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小声问:“那我们要找的灵药不会埋在雪里了吧,那要如何找?”
“不光在雪下,还在冻土之中。”胧明一句话便令濯雪失去了所有的手段与气力。
土下?
寒意笼身,连行进都难,这叫她如何铲雪掘地。
更别说,这不周山茫无边际,还高不可攀,也不知要掘到什么时候,才掘得到一株草。
掘出来的,还未必就是她们要的那一株。
濯雪又打退堂鼓了,有些欲哭无泪,可不敢真的掉眼泪,在这山中怕是眼泪刚溢出,就要结成冰霜。
“怕了?”白虎慢步前行,“若不我将你放到山脚下,你等我片刻。”
“可不敢信,片刻就能掘到那灵草。”濯雪嘀咕,“来时你也没说那草埋在雪下,不然我宁可回去泡半载灵泉。”
要想挖到灵草,恐怕也得耗上半载。
“那灵草五十载开花,花后一朝即萎,再过五十载又开新花,每每灵草重临尘世,便会有数不尽的妖冒着严寒登山。”白虎在雪中踏出了一条蜿蜒雪道,远望着像是白皑皑的山沟。
好在虎身长了黑纹,否则已与大雪同色。
“如今连个妖也见不到。”濯雪心觉不安,“这不会恰是它枯萎的五十年间吧。”
“无妨,即便是它余下的根须,也足够你突破境界。”胧明稍稍一顿,“只是根须不好取。”
濯雪伸手捞了一把雪,在手中捏作球状,轻飘飘往远处抛出。
雪球顺着斜坡往下滚,滚远便没影了。
濯雪露出讪讪之色,明明连灵草也还未找着,就好似已当恶人,小声道:“斩草除根,未免太无情。”
“无妨,雪山上也不止那一株,只是有些难找罢了。”胧明不以为意。
走了这般久,竟还是在山脚,远处还是茫茫白雾,山影模糊不清。
“你还未说,该如何找。”濯雪直起腰到处打量,被瑞光晃得金眸直眨。
“它的花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香,远若幽兰,近若焦檀,恰如其名‘炽心兰’。”胧明停步,赤色的瞳仁眺向高处,“近处闻之呛鼻,恰能据香气判断远近。”
“如今可不是花期。”濯雪诧异。
胧明俯身,虎鼻埋入雪中,沾了满脸霜白,“就算是根须,也会有极淡的气味。”
濯雪倏然从虎背上翻身下去,半个身陷在雪中,即便得胧明庇护,也还是冻得哆哆嗦嗦。
她身形纤秀,又是一袭白裙,发间只余着零星青丝,简直与山雪融为一体。
“你作甚!”白虎倏然扭头,虎嘴拱上前,作势要将狐狸叼回到自己背上。
濯雪后仰着轻推白虎的大脸盘子,轻嘘一声道:“别打搅我分辨气味,虎鼻可不及狐狸,有我在,你便偷着乐吧。”
白虎低低一吼,山雪便簌簌往下滚,它周身微滞,干脆不作声了。
濯雪狐耳微动,银发飞曳着,捞起一捧雪便细细嗅闻。
白雪无味,那灵草必不在附近。
可惜人身不及白虎灵巧,濯雪奋力迈腿,踩在雪中步步绵软,走了半晌竟连百尺也未到。
她一双手冻得通红,因凑近细闻,连鼻尖也冒粉意,活像那粉鼻头的猫儿。
过会儿还是闻不见,她干脆像没进水面那般,没到白雪之中,嗅完便冒出脑袋猛甩银发,将雪花甩得四处飞溅。
“不妨到我背上,我开路,你若想闻,捞一把山雪就是。”胧明道。
濯雪不依,摇头道:“这般可闻不仔细。”
“那我在前,你想走哪一处,尽管说。”胧明灵力充盈,此时又是一身虎皮,自然抗冻。
“待我走不动了,你再背我。”濯雪难得体恤白虎。
再往前,竟撞进了浓雾之中,雾气寒凉,眼前如蒙薄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濯雪眯眼打量那灰蒙蒙的山形,心中又冒出畏惧之意,拍拍虎背道:“我不好走,你到前开路,我叫你往哪,你便往哪。”
其实是叫胧明在前边挡着些,省得山中突然冒出个妖神鬼怪。
白虎索性走上前,淡哂:“如今又使唤上我了?”
薄纱轻笼,连白虎的一双赤眸都变得何其柔和。
濯雪不吭声,又拍起白虎后背,催促它莫要磨磨蹭蹭,自个反倒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这闻闻,那嗅嗅的。
原来不光喝酒壮胆,连山中寒意也能壮胆,她都敢将胧明呼来喝去了。
白雾只笼罩山脚往上那一处,穿过白雾,灰蒙蒙的山壁落入眼底。
原来并非高处未覆雪,而是雪呈灰黑,化在雪中的,是那还未被瑞光完全融尽的妖鬼之气。
濯雪怔住,良久才没入雪中细细寻觅,冒头时气喘不定,轻声:“我好像闻到了。”
第55章
55
香气是从雪里渗出来的,挟着幽幽寒意,似乎遥不可及,稍纵即逝。
行走在这冰天雪地间,本就需忍耐那透骨奇寒,嗅到这香气,不由得多添一分寒意。
白虎埋头寻觅,可惜一无所获,任由她灵力境界何其高强,也敌不过狐狸随心一闻。
濯雪眉眼上沾染霜雪,银发上开出冰花,硬生生抹去了她发上那所剩不多的墨色。
她仗着有胧明的灵力护体,根本不抬手擦拭,生怕闻错了,又埋到雪中重新辨别一番。
好淡的香。
似乎是幽篁深处的一株兰,闻起来冰清水冷,凉入肺腑。
这不单单是一股香气,更是一柄重锤,要将百年前三界的隐秘从冰层下凿出。
这亦是直指阗极和魇族的芒刃,多少凡人因他们死在疫疾之中。
濯雪直起身长呼一口气,脸上扬起喜色,眉飞色舞道:“还真是!”
说完,她朝虎背捱近,将脸上、发上的雪,全蹭到了白虎身上。
白虎背上倏然一凉,睨她一眼道:“身上冻红了。”
濯雪忙将狐尾揽到身前,借以御寒,如今她斗志昂扬,哪还管顾得上这些,匆匆道:“快去下一处。”
“歇一歇。”胧明却道。
濯雪狐疑回头:“你半点不急?”
“急不来。”白虎慢慢踱步,“缓上半刻再走也无妨,到我身上来。”
语气这般冷淡,赤色双眸却直瞪瞪地盯着人,关切之意深藏不露。
“这可是你说的。”濯雪爬回虎背,没正正经经坐着,而是把冻僵的脚丫子搁到了白虎后颈处。
胧明头次被冻得一个激灵。
这和遍山的冰雪有何不同,怕只不同在,这双脚焐一焐还是活物,冰雪焐一焐便化了。
“你……”胧明欲怒又止。
濯雪呵出寒气,乐开怀了,“你又没说不能这样坐。”
狐狸好神气,还神气到白虎头上了。
白虎不出声,也不知是不是在生闷气。
濯雪往前倾身,揪着虎耳道:“真气了?”
“你乐意就好。”胧明不咸不淡地应声,忽然甩起身子,好抖去冰雪。
濯雪没坐稳,四仰八叉地望天,心道这大白虎根本就是故意的!
换作是前世的珏光,大白虎怕只会忍气吞声,还要礼遇有加地供着。
只是寒星见到的珏光,太过片面,而珏光眼里的寒星,也远非寒星的全部。
濯雪又将冻僵的脚丫踩到白虎后颈上,没等白虎再怒一回,便逃也般地跃开了。
好在雪下的香气不会消散,她步步前行,白虎沉默寡言地步步紧跟。
大雪纷飞,山中的两个身影恰似沧海一鳞,所幸并非踽踽独行。
濯雪势必要找到灵草的根须以突破境界,却又不只是为了突破境界。
她原本只为保全性命,如今却好似能透过这寒凉的冰雪,窥见百年前许多凡人的苦难。
前世她为了百姓四处奔走,今生潇洒快活,却也不可枉顾世人。
她是濯雪,又不单是濯雪。
她与前世大相径庭,但心下最为柔软的一处,其实从未变过。
“可还要歇一歇?”胧明问。
灰雪没过腰,濯雪像在夜海中踏步,一路走,一路细细辨认香气,慢吞吞道:“我才不,省得又被你甩下来。”
“不是你自己跃下去的?”胧明轻哂。
“始作俑者是你。”濯雪愤愤不平。
“是我?”胧明不以为然。
濯雪哧一声,弯腰捏了一团雪,不留情地掷到白虎脸上,叫白虎防不胜防。
啪的一下。
胧明默了少顷,也没动上一动,看那虎头虎脑的模样,像是呆滞住了。
平日有多威风,这刻的反应便有多蹇钝。
濯雪刚露笑,便被飞扬的灰雪盖了满头,是那白虎重重呼气,掀得雪花纷扬。
“服气了么。”胧明问。
濯雪拍开发上霜雪,可不敢再闹胧明,闷闷道:“不服——”
一顿,她遂又接上两字:“不行。”
不服不行。
不周山大得没边,这不过是山的其中一面,若要穿过雪海走到灵草面前,也不知还得费上多少劲。
没有灵力傍身,濯雪举步维艰,所幸没找错方向,越是往前,那藏在雪里的幽香便越是浓郁。
稍有接近,却还有些距离,只要幽香还未变作焦檀,便还远着。
虽得大妖庇护,濯雪依旧被冻得周身泛红,所幸行经之地,无一不受瑞光照耀。
有瑞光傍身,她神清气爽,便也能少些乏意。
她仰头呼出白雾,看白虎立在边上不动,干脆将白雾呼到白虎脸上。
“怎么了?”胧明侧目看她。
濯雪定定看着面前的黑纹大白虎,那大脸盘子,她双手并用都捂不完。
变作虎身的胧明,模样比人形时更凶悍,但看似不及人身锐利机敏,徒长了这么大的脑门。
濯雪心中暗觉惆怅,咽下灵草的根须之后,她往后如何还未有定数。
狐生未必苦短,但也需及时行乐。
她倏然伸手,揪掉了白虎的一根胡须。
老虎屁股狐敢摸,老虎胡子狐拔得。
真是好结实一根白须,摸起来韧劲十足,跟胧明那截腰一个样。
不过濯雪的胆子也只壮了那么一息,拔完便一步不停地跑了,一边将胡须揣到袖里。
没跑多远,她便气喘吁吁地停下,双腿沉得像是坠了千斤顽石,饶是瑞光再烈,也舒缓不了半分。
白虎倒是毫不费劲地追上了,幽幽问:“跑什么?”
“怕你要记账。”濯雪掖好袖子,不想胧明将那根银须抢回去。
白虎旋身变作女子姿态,莫说银须了,身上连半根虎毛也不剩,只眼下黑纹和一双赤瞳,还有几分像虎身。
胧明看着她问:“拔它作甚。”
“这是好东西。”濯雪吞吞吐吐,“我身携此物,日后谁还敢随意犯难。”
胧明一愣,慢声:“你若想要,直言即可。众妖惧怕我的气息,你能拿去的东西,还有许多。”
濯雪伸手讨要。
“现在还不能给你。”胧明别开目光。
濯雪心道奇怪,什么东西这般神秘,竟还得看时辰给。
不周山上有晨昏,却无暗夜,就算是凡尘夜半三更之时,此处的天也依旧是通明的。
两妖从山的北面绕到南面,从山脚步至山腰,瑞光愈来愈耀眼,而寒风也跟着越发酷烈,雪虐风饕,寸步难行。
飘摇的白雪一旦落到山上,顷刻便会被染作灰黑,那妖鬼之气太过浓重,未能立刻被瑞光涤净。
好在幽香比先前更浓了,灵草就在附近。
濯雪的灵台与神魂相系,她的神魂受瑞光浣涤,灵台也无可避免,那沉寂的妖丹突然震颤不休。
濯雪摸向后颈,察觉脖颈还是冰凉的,后颈禁制应当还被牢牢压制着,才微舒一口气。
“妖丹有异?”胧明皱眉。
濯雪垂下手,“它在颤动。”
“定是因为瑞光。”胧明眸色沉沉,“我曾猜想,禁制一旦解除,你的妖丹会变成什么模样,是浑不见底,还是剔透澈亮。”
濯雪倒是不曾设想过,她惯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日后之事,自然日后再议。
她浑不在意地弯起眼眸,道:“不论它是浑是净,还不都是我的妖丹。”
胧明俯身掬雪,淡淡道:“如今香气浓郁,我已能闻到个大概,无须再埋进雪里嗅闻了。”
濯雪颔首,冻僵的足趾微微蜷起,双腿白得跟冰凌似的,彻彻底底失了血色。
胧明迎着风雪前行,她倒是不冷,却不比濯雪好受。
瑞光于她而言,无疑是剑锋当头,走在这不周山中,每一步都像在自取灭亡,她的神魂已拧作麻绳,体肤不痛,神魂如受绞剜。
大约又走了两个时辰,焦檀香忽隐忽现。
靠嗅觉辨位,终归还是太难了些,尤其山上风大,一下便将香气吹偏了,等风静下片刻,才知自己走错。
渐行渐近,幽香刺鼻,那气味乍一闻,好像火场里飘逸出来的,呛得人气息堵塞。
濯雪环紧双臂,心狂跃不停,撞得胸腔麻木,撞乱神思。
“是前面了。”她轻轻吸气,钻进肺腑的不光是焦檀,还有寒意。
胧明一步步觅过去,停在那气味最为浓郁处,注视着足下道:“你可知,为何众妖明知灵草的根须也蕴藏无穷灵力,却没有前赴后继地前来寻觅?”
濯雪摇头,“根须难取,你方才就说过。”
“但我未说,难如登天。”胧明道。
濯雪弯腰,刚想将灰雪刨开,便察觉胧明身侧灵力飞旋,生生将飞雪铲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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