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酒囊饭袋,就算今天不犯错,明天也要犯,打发他们还用得着算计。”沈容抱臂笑,乌亮的发闪着光。
她白皙的脖颈柔顺而坚韧地暴露在空气中,显出一段格外的秀美来。
周清扬不经意般凑近了些,说:“也是,不过这一来选的都是有识之士,只怕不能再任由师尊摆布了。”
沈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自己的小辫子,不去搭她的话,反而另起了个话头,问道:“在你眼里,沈昔全是什么样的人?”
周清扬“啊”了一下,眉目间还存积着点茫然。
她顺着说:“自然是好人。”
沈容收回目光,道:“你见过她几次?说过几句话?怎知她就是好的。”
她意有所指地说:“单是这半个月,她便杀了十数人,难道你不怕么。”
周清扬醒过味来,脸上又浮起那层浪荡轻薄地笑,不以为意:“伯达公子不是说了么,师尊杀的都是坏人。坏人自然该死。”
沈容最讨厌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装的一点不走心,敷衍到让人觉得侮辱的地步,她低了头,问道:“那如果她曾经做过很多错事,杀过很多好人,你还会觉得她好么?”
这话里掺了些薄荷般的清苦,让人一听就觉得涩然。
周清扬只是笑嘻嘻地:“没发生过的事,我哪知道呢。”
沈容嗤笑:“你说谎。”
周清扬停了步子,微笑道:“容容难道没有事瞒着我?玉壶、还有我的小苏师兄。”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气氛中莫名有些焦躁。
空气中的桃花香浮浮沉沉,埋入尘土中,带起些腥。
周清扬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心里哀叹自己何苦和小姑娘计较。
一抬头,脸上又端出晴空万里的架势,开始凑上去哄人:“好容容,师尊的事做弟子的不便置喙,前两天我做了新的桃花糕,回去拿给你吃。”
见人还是不理她,便拿出杀手锏,趴在人的耳朵边上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后山有长尾巴兔子!你想不想看?”
她身上带着些清朗的辛香,味道特别,再加上同样异而生辉的眸子,格外招人,沈容的鼻子动了动,也像是小兔子似的偷偷瞥了她一眼,却嘴硬道:“我才不想看,你自己回去吧。”
说罢一下子抽回自己的肩膀,回头努了努嘴,一溜烟地跑了。
周清扬摸了摸自己方才垫在人声上的下巴,面上的笑渐渐化了,只留下依稀的笑影子衬着花影在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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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进了无运斋,坐在案前灌了一壶茶,嘭嘭跳的心才算定下来,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沈昔全,问:“你去了哪?我感应不到你。”
她鼻尖还留着周清扬的香,坐立不安,因此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有没有回答。
沈昔全站在窗前,扶起枯倒了一枝的花树,袖口一挥,那花枝攀附着依恋上她的手腕,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我找到了。”她说。
“找到什么?”沈容脑袋昏昏,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坐正:“怎么会…不是一直进不去吗?”
沈昔全转过身,关了窗子,掩住满院春/光,说:“这便是问题了。”她神情自若,并没有沈容意料中的落魄。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使瘴气谷起了变化。”她自语道:“我本以为那雾海是业火灼净了瘴气,可现在想来,却也有可能是在遮掩着什么…会是什么?”
沈容想了想,接着说:“无论是什么,现在都应该已经不在谷内。”
两人沉默无言,忽听得窗口一阵细弱的嗡鸣,一只小如虫豸的东西从窗底的缝钻进来,落到沈昔全的肩膀上。
她托起那物,顿了一会,神色渐渐微妙起来。
沈容瞧了一眼,问:“你当初到底留了几只天眼?”
“好东西,自然多多益善。”沈昔全低着头拨弄了一会,道:“小苏还在平京,他也在探听玉壶的消息,你带上伯达,跟着他去幽冥,必能有所收获。”
沈容正在倒茶,闻言手下一抖,差点打翻了茶具。她翻了个白眼:“你没事吧?就我这点微末功夫,还没进去就得被煞气耗干净了。”
沈昔全却不是在玩笑。
“…你什么意思?”一股不详的预感笼上心头,沈容默默蜷起了两条腿埋住脸,试图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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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扬点起一支蜡烛,将信纸燃着了一角,火光映着她流畅细腻的两颊,高高的鼻峰打出一小块阴影。
她交握双手,伸了个腰缓了缓僵直的腰背,心头一会是玉壶,一会是那黑袍人与啻辕巨兽。
想着想着就跑了偏。
五月的暗夜上星罗棋布,屋内烛火幽深,一天的疲劳使人精神疲惫,也就难免想起过往两辈子的忙忙碌碌来。她感怀地想,生于这世间,难不成真的没有宽广大路可走。
就像自己,哪怕得了这样好的天赋,却仍旧看不清前路。
一层又一层的网将世人如虫般缚住,人人自以为是执棋人,却不防早在他人觳中。
她拄着下巴,开始点点地打着瞌睡,任由思绪漫游飘荡。
不由得又想到沈昔全,她也会有这种感觉么?
是不是也对这些隐情一无所知。
朦胧中,似乎门被风吹了开,有些冷。
有人进来,为她披上了薄被。
周清扬揉着眼睛看去,沈容那张清丽的脸在烛火下越发有韵味,她拉住那只细白的手,哼哼唧唧:“你不生气了,太好了。我明天带你去捉长尾巴兔子……”
那只手僵了下,随后毫不留情地抽出来。
在周清扬看不见的地方,沈容那双灵动的眼不复娇美,反而多了几分凌厉与肃杀。
她轻手轻脚地出去,合上了门。
“今天竟然睡的这么早……”沈容的嘴张张合合,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然而马上又变了一副神情,清冷地道:“不要说话,你的身体承载不住两具神魂同时出现。”
她面上神色变幻,又受不住头痛,只得扶住了额头,咬牙切齿长叹一声:“沈昔全,你真是个麻烦精!”
第38章
第二天周清扬起床,外面的天气忽然热起来,仿佛一夜之间从春到夏。
她擦了擦脸,准备下山看看有没有拐带伯达的可能。结果一打开窗子,小院外的木篱笆旁倚着一道青色的人影,正在仰头观花,面色宁静又恬淡。
她睡了一夜,发的汗黏腻地贴在身上,这青色恰到好处地安慰了晨起的颓惫,让人打心里涌出一股甘甜清凉。
于是那对异色的眸子里自然而然漫出笑意,周清扬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神色飞扬着招呼:“容容,早上好哇!”
透明而澄淡的阳光下,面庞凌厉的少女半点不让人感到威胁,像一团热火的光球,“咻”地一下,跳出了窗子,拥抱着这个世界。
“沈容”被这热灼伤,退了一步。
两人顺着山路往下走,四周绿荫阵阵,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
“今晨怎么起的这么早?”周清扬挽着袖子问。
“有事。”沈容扶着剑,言简意赅地说:“昨日送小苏,他可说了进城后要下榻何处?”
周清扬的手一顿,心中莫名涌出一种违和感,随后笑着摇头:“自然没有,苏师兄要去哪怎么会和我讲。”
她转了转眼,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容歪着头,把她上下打量一圈,直看到周清扬心慌,才慢吞吞地说:“我总觉得他会对你一见如故,所以来问问。”
周清扬定住了神,脚下却给这话惊得仍是发飘。
她扯着一根柳条,决定率先出击:“容容,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沈容停了步子,背着手,阳光下那对眸子眯起来,饱含着危险。她从唇齿间磨出个声来,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周清扬正不知作何答复,山下匆匆行来一人,满头大汗,额上书生的冠带随风飘扬,倒像是原清和的打扮。
然而他行近来,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伯达?”周清扬招呼他:“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气色红润,手中拿着一本泛着墨香的册子,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他往山上看去,说:“原长老说我入山必得先去拜见沈宗师一回,正好我也有些想法要敬奉,这便来了。”
周清扬拍着他的肩,笑说:“你倒好生勤勉,只怕这个时辰我师尊她老人家还没起身呢。”
她话刚说完,就被沈容侧着身子挤开了,后者自然而然地接过伯达手中的书卷,略略翻了几眼。
口中称赞道:“条理清晰,里面赋税、立法、甚至屯田水利都有提到,看来你想了很久。”
她低垂着头,光下睫毛根根分明,凝神的样子显得十分端庄。
伯达世受礼教,还是有些怕与自己适龄的女子,羞涩地退开了些,接回册子道了谢准备走。
沈容拉住他,道:“沈宗师昨日吩咐了极重要的事,交书的事不急于一时。你先跟我来。”
伯达挠挠头,踏出的步子又收回来。
周清扬在边上瞧着,发现沈容竟是不打算把她也带上。
“欸!容容。”她眉心微蹙,站在上面,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一只受了抛弃的小犬,眼里湿漉漉的。
然而还不等沈容产生什么负罪感,这一瞬便过去了,周清扬颠颠地跑下来,面上又挂出那种恶劣的薄笑:“我虽然不知道苏师兄在哪,可我能猜到。”
沈容睥睨着她,问:“在哪?”
她眼睛弯弯,附身贴近了,拉长了声音,轻轻说:“我偏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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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站在同福客栈门口,周清扬摸着自己头上被桃木剑敲出来的大包,很想哭一哭。
苏远之从里边出来,银色的面具闪闪发亮:“走吧。”
于是沈容从乾坤袋里取出飞舟,丝毫不在意平京城上空不能御剑的规矩,并且超级加倍,直接赚足了行人的眼球。
“此去幽冥危机四伏,容姑娘要跟着,便得听我的,不能随意走动。”苏远之凝重地嘱咐。
沈容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半晌才应了一句。
从平京到最北的幽冥,路程横跨大半个大陆,大家吃过早饭,便各自回去歇着。
周清扬和沈容的房门相对,临推门前还特意留了一步,结果也没等到沈容来黏她。
“奇怪…”她贴着门,心里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挥之不去,但并不好作出什么扒窗盗门的行径,只好咽了这口气,自顾自调息打坐去了。
沈容坐在软榻上,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含讥带讽。
“你才露面一会,就差点露馅,当然得让我操控这具身体。”
“幽冥的煞气你受得住么?如果突然有妖畜袭击你能感觉到么?”
沈容冷笑:“那也别被人当成怪胎好,再说你用的可是我的身子,我才不用和你商量。”
……沈昔全龟缩在识海一角,不愿意吃这个眼前亏,只好屈服。
沈容说的没错,在旁人的身体里,再强的神识都是脆弱的,若是她想,顷刻间就能拿回身体的掌控权。
“再说你不是也想让周周跟着去么?难道想让她看出异常?”沈容哼哼着说:“还不如让我来,至少干什么都没人怀疑。”
沈昔全不作声了,懒得跟她争辩。
沈容静悄悄等了一会,心花怒放,推了门就去隔壁。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将隔了五间房正在温书的伯达都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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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三天三夜,天气渐渐转阴,降落之时天落大雨,将甲板上穿的单薄的四人浇了个透心凉。
幽冥的煞气比瘴气谷的瘴气还要毒上三分,离此处最近的镇子尚在十里之外。
周清扬的伞也撑不住,干脆收了,上前几步,用手臂挡着面颊,震撼地仰望这灰色的漩涡。
空旷旷一片山峰之前,天地仿佛突然融为一体,灰色的天和尘埃飞扬的裂隙中狂风呼啸,雨点霹雳吧啦地迸溅。
四周还有不少披着蓑笠的怪人巨兽进进出出。
苏清扬站在伯达身边,嘶声说道:“此路是各领主开通的官道,谁也不能在这动手,安全的很,我们先进去。”
沈容倚在周清扬身侧,墨发被吹得狂舞,身上也是湿漉漉一片。
冰冷的天地之间,唯有彼此相贴的两/具/身/体是火/热/的。
苏远之护着伯达,召出华歌,手上缠着粗糙的麻布,倾力一劈,云断雨消,一条宽敞大路出现在众人面前。
“快走!”他一马当先,四个人身上的灵光暴涨,短短瞬息之间便冲过了这层壁障。
周清扬眼前一花,再回神入目所及是一片黑色的天空。低头看去,竟连脚下的路都是漆黑一片,宛如一块完整的黑色玉璧裁切而成,有些站不住脚的光滑。
第一次出家门的伯达更是嘴都合不拢了,他原以为平京便是这世上第一奇妙之所在,而今这幽冥内部竟也没有荒凉萧条之意。
无数盏不知由什么做成的灯光浮于空中,虽多是鲜红一片的色调,然而却和此处的酒楼客舍,典当铺子等融和得极为巧妙,并不让人觉得刺目。
往前看去,各条街道井然有序,有的冷清一些,有的繁华一些,无一例外都是有各色灯盏取光,如果不是色泽诡吊,倒颇有些上元灯会的气氛。
“真是惊人,难不成这里的妖物已这样识人性,都开始做起买卖来了。”他新奇地捏了一盏灯,攥在手里,却突然感到手心一刺,放开手,“灯”便飞走了,原来不过是一只发光的小虫。
“自然不是。”苏远之笑了笑,解释道:“这里住的大多是不愿意在外面讨生活的修士,或是各宗门追杀的逃犯,仗着颇有几分本领,在这里做点买卖,刀口上走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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