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即是死,福即是祸,得即是失。生死之间,的确有些玄机。
但那怪物有几分灵智,不知何时会再现身。暗中有伏,这种感觉叶灼不喜。
静悄悄的环境中,响起沈心阁小道长嗓音:“师父给我带了很多隐身符。”
叶灼:“你师父不错。”
“嘿嘿。”
——最后,柴草痛苦地环视着四周。
叶宫主、宗主、宗门长老,还有心阁小道长,甚至师兄师姐们,全都看不见了。
四面八方的死人树里,一片难得的空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地上。虚境里的风何其寒冷,怀里的月魂草、九幽秘铁,也是冷冰冰毫无温暖。
柴草只能在心中数着数。
数到第四百下,一根血红的枝条忽然在他面前垂下。
第四百零一下,四面八方忽然被密密麻麻的血枝笼罩。
柴草停止计数,僵硬地回头。
一个巨大的红色怪物在身后安静地注视着它,没有半分呼吸起伏。
通身鲜红,上半的躯体是密匝匝的柔软枝条,漂浮在空中。
下半是纠缠的根系,末端在地面上漫卷着。
中间,虬结缠绕的鲜红枝条织出一张庞大的面孔。
那张面孔像是凡间一位非常有福气的老者,咧开嘴,正在朝他和蔼地微笑。
柴草的身体抖了抖,下一刻嚎出声音。
“宗主啊——”
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和李云鸿作伴啊!
第69章
柴草惨叫的一瞬间,各色光芒倏然亮起。
沈心阁迅速向前打出符咒:“定!”
两位丹鼎宗长老挥袖,一张青色长图展开,迎风而涨,将这片空地倒扣在内。
同时,一团华彩的青金色火焰自蔺宗主身前燃起,向那“福”兽轰袭而去。
蔺祝身有本命灵火,虽是医修,亦有战力。
火焰席卷,将血红枝条烧焦不少。蔺祝反手拔出腰间软剑,软剑刹那间化作一条一丈长的青藤,卷住柴草的腰,将他拽离福兽所在区域。
叶灼并未解除隐身,静悬半空,看着蔺宗主的软剑。
倒是一件不错的法器。
蔺祝已与福兽开始缠斗,中间还夹杂着沈小道长的雷火符箓,地动山摇。
福兽的枝条和根须并不坚硬,沾火就会燃烧,武器一斩即断,但是斩断之后,又会有源源不断的新枝条从那张和蔼的笑脸中生出。
空洞洞的眼窝转向蔺祝,福兽的笑容似乎又慈爱了些许,漫天红枝如同无孔不入的发丝,朝蔺祝卷去。
这东西有五六人高,体型庞大,枝条源源不断,若被那枝条接触到,后果不堪设想,打斗时有诸多掣肘。
但蔺祝很快察觉到,每次自己要被枝条趁虚而入时,都会有剑气将其削落。
几息过后,蔺祝找到机会,青色软剑直刺入福兽的眼窝之中,灵力爆发,将它半张面孔绞碎。
正要继续出剑,却见新的枝条刹那生出,像人体中的柔软血管一般纠缠着重新构成了完整的笑脸。
根须漫卷,福兽根本没受到丝毫伤害,笑呵呵地朝蔺宗主又走了几步。
只许它引动他人福运,别人却不能伤它分毫么?
人砍断它,没有丝毫影响,而它只要稍微触碰到人,就会引发变化。遇到它,岂不是只能被活活耗死?
叶灼将这一幕尽收眼中。
其实先前他出手已经将这东西削成两半,但福兽再度现身时却依然完整。
最开始时,它隐于死人树中,也完全没有气息流露。
或许这种东西并非实物,叶灼想。
正如“福”之一字,非金非石,看不见摸不着,是人心中虚无缥缈的事物。
究竟如何,还需一试。
叶灼:“你们退开。”
蔺祝闻言退出一丈,其它人亦停手。
叶灼按剑,只身站在福兽面前。
福兽和蔼地俯视着他,又缓缓转身看了看柴草的方向,似乎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
福兽用诡异手段消耗人之福运,招来横祸,但最终目的还是将猎物折磨至无法反抗的境地,安心吸食其全身精血。
一行人中,柴草身上所剩的福运最少,更容易捕食。
但作为血食来说,叶灼的质量似乎更高。
最后它选择了叶灼。
众目睽睽下,福兽朝他方向缓缓移动,像是一个慈爱的老者正向喜爱的后辈伸出手。
可惜,不是要送上见面礼。
叶灼斜拔剑,万千剑气刹那朝福兽轰去,剑光并不是直来直去,而是如海天之际涡旋般的风暴,刹那将福兽身体绞成漫天碎片。
身体被割裂,福兽的尖啸声再度响起,似乎是知道在这人手中无法讨到任何便宜,鲜红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般向外飞散逃去。
即使如此,也不死么?
丹鼎宗的图卷法器笼罩着这片区域,本意便是防止福兽逃出,但是福兽碎片往四面八方飞溅,到了图卷近前时,速度丝毫不减,下一刻竟毫无阻碍从中穿出。
丹鼎宗长老与蔺宗主同时色变。
可以镇宗的防御法器,也对这东西毫无效果?
下一刻却听图卷之外传来成千上万道凄厉的啸声。
长老收起法器,却见图卷之外,并非夜空。
一方血色结界不知何时何人落下,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其上燃烧着妖异的鲜红火光,把地面都映得鲜红,一眼看去,让人恍若置身滔天血海之中。
看着它,就让人心生惧怕。
——这绝不是他们丹鼎宗的东西,也不像是在场任何一人的手笔。
接触到结界的福兽碎片都像是被火灼烧,正在痛苦嘶叫,而其它的福兽碎片纷纷停滞在结界前方,不敢上前。
最后,碎片缓慢地落回地面,重新组成福兽的形状。
不过,那张笑脸不再和蔼,嘴角缓缓放下,福兽依旧注视着叶灼,像慈爱的长辈图穷匕见,露出皮笑肉不笑的阴森面孔。
枝条缓缓聚拢,其间凝聚着一股怪异的能量,像是在酝酿极其强大的一击。
“蔺宗主,”叶灼收剑,道,“你过来。”
蔺祝不疑有他,走到叶灼身旁。
与此同时,福兽发出一身尖利的啸叫,所有枝条拧成一股,以雷霆之势朝叶灼拍来!
叶灼反手拔出蔺宗主腰间软剑,红衣身影跃至半空,软剑剑柄握在他手中,向前甩下,竟是变成一条缠绕着无边煞焰的血色长鞭。
半空之中寒风烈烈,天上无星无月,唯有血焰照明,视野中只见那人随意握持长鞭,比拿剑时更添妖异。
看着这一幕,蔺宗主有些瞠目结舌。
——这真是一个剑修会做的事?
鞭上煞焰带着残影破空而去,与福兽正面迎上。
众人已准备好迎接短兵相接的那一瞬,强大的力量爆发。
不对,叶二宫主拿的是长鞭,福兽用的是枝条,应当说是长兵相接。
——却是听见福兽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惨叫。
一声鞭响,它整个身体被重重抽倒在地,滚了两圈,姿态极其狼狈。
不过如此,叶灼已经失去了兴趣。
他的神念注入软剑中,软剑意志被彻底压制,被并不是主人的人完全控制,变化了长度。
福兽滚过两圈,眩晕般想要重新站起。
风声破空,再度响起。
——长鞭变为长绳,将福兽整个捆了起来。
另一端被丢回蔺宗主手中。
蔺宗主木然看了看手中剑柄,又看向对面福兽。
福兽被绳子捆了几圈,正在焦躁挣扎着,枝条四处乱甩,却是没有任何能挣脱的迹象。
此情此景,就像是他牵着一根绳子,绳子那头绑了一头困兽。
最开始交手时,蔺祝也试过用软剑化为长藤,限制福兽的行动,可是不论如何,福兽枝条都会毫不受力般从束缚中脱出。
——为何叶宫主出手,就像套住一只狗般容易?
蔺宗主试着往后退了两步。
庞大的福兽竟是被扯了一个踉跄,也跟着蔺宗主走了两步。
旁观之人目瞪口呆。
血色结界已经撤去。
看着已经沦为捆兽索的软剑上燃烧着的血红煞焰,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来,那结界必然也是叶灼的手笔。
可他不是个剑修么?
而且,这是什么手段?为何万般法门都不起效,他如此出手却能困住福兽?
“……佛家手段?”一位长老喃喃道。
说罢蓦地一惊,当即闭嘴不再议论,这种人的事若是知道太多,会引来大恐怖。
叶灼审视着福兽,确定它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
天生万物,“福”却不在其中。
天道之下,事物运行本无好坏,是福是祸全都由人认定。说到底,都是人心中的业障。
是业障,就用业力来伏。
恰好他略通佛法,蔺宗主身上又带了绳子。
佛珠里炼着十万怨气滔天的血魔,造下业障不计其数,能动用的业力更是深重。相比起来,这只福兽实在孱弱。
“就这样牵着它吗?”蔺宗主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灼看着狂躁挣扎的福兽。
一剑杀了,是能做到。他修虚空,虚空中无生无灭,自然也就无福无祸。
但叶灼总觉得这东西身上还有什么讲究。
叶灼:“再抓一只过来。”
“……?”
最终,柴草被放在另一片空地上,再次沦为诱饵。
这次,第二只福兽一出现,还没等柴草发出惨叫,就被业火绳索捆了个结实。
两只福兽长相大同小异,先抓到的那只体型大一点,后抓到的小一点罢了。
一众丹鼎宗弟子凝视着两只躁动的福兽,若有所思。
——此情此景,不由让他们想起初入医道时,一起拆解灵兽的场景。
灵兽有伤人之危,于是每次拆解灵兽,都有长老坐镇,防止意外,而他们可以安心下刀。
福兽也有伤人之危,所以叶二宫主也在旁边。这让他们很想对福兽做点什么,譬如研究两只福兽放在一起,是否能够□□。
沈心阁则一本正经地背着双手:“叶道友,我师父曾经教我一个凡间谚语。”
叶灼解开两只福兽身上的绳子,随口敷衍:“是么。”
为什么是“是么”而不是“什么”?沈心阁觉得自己也许是听错了。
既然叶道友如此不耻下问,他当然是大方传授自己的所学:“那句话是——”
话还没出口,就见两只福兽已经被叶灼结结实实捆在了一起。
两只本就焦躁的福兽立刻开始发狂般相互攻击。枝条和根系狂暴地纠缠向对方,不分你我。
这东西上方的枝条触碰到人,就会激发人之福运,下方的根系触碰到人,就能汲取人之精血。
不知道两只福兽混在一起相互汲取、相互激发,会发生什么。
惊天动地的动静过后,小的那只福兽渐渐落入下风。
大福兽的根系牢牢地扎在它身上,代表福泽的红色越来越少,大福兽身上的红色却愈发浓郁,体型也迅速增长,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
看那面孔,真是一个福星高照之人了。
不知道,得到如此多的福泽,要付出什么代价?
当那浓郁的红色到达极点,一声极为凄厉的号叫响彻夜空。两只福兽的身体同时爆开,向外溅出无数粘稠的血污。
那一刻,大地深处传来一下微微的颤抖,笼罩山脉的氛围好像产生了某种变化。
两只福兽的身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而血污之地的中央结着一个如心脏般微微搏动的黑茧。
叶灼往蔺宗主的银刀上附了一层业力,蔺宗主划开黑茧。
半透明的茧膜被分开,一团漆黑泛红,生有无数条触手的狰狞怪物静静躺在其中,似乎正在缓缓成形。
将刀拿开,那茧膜很快伸出无数条蠕动的细密丝触,愈合了自己的伤口,继续生长。
沈心阁没说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福无双至,其实是说人生之福不仅难得,而且终有限度。所以两只福兽相互吞噬,最后身上福泽超出承受,爆体而亡。
然后,转化为一团如此丑陋的生物。等它长大,破茧而出,是否就会长成一只与“福”兽相反的“祸”兽?
人生之福有尽,而人生之祸无穷,是否就是“祸不单行”?
不过,福也好,祸也好,无双至也行,不单行也罢,现在都无所谓了。
因为叶二宫主已经出剑,那是一道他们先前从未见过的剑光。
那只是很寻常的一剑,却像是落在了每个人心中。在那一剑里,人世间的一切缘起缘灭仿佛从未存在,也从未发生过。
孕育着祸兽的黑茧霎那消散于无形。
有弟子轻轻道:“咦?”
原来,在血污的边缘,不知何时开出了许多奇异的花朵。
那花朵的形状与人间昙花相似,花瓣有两色,“福”之红与“祸”之黑相互缠绕,不分彼此。
丹鼎宗弟子自然是将其摘下。
也不必让叶二宫主纡尊降贵来采,宗主早就说了,出去后所有收获让叶宫主先挑。
想来若是叶宫主觉得顺手,法器也可以让他“先挑”。
想到这般,采药手法不由更讲究了几分,连装花用的盒子都用起了上上品。
看着那色泽奇异的昙瓣,叶灼倒是想起,风姜想要的“八部转轮”,恰好也是一种花。
第70章
千年前,仙道给灵草命名的风格还不像当今一般浮夸,名为“八部转轮”,那就确有其事,共计八部。
这朵花只有福祸变化,至多算是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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