我现在真的很迷茫。”
顾惊山的呼吸一直平稳匀长,看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孩,眼神平和非常:“你不想下临床是因为你觉得很简单,所有的疑难杂症都有迹可寻,前期的工作都可以开展,唯一不确定的只是病人的结局。”
“一眼就望到头的东西只有两个选择,遵循旧制的治疗方式让你觉得无聊了。”
顾惊山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对吗。”
苏和昶一改先前的单纯,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有野心:“还是师兄了解我。”
苏和昶俏皮一笑:“莱夫旗下的制药公司能不能收一个博士延毕的哈佛高材生?”
“有兴趣?”顾惊山轻扣着膝盖,从容淡然道:“是看到了Ella的那篇论文才生了兴趣?”
“不算,准确来说是我发现莱夫的研究更有意思。”苏和昶道:“反正不管是药物还是器械都是为临床服务的,地基搭建可以千奇百怪随便试错,我跳跃的思维应该很适合药物研发才对。”
苏和昶说完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应该说我更喜欢去做研究,我要探索人体的潜能!”
“出门左转,在路口大喊三声你刚才的话。”顾惊山看着莫名兴奋的苏和昶,不留余力地打击道:“记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疯子。”
苏和昶:“……”
情况好一点他会被精神病院抓走,坏一点他会被邪恶势力看上成为邪恶科学家,搞不好还能遗臭万年。
顾惊山当没看见他的神情,转回方才的话题,道:“恐怕会让你失望了,药物研发是周期很长的工作。冗长复杂,没你想的那么新鲜有趣。”
“……”
挂在板上的段崇明冲了两个小浪,心不在焉地回头望着看不清的小点点。
等下了板,拒绝了不在意他脖颈处的咬痕要搭讪的丰腴美女后,段崇明才想起来一件事。
他把一个大美人就这样放在了岸上。
一个人。
一个大美人。
一个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都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大美人。
段崇明心下一哽,步子迈得更大了。
第43章
段崇明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位置来了个面白无须的小毛孩, 在顾惊山面前乖的跟个弟弟似的。
段崇明放慢了步子,不动声色地朝那边挪动着,一边寻找着最佳的窃听位置。
“师兄, 你看什么呢?”
苏和昶盯着顾惊山移开的视线,好奇道。
顾惊山一笑, 轻声道:“打洞的螃蟹。”
苏和昶挑了下眉, 戳穿道:“是嫂子?”
他一开始没敢直接跳出来就是因为他这个别样的嫂子在。
豁,这身材!
他师兄吃的真好。
顾惊山眼神一闪,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清晰的金主, 坦然道:“嗯。”
段崇明想躲, 看来看去发现除了顾惊山在的那家店, 这附近没有任何能躲藏的地方。
他暗暗蹙眉, 也不躲了,光明正大的走到顾惊山身侧坐下。
苏和昶自段崇明来了后眼睛就黏着没移开过,其间的羡慕和惊艳都快溢出来了。
段崇明暗暗警惕,不知他这副样子是为什么。
顾惊山搁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无声在金主的腰窝画着圈。
“……”
过了几秒, 段崇明顶着对面那道奇奇怪怪的眼神把衣服穿上。
然后一把钳住作乱的手。
顾惊山无奈眨了下眼, 有恃无恐地沉默着。
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弟知道的东西也不多,让金主知道了也没关系。
苏和昶正面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我介绍。
“师嫂, 你好!”
段崇明抽了抽嘴,“谁是你十嫂?”
还第十个嫂子,顾惊山他怎么敢的!
段崇明瞪了故作无辜的顾惊山一眼。
苏和昶瞪圆了眼睛,道:“就是师嫂啊, 你是我师兄的嫂子可不就是师嫂。”
段崇明皱着眉心,怎么会有人师兄师嫂两个念法:“……那字念shī,不是shí。”
苏和昶好学地忘了正事, 跟着念道:“shí。”
顾惊山笑而不语,趁金主分心,悄悄在那宽厚的手心写字:蠢。
“……”段崇明没抽手,往后一靠,好声好气道:“你是外国人?”
苏和昶一喜,开心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把头发染黑再戴个棕色美瞳,很少有人看得出来我是外国人!”
段崇明张了张唇,凝噎道:“你,嗯,行。”
面前之人那不正常的脑回路和豆芽菜一样的身材让段崇明皱着的眉松开来,这样的人顾惊山能瞧得上才怪。
这又是什么关系的朋友?
自打段崇明道出他外国人的血统,苏和昶眼里的崇拜再添一分,好奇道:
“师嫂,你怎么追我师兄的啊,这朵狐狸样的月桂花也就你这种金乌能一口咬下。”
“啊,师兄以前在书房画了一幅画,还提了字,写了什么来着?”苏和昶想了想,双手一拍,高兴道:“啊,是‘金乌嗅月桂’。”
段崇明光明正大地套着话,很快就把两人的关系知道了大半。
只是苏和昶说话不着调,天一句地一句的,段崇明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反正,他回头就能问本人。
没一会儿苏和昶的喉咙开始冒烟,屁颠屁颠地跑去前台要喝的。
等人一走,顾惊山就把脑袋往金主头上一靠,懒懒道:“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有诈。
这是段崇明的第一反应。
顾惊山哑笑:“放心,不诓你也不套路你。”
段崇明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一件事。
金主和金丝雀的幌子一盖上,当真是把该有的东西都给埋了。
这段关系里,这家伙掌控着节奏,开飞机似的把关系猛地快进到了灵肉契合这一步。
却把一开始的灵魂交流抛之脑后。
段崇明给自己蒙了一层面纱,顾惊山却给自己造了一场看不清深浅的雾。
他们两人都不曾详谈,也谈不上谁对谁隐瞒。
段崇明眼眸一闪,道:“你想讲什么我听什么。”
送上门来的梯子,他为什么不要,至于自己那份……等顾惊山把瞒他那些事交代了再说。
苏和昶哼哧哼哧地从老远端了好几杯饮料过来,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讲。
“师嫂,你要听什么,我来和你说。”
顾惊山看都不看他一眼,对金主道:“回去说?”
“行。”
苏和昶仰头看着起身的两人,很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师兄怎么这么防着他呢。
那可是他嫂子,难道他还会下手不成?
段崇明出来玩,住的房子却是顶好的,装修地段都挑不出差错。
顾惊山对假租暗买的房子心里有数,看着在懒人沙发躺得四仰八叉的人,道:“想从哪儿听起?”
段崇明望着天花板,无所谓道:“都行。”
顾惊山:“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完。”
段崇明:“噢。”
沉默一阵,顾惊山望着虚无的一点,缓声道:“我读过七年的医,苏和昶是我导师的孩子,也是我的师弟。”
段崇明拧着的眉松了几分。
当初听到“医疗器械”这个字眼他便想到了,能从这个销售行业杀出来,少不得有几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
而这种朋友,从大学顺上去的更为常见。
只是,好好的医生不做……
“学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别人需要用一个星期背下的书我一天就能记住,勉强算得上是过目不忘。只是医学涉猎的东西过多,我花了整整七年才以全优的成绩毕业。”
“硕士的研究日常比读书的时候要有趣,由自己亲手造出来的理论和方法都让我很有满意。”
和生命、命运的对抗让顾惊山找到了截然不同的快乐。
他的神色带上了几分回忆:“其实我一开始感兴趣的并不是西医。”
顾惊山十岁的时候最爱去裴家。
裴予安的祖父裴柏寒是位名医,若不是不喜欢虚名早就拿了国手的称号。
那段时间,顾惊山总爱翻他的医书,一来二去还能和他探讨一番。
中医这门学问顾惊山不曾接触过,看什么都觉着新奇。
“好爽,就是这里。”
隔了一个帘子,不知哪位扎针的人嚷出享受的叫声,“欸,对,就是这儿,还是叶老您扎得好。”
从那天起,顾惊山便歇下了这份心思,他可不想遇到一个口无遮拦的患者。
说到这儿顾惊山脸上的冷退了几分,眼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
“后面的故事,”顾惊山扭过头,看着眼神很是好奇的金主,温声道:“你还要听吗。”
“你想说吗,你想说,我就要听。”
顾惊山勾了勾唇,“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一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因为需要调取病人的数据,顾惊山在医院耽搁了一会儿。
他和往常一样,脸上带着淡笑,朝来往的医护人员颔首致意。
只是这一天,救护车的声音格外的密集和吵闹。
电梯下达一楼大厅,熟悉的消毒水味和药味被浓浓的血腥味覆盖。
染血的救护单架床一辆接着一辆在顾惊山面前滑过。
“连环车祸,有十三个人当场死亡,受伤的人多达四十五个。”
顾惊山平淡地说着往事,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我不是医生。”顾惊山又把这句和段崇明说过的话阐述了一遍,只是这次,不再是借口和掩饰,而是真心实意的陈述。
“我的理论研究帮不了任何忙,所以我没打算留下来添乱。”
但一通电话改变了顾惊山的想法。
当顾惊山带着生人勿近的脸冲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主刀的医生惊讶地张着嘴:“Alfred?里面是你的母亲?”
“是,拜托了。”
顾惊山鲜少在外人面前有这种情绪流露,医生郑重地点了下头,转身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红灯,顾惊山在观察窗看着,却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出来。
然后,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在门口坐着等待。
不过半个小时,薛怡年便来了。
祖孙两人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坐在那儿,等着命运的审判。
从心底蔓延的冰凉让顾惊山心神一凝,手术室打开的时候,灯没有变色。
顾惊山的人生却从此变了颜色。
“那是我读博士的第一天。”
也是他们一家人约好了要一起庆祝的一天。
明明言语平淡听不出太多的伤心和惘然,段崇明却被那埋藏在深处的钩子划破了心疼的承重墙。
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荒芜,原来,是因为年少的缺憾。
七年,一个看似很长的时间,却是这个行业微不足道的一段铺垫。
只言片语下,段崇明找到了一个没有明说的真相:他旁观着,见证了母亲的死亡。
段崇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等气氛变得沉默,他慢慢靠近一直都很平淡的人。
顺着他的脊背往下轻抚,把下巴搁在漂亮的发旋,细声道:“我不太会安慰人。”
“我只觉得,意外造成的车祸,生存率和医术并不能等同挂钩。”
“即便你做了临床的医生,你也未必有机会为你的母亲操刀,你的履历是其次。你的年纪,才是最大的限制。”
“有些事,并不是开头就错了。”
段崇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到了该安慰的时候却说不出话来。
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干扁,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心里更不是滋味。
顾惊山闭着眼,安静地听着,神色和缓。
他有一件事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很久以前他就走出了这道坎。
只是想起往事总会泛起圈圈涟漪,这些涟漪抵达岸边便会消退。
但这点小小的波动放在他身上只会被人无限放大。
避而不谈的曾经经由外人雕刻刀削,又衍生出新的模样。
那些道理得有一箩筐,顾惊山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但在今天,顾惊山并不讨厌这份安慰。
因为,抱着他的这个人才是重新再来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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