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塔泊亚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茫茫然靠在床脚的梅菲利尔,鼻尖眼尾红通通的,跟做错事的虫崽一样,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可怜死了。】
第37章
缩在床脚的那一团怯生生地看着他, 塔泊亚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不像演的。】
……那更麻烦了。
看出表演痕迹,他还可以心安理得地无视, 理直气壮地走开。但如果不是演的……
默了两秒,即将绷不住的雄子强行移开视线,绷着一张脸出门、下楼,在餐厅落座, 一边吃着丰盛的早餐,一边谴责自己狠心。
但是没办法。他不这么做,梅菲利尔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带着假面太久,就会忘记自己本来的面目。为了一层岌岌可危的皮囊, 不知要撒多少谎。
成为枷锁的爱,已经不能被称为爱了。
“铛”, 银质刀叉落在瓷盘中, 折射一抹阳光晃过塔泊亚的双眼,引着视线投入门外。
绚烂繁盛的花草似上天赐下的油画背景,身处其中的合该是同等的灿烂缤纷,而不是只余黑白两色的呆板。
雪白的发, 纯黑的衣,当双眼也失去光彩的时候, 梅菲利尔与周围的世界就是割裂的。
唯一能点亮他双眸的, 只有他用谎言留住的塔泊亚。
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塔泊亚再一次深深叹息。
【好难啊……真的好难。】
梅菲利尔最需要的爱, 他不能给, 甚至任何关怀和期待都不能表露出来。
但凡他表现出一点喜欢的迹象,都将奠定崩毁的结局。
那只早早被埋葬的亚雌,只能由梅菲利尔亲手挖出来。
*
临近正午时分, 塔泊亚靠在沙发上闲闲翻着童话集,手边的红茶已经是第三杯了。
已经绷到麻木的脸蛋,看不出丝毫真实情绪,无声敲击瓷壁的指腹,泄露内心的焦躁。
【怎么还不下来?】
梅菲利尔再不出来,他就要忍不住上去看看又出了什么疯癫状况了。
心绪起起伏伏,飘无定处,也就没注意到旁边悄无声息地飘过来一个白影,凑到他面前又软趴趴地矮了半截,吓得他一个手抖,差点把茶泼出去。
颤抖的手稳住茶杯,木着的脸给出当下最恰当的回应。
塔泊亚皱着眉投去目光,倾身将瓷杯放好,再次靠回去翻着童话故事集,没再分一个眼神给梅菲利尔。
“起来,我不喜欢被跪。”
【这个习惯很不好,得改。】
他没有那些喜欢折辱、体罚、放置之类的癖好,能接受梅菲利尔时不时跪一下,还是被忽悠的。
他那“柔弱”的雌君总是喜欢趴他腿上,不然就是在腿边缩成一团,好说歹说不听,硬拽他起来就泪汪汪的,最后只能随他去。
被逼无奈,塔泊亚只能全屋都铺长绒地毯,以防哪天梅菲利尔没穿裤子,给自己膝盖磕乌青。
跪旁边的虫一动不动,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悄悄探出精神丝线观察的塔泊亚顿时被气得不轻。
【啧,本来就不乖,现在更是叛逆到家了。】
唯一让他稍感欣慰的,就是这次没被强行贴贴,他想走的时候也不用纠结,到底要不要一脚把梅菲利尔踹开。
不想继续憋屈生气,塔泊亚合上书就想回房,把梅菲利尔关在门外,眼不见为净。
他被打晕、锁镣铐的账还没算呢!现在又来添火?
但凡他脾气再差一点,梅菲利尔现在就该躺地上了。
气鼓鼓的塔泊亚还没能走出两步,背后猛然扑过来一只虫。
一个身形不稳,差点双膝触地,在落地前一刻膝弯被猛得一捞,视野瞬间抬升。
梅菲利尔反剪他的双手,夺走那本童话集,端起他就奔回了主卧。
直接帮他省了回房要走的路,代价就是又被扣上那金镣铐了。
塔泊亚:“……”
三个星时前刚给他解了,现在又给他锁上了。
塔泊亚抖抖手臂,金链子细细碎碎响了起来。冷静下来再看,那链子细得过分,加上黄金又软,塔泊亚有理由怀疑他猛一使劲就能挣断。
【华而不实、毫无意义的束缚。】
颈侧落下滑凉的白发,清凌凌一双翡翠瞳冷冷看过去,一丝温情都没有。
梅菲利尔居高临下地盯着红发的雄子,眸色明灭不定,瞬息千万种想法。
【可以锁一辈子。】
他现在有权力,有地位,他们还没有离婚,他还有着合法的雌君身份。
他可以把塔泊亚困在身边一辈子。
【但是少爷会不开心。】
被种植在碱性土壤上的玫瑰,即使侥幸存活,也要日夜忍受难耐的痛苦,直到承受不住,彻底枯萎。
英格瓦尔的话语穿脑而过,梅菲利尔突然对手握的权力倍感迷茫。
他身居高位,塔泊亚就会回来,但同时带来的是一纸离婚协议。
他手握大权,风头无两,但那些扑过来的雄虫里不包括塔泊亚。
“我不知道……我不会……”
褪去所有伪装的梅菲利尔空茫茫的,任何谈判技巧都使不出来。明明掌握了控制权,却仿佛被俘虏的那个。
被拔掉了所有爪牙,鞭挞得伤痕累累,只能缩在笼子角落希冀着能逃过一劫。
但是塔泊亚不能放过他,再心疼也不能放过他。
腐烂的创口不再流血,不代表着痊愈,只是被刻意遗忘了。
趋利避害的本能使他学会伪装,去讨取喜爱,谋取生存,掩埋自己。
但没有处理好的创伤,会是永恒的隐患,不知在未来哪一天就会被引爆,炸得尸骨无存。
窸窣的锁链碰撞声响起,塔泊亚捧住梅菲利尔的下颔,对上空茫茫的烟粉瞳。
“我是谁?”
温暖与声音唤回一丝飘远的神智,梅菲利尔雾蒙蒙的眼睛里印上塔泊亚的模样,嗓音乖乖软软的:
“少爷……”
塔泊亚顿了一下,指尖上游,捏住梅菲利尔的耳垂揉了揉,重新发问:
“我的名字。”
垂首的亚雌默了默,最后委委屈屈地解释:
“不能说。”
“会被发现的,不能说名字。”
如果被家主发现了,他就不能呆在少爷身边了。
一个有私心的侍仆是不能再留在主虫身边的,他不能碍了塔泊亚未来雌君的眼,不可以妨害到两大家族间的联姻。
家主一定会驱逐他。
细微的呜咽从喉腔发出,是强压下的悲鸣,是求而不得的悲切。
彻底崩溃的情绪使梅菲利尔深陷在回忆里。
从入府第一日的敲打警告,到流露于笔尖的禁忌爱恋,再是听说联姻后,冲动绝望之下他私心提前了塔泊亚的生理觉醒,用最卑劣的手段谋到了引导者的位置,和雌君的身份。
那终归是不光彩的。
凡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等到被揭穿的那天,他将一无所有。
所以哪怕是婚后的唯一和显而易见的宠爱,都像是刀尖上的蜜糖,每一口都混着浓重的血腥气。
这边精神域四处坍塌,那边塔泊亚紧急梳理修补。
很多时候,非战场亚雌的精神状况都很好,几乎不会发生紊乱和崩溃的现象,除非长期处于极大的精神压力下,又或是受到剧烈刺激,才会出问题。
他也只有在课业繁忙的学生时代,才会经常帮梅菲利尔做精神梳理。
因着婚后生活的和谐,他从来没发现,梅菲利尔的精神问题居然这么大。
过于棘手的情况,导致塔泊亚梳理做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做完,梅菲利尔已经在情绪刺激后昏睡过去了。
塔泊亚愤愤地试图捏住梅菲利尔的脸颊,尝试了几下,才发现掐不起来肉。
塔泊亚:“……”
更气了!
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就几个月没盯着又给他掉没了!
双手转而捏住粉白的耳垂死命揉捏,揉到通红肿胀才松手。
泄了气,塔泊亚把昏睡过去的梅菲利尔裹进被子里,清爽的柑橘调疏疏围绕着他。
指尖落在梅菲利尔眉心,浅浅戳了两下,塔泊亚闷闷地嘟哝:
“早就跟你说过了,有事别憋着,非不听。跟你讲的话总不听,就喜欢自己瞎猜。”
梅菲利尔只有B级,而塔泊亚却是A级上游的水平。
就普遍的社会观念,无论是家世、身份还是等级,他们都不相配。
B级的军雌都未必能找到一只C级雄虫结婚,高等级的雄虫又几乎被贵族上层的高等级雌虫垄断。
他可以理解梅菲利尔对这段婚姻欠缺的安全感,所以早在求婚的时候他就说明过,只会有梅菲利尔一位伴侣。
语言和行动他都在践行,但是奈何梅菲利尔死活不信。
从精神海中窥见的些许记忆碎片,看得塔泊亚极度窝火。
“我是什么言而无信的虫吗?我是什么见一个爱一个的虫吗?啊?”
塔泊亚提着梅菲利尔的耳廓,恨不得直接把他揪醒,当面对质。
“就非不信,就非脑补,就非得虐自己,你真是闲的。”
早知道就把梅菲利尔丢矿区挖矿去了,一天天的闲着没事就瞎脑补。
他以为自己那被戏精硬改的剧本已经够虐恋了,结果梅菲利尔的原始版本更加荒谬。
什么他阴谋诡计、强取豪夺了英格瓦尔的联姻对象,什么他是养在笼中仅供观赏玩乐的漂亮玩意儿,什么他是一把开路的刀,等失去价值后就会生锈被弃……
塔泊亚捂住自己的心口,努力给自己顺气,以防被气死。
你有本事在脑子里想那么多弯弯绕绕,你有本事开口啊!你不说谁知道啊!
想刀一只虫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塔泊亚用淬了杀虫剂的眼神盯着梅菲利尔,抬手松松卡住他的脖子,气呼呼地放当事虫根本听不见的狠话:
“等你醒了,你就完蛋了。”
*
日暮时分,橘红的霞光穿过窗户,撒落在塔泊亚半张美艳至极的面容上,断裂的锁链截面反了下光,晃到了梅菲利尔的眼睛。
半身赤焰辉煌,半身阴霾笼罩。
梅菲利尔刚起身,就见到了这幅画面。
他知道,塔泊亚那半身的阴影皆因他而来。
出生富贵名门的雄子,家世、等级、相貌,样样皆是金字塔顶的水平,本可以娶个门当户对的雌君,在潇洒幸福中过完一生。
是他横插一脚,半路截胡。
塔泊亚一看梅菲利尔那副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杜撰什么荒谬故事线。
【啧,还能治不好你了?】
别等他自己想通了,他只会把自己活埋了。
塔泊亚冲着卧床抬抬下巴,一派倨傲神态。
“过来。”
在梅菲利尔走到离他还有五步时,塔泊亚喊了停。
低眉顺眼的亚雌深谙自己容貌优势,楚楚可怜地微微抬眼,以期垂怜。
但是对面的雄虫经过差点被气死那一遭,完全不为所动。
“你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自己说。”
塔泊亚靠进松软的沙发里,姿态无比闲适随意,眼神却格外犀利锋锐。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说不好就没有下一次了。”
对面的亚雌咬紧了下唇,膝盖一软就想跪,试图从姿态上表现自己积极的认错态度,可惜被无情制止。
“站着说,我说过,我不喜欢被跪。”
沉默充斥这方天地,塔泊亚低头玩玩被他挣断的锁链,随口倒数:
“三……”
“二”还没出口,暗哑哀切的嗓音响起,急急打断,生怕错过这唯一一次机会。
“我……”
“我提前引动了您的生理觉醒,设计自己成为引导者。”
说完,梅菲利尔偏头完全隐入暗色,面上表情晦涩不明。
塔泊亚玩锁链的手一顿,细碎的“叮铃”声消失,压抑的沉默如潮水淹没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这件事情确实在他预料之外。
他跟英格瓦尔相看两厌,天生不和,双方都没有结婚的意向,属于想想都会呕的程度。
提前到来的生理觉醒其实解决了他一桩心头大患,不用额外找理由拒绝联姻,还能顺理成章娶梅菲利尔为雌君,两全其美。
只是没想到,他以为的意外之喜,其实是梅菲利尔孤注一掷下的豪赌。
还让对方背负多年的心理压力,而他这个绝对受益者一概不知。
心口酸酸涩涩的,塔泊亚哑声提醒梅菲利尔:
“继续。”
第一扇窗户被打碎之后,后面的话再出口都没那么困难了。
梅菲利尔直接破罐破摔,闭着眼把内心深处所有不堪启齿的阴暗事都说出来。
“我没有应激反应。”
塔泊亚:“???”
原本闲适的雄子瞬间抬头,瞪大了双眼,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过去。
梅菲利尔格外实诚地把心路历程通通道来:
“确实有虫骂我,他也打我了。”
“但是没打过我。”
“打架不是刺激到我的主要原因,可是他喜欢你,他想跟你表白,跟你约会,跟你结婚生虫崽。”
“这个我忍不了。”
塔泊亚已经麻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差点给自己憋出内伤。
【你有没有一点道理……惹你的又不是我,你干嘛半夜咬我?】
想想梅菲利尔那疯子属性,塔泊亚勉强说服自己,别跟神经病计较,较不清的。
“所以,那天我失控了。我本来是想杀了您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会有谁能把您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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