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知悯第一次真正拥抱到叶云樵。
秦知悯在大绥朝停留了七日。
这七日里,他不眠不休,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几乎不曾停下。
他学着叶云樵的模样,肩负起重建北雊城的责任。
指导百姓生活,亲手收敛战场上的尸体,修补破损的城墙。
他甚至挽起袖子,和城中的老匠人一起用石灰修补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民居。
每一次抬头,看到城中百姓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敬仰目光,秦知悯都不由得怔然。
他们敬的是“叶大人”,不是他。
但他甘之如饴。
第五日,北雊城的城墙修复完成,他带着百姓重新竖起了城门的旗帜。
第六日,秦知悯带领着百姓清理了城内的废墟,重新划分了农田和居所。
第七日清晨,北雊的百姓为叶云樵举办了葬礼。
全城百姓身着素衣,挤满了道路两旁,低头俯首,为他们的知府送行。
灵柩在一片哀悼声中缓缓被送出城外,最终安葬在北雊城外的青山之上。
叶云樵的棺木内,未置任何珍贵的陪葬品。
只有一枚印章,和百姓们自发送来的陶罐。
秦知悯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久久凝视着叶云樵的棺木。
在棺木盖上之前,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竹简,小心地放了进去。
叶云樵生前,为恩师与挚友复仇,揭发奸臣,将那些罪恶昭彰之人一一送上断头台。
他直谏宣治帝的昏庸,为百姓请命,纵使因此被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遭流放至北雊这片苦寒之地,他也从未有过半分退缩。
然而,在他死后,即使有守城之功,甚至以一己之命换得北雊城的存续,仅因皇权的厌弃,他的名字便被轻描淡写地抹去。
那些丰功伟绩,那些壮烈事迹,都随着冷酷的历史洪流,一起被埋葬在深渊之中。
秦知悯明白,这个结果,他无力改变。
他的努力,就像一粒沙。
渺小、微不足道,仿佛尘埃。
但即便如此,他仍愿竭尽所能,留下属于叶云樵的痕迹。
他能做的,就是将这卷记载叶云樵生平的竹简放入墓中。
因为,这个世上唯有秦知悯一人,知晓叶云樵的全部过往。
正史可以不着一字,但秦知悯要让千年之后,当坟茔重见天日时,世人皆知叶明景。
秦知悯抬手轻轻抚摸着墓碑,指尖划过那冰冷的石面,最后用额头抵住,闭上了双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交汇,错位的时空终于归于正轨。
绥朝的记忆化作画面,在脑海中支离破碎地闪过,逐渐被另一个瞬间所取代——
那是车祸的一刻。
刺耳的剎车声撕裂了寂静。
当巨大的货车径直冲来,后方的轿车猛烈撞击车身,车体剧烈摇晃,朝前方护栏失控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秦知悯不假思索地用身体挡住了所有飞溅的碎片。
他紧紧护住叶云樵,将所有的危险牢牢隔绝在自己的身后。
即使鲜血染红了视线,即使疼痛撕裂了全身,他依然稳稳地将叶云樵护在怀中。
在那一瞬间,秦知悯闭上眼,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那是为了叶云樵而跳动的心脏,也是他义无反顾的选择。
画面逐渐陷入一片黑暗,而后,又有无尽的光亮冲破了虚无。
秦知悯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绝望,都在这一刻悉数化作平静的安宁。
那些鲜血、疼痛与险阻,如同昨日的梦魇,而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梦醒之后,他只想将所有的岁月,都交付于叶云樵的身边,与他一同走过每一天。
叶云樵察觉到他的醒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急切地扫过他: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知悯抬眸看着他,目光中盈满温柔,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很好。”
你在我身边,就很好。
真的很好。
叶云樵终于松了一口气,眉间的紧张散去,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醒了就好。”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向秦知悯说起:
“竹简和印章都找回来了,徐工说准备办个庆功会,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杜荣和赵冕已经被带走,方姨也顺利和赵冕离婚了。”
“至于车祸的事……”他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我和沈姨还在查。”
他的声音平稳,语速不急不缓,像是刻意要让秦知悯放心,可每一个字都藏着深深的疲惫与隐忍。
秦知悯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叶云樵的脸上。
直到叶云樵说到最后,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饿不饿?我去让人拿点吃的过来。”
说着,他便准备起身。
然而,刚刚站起的瞬间,手却被秦知悯用力扯住,下一秒,他整个人被一把拉进了一个紧紧的怀抱。
猝不及防间,叶云樵跌入秦知悯的怀里。
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秦知悯的头埋入了他的颈窝。
他声音低哑,带着隐隐的歉意:
“阿樵,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叶云樵没有立刻响应。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努力平复着情绪。
而在这漫长的静默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双手,用力地回抱住了秦知悯。
这一次,他的拥抱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点克制。
秦知悯能清晰地感受到叶云樵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种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压抑许久的理智终于崩塌。
他咬着牙,努力将哽咽压在喉咙深处,但依然泄露了一丝破碎的颤音:
“秦知悯,你要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几分委屈和后怕,又像是某种无声的祈求: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别丢下我了。”
这句话,带着他所有的心绪,痛苦、不安、害怕,甚至更多未曾言明的情感,一并倾泻而出。
在车祸之后,叶云樵冷静地应对暴徒,稳步执行着对付杜荣的计划。
但这一切的冷静背后,他始终有一个不愿面对的恐惧——
他不能失去秦知悯。
绝不能。
秦知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叶云樵的背,没有说话。
因为此刻,语言已经显得苍白无力。
这个拥抱,就是他最好的回答。
第57章
在秦知悯康复后不久, 徐辛树就准备将提议已久的庆功会提上日程,让众人紧绷的神经好好放松一下。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全员的热烈响应,大家纷纷举双手双脚赞成。
然而, 到了具体讨论举办地点时, 众人却犯了难, 想来想去都没能敲定一个合适的地方。
最后, 是秦知悯打破了僵局。
霸总的气度在此刻展露无遗, 他直接提供了一套别墅作为庆功会的场地, 还包揽了所有的酒水和餐饮。
消息在小群里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对不在群里的秦知悯开启了吹捧模式。
徐辛树还比较矜持, 只是简单感谢了秦知悯的慷慨赞助。
但纪嘉章的发言就相当直接了:
“我就说,叶哥和秦总绝配!”
紧接着黄芮也跳出来附和:“没错!我现在就是他两的头号cp粉!谁来了也拆不动!”
童同不善言辞,只是默默把自己的游戏名改成了“叶落知秋”——
“叶”是叶云樵的叶,“知”是秦知悯的知。
而后, 顶着这个id,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让叶云樵看了眼皮直跳,赶紧催促童同改回来。
但童同耸肩,一脸无辜:“有一个月的冷却期。”
叶云樵:……
罢了。
不过这聊天记录没过多久, 就被秦知悯无意间看见了。
他扫了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低头处理着手上的文件。
只是, 在安排庆功会的时候,他让助理再次升级了别墅的所有设施和饮食,还安排了包车接送每一位到场的客人。
-
庆功会的当晚。
秦知悯和叶云樵刚到别墅,就被浓烈的气氛包围着。
四周灯光明亮,长桌上摆满了各式酒水, 几瓶红酒和白酒已经开封。
空气里都是醉人的欢愉。
徐辛树坐在沙发上,挥手招呼他:“云樵,快来这边!”
叶云樵走过去,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他刚放松身子,还没调整好坐姿,秦知悯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在他旁边坐下。
明明沙发宽敞,秦知悯却偏偏挨得极近。
叶云樵侧头看了一眼,对方却只是笑了笑,眼神坦然,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叶云樵勾了勾唇,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两人默契地坐在那里,静静听着旁边的热闹对话。
黄芮正兴致勃勃地讲着那天水头村抓捕的事情,语气激动,绘声绘色。
“当时叶哥给我打过电话后,惊得我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我偷偷摸摸去打探了一下情况,结果发现,好家伙,跟他们一伙的一个人,居然是我爷爷表弟的外甥女的丈夫的二弟!”
童同摸了摸脑袋,半天也没理清楚这复杂的人物关系。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怪不得他突然暴富。”黄芮继续说道,忍不住咬了咬牙,“最气人的是,他听说我在博物馆工作,天天在我外婆面前冷嘲热讽,说什么‘赚那点死工资还干得这么起劲’。”
说道激动处,她“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语气里是压抑已久的畅快:
“所以啊,抓捕那天,我就专门盯着他。瞅见他想跑,我直接冲上去薅住他头发往后一拽。”
“叫他天天说风凉话!”
纪嘉章和童同听得直接给她起立鼓掌。
叶云樵坐在沙发上,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黄芮确实立下了大功。
这次抓捕能如此顺利,多亏了她事先冒险收集了大量线索,成功协助警方锁定关键目标。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之前不是嘱咐你注意安全吗?”
黄芮听到这话,眼珠一转,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她可不敢提叶云樵那篇让人头皮发麻的“注意事项”。
那篇文章就跟学术文献似的,她看了五分钟就两眼一闭,直接去会周公了。
为了迅速转移话题,她立刻端起酒杯,满脸笑意地喊道:
“哎呀!别说那些啦,叶哥,来来来,喝酒!”
叶云樵无奈地接过酒杯,看见她狡黠的眼神,只能说:“一切平安就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握在掌心的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酒液泛起浅浅的涟漪。
前所未有的轻松气氛催促着他一饮而尽。
酒苦涩中带着些微的甜,意外的顺口。
正当他放下酒杯时,余光瞥见秦知悯正准备伸手拿酒,他立刻按住:“你刚刚康复,不能沾酒。”
秦知悯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好,但你也别喝太多。”
叶云樵眸中笑意微漾,声音清淡:“好啊。”
但显然,他的实际行动完全不符合这句承诺。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热闹的客厅里回荡,气氛更加高涨。
叶云樵仰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几杯酒后,他原本清淡的眉眼染上几分醉意,耳尖也隐隐透出薄红。
他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却在这份久违的轻松与欢愉中,忍不住放纵了些许。
或许是因为秦知悯安然无恙,或许是因为这些朋友真挚的情谊。
又或许,只是因为此时此刻。
半晌,众人都喝得微醺。
童同和纪嘉章玩起了游戏,但却连输五局,脸上被贴满了写着“菜鸡”的小纸条。
黄芮窝在沙发里,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喃喃念叨着:“我磕的CP又be了呜呜呜……能不能让我he一次……”
唯一还保持清醒的徐辛树抓了一小把花生米,慢悠悠地嚼了几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
“云樵,你明天有空吗?竹简被带回考古研究所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解读上面的字?”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秦知悯手指微微一紧,握住叶云樵的手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些。
叶云樵视线有些模糊,徐辛树的话绕了好几圈才在脑子里清晰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清了清嗓子,低声答道:“好。”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面前的酒杯上。
还没来得及将它拿起,秦知悯已经伸手拿走,语气坚定:“不能喝了。”
叶云樵皱了皱微微发红的鼻尖,垂下眼眸,唇角抿成一条线。
他第一次觉得这份心有灵犀有些讨厌。
他终究没有再伸手去拿酒,而是靠着秦知悯,闭上眼浅浅地休息了一会儿,试图借此让酒精的醉意慢慢散去。
然而,周遭的热闹气氛愈演愈烈,燥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这氛围中愈发浓烈,侵蚀着他的清醒。
叶云樵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
吊灯明亮的光晕晃入眼中,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抬眸看向秦知悯,带着微醺的呢喃:
“出去走走吧。”
47/66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