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气连法器都能侵蚀,要如何拨开?”有仙问。
妖仙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除非能将魔气吞去。”昆羽道。
此话说得轻易,妖仙们的灵台如何承得住魔气?
“他独独一魔,我们却是成百上千。”胧明虚眯双眸。
众喣漂山,成城可断金。
凉梦一翻掌,坍塌的屋舍垒回原样,它们堆叠成山,飞快挪移,将阗极夹在其中。
阗极挥臂将砖墙击碎,砖墙立刻又叠作峦嶂,峦嶂飞旋,他如坠梦魇,晕头转向。
阗极身上的魔气,藤蔓般漫散开来,却并非他主动施出,而是被各路妖仙分而食之。
魔气浸身,灵台转瞬便混沌不堪,连内丹也被侵蚀,躯壳近要化作一滩鲜血。
妖仙们痛苦难忍,俱是面若死灰。
此刻,魔物犹被剥去一层灰衣,身上鳞甲尽显,果不其然,他心口处有一片逆生的鳞,因不同寻常,而显露空隙!
濯雪的目光陡然定住,身形急如掣电,爪甲骤长。
胧明只愣了一息,不得不忍住疼痛,震出所剩不多的灵力,以遏住阗极的喉咙,缚住阗极的手脚。
天狐一爪划破魔物脆弱的逆鳞,手穿入其中。
好像霹雳惊雷凭空而现,丘峦崩摧。
阗极血肉飞迸,灵脉俱断。
第70章
70
蕴藏在阗极灵台内恣肆无忌的魔气,随着他躯壳爆裂、魂灵崩殂而冲荡开来。
黑魆魆一团,有气冲云霄之势,可惜这里是枕红尘,不论它如何冲撞,也见不到天日。
此间放眼望去一片红,阗极的血肉溅得到处都是,诸位妖仙还血流不止,皮囊像那破了口的水袋。
妖仙们席地而坐,纷纷盘腿调息,以守住将倾的灵台。
唯独胧明没有调息,她气已近竭,快要撑不住身,却还是伸出双臂,想接住那当空跌落的天狐。
濯雪被横飞的血肉糊了满脸,眼前猩红一片,有些惘然无措。
暴长数寸的爪甲缩回原样,她垂眸看手,手像是刚从染缸里拿出来的,红得很。
她方才其实不知该怎么做,只是仗着自己有八条尾巴,便莽莽撞撞地扑向阗极。
旁人剩下的半条命不知够不够用,她还余下八条,怎么也得够。
扑过去后,她猛掏阗极心窝,手穿入其中搅了两下,忽然有所领会。
该让灵力绞断阗极的血脉,还要侵入他的灵台,将那枚魔化的内丹彻底捻碎。
报丧灵鸠迎天腾飞,环着那团魔气盘桓不下,令之无法乱窜,只能停在一处逐渐消散。
濯雪轻飘飘落下,眼前一会是那倒悬的黄粱梦市,一会是前世流离失所的凡间百姓,一会又是白骨遍地的疆土。
她终归还是救到了人世,前世今生百折千回,殊途而同归。
她也救到了自己,那延续了百年的怅惘和不甘,在此刻烟消云散。
濯雪双眸锃亮,近要跌到底时,忽然变作天狐兽身,稳稳当当落在胧明面前,八根狐尾跟风中的狗尾巴草一般,甩得起劲,洋洋得意。
胧明微愣,嘴角才勾出个弧,便歪下了身。
那秀颀身影倒地不起,成了江边弱柳,经不起风吹雨打。
濯雪慌乱凑近,两次看胧明倒地,两次都被吓得心颤,喉头才刚松了一些,又不由得憋紧。
她潮湿的鼻尖凑到胧明颈边,以为胧明没了脉搏,差些就用兽身给胧明渡气。
幸好胧明的气息和脉搏俱在,只是微弱了些。
那灵台呢?
濯雪改而探查胧明的灵台,只见那灵台皎如月盘,却有一缕乌黑的魔气在恣意冲闯。
她不假思索地吃去那缕魔气,想留胧明一个清净。
吞入自身,才知阗极的魔气有多霸道,难怪不少妖仙被毁去根基,只余一息尚存。
周遭妖仙盘腿不动,各色灵力交织在一块,竟不互斥,亦不互相吞噬,比天上瑞光还要绚烂。
凉梦冷汗淋漓,紧阖着双目道:“魔气冲撞,枕红尘快支撑不住了。”
昆羽将掌心覆向她后背,施出灵力助她缓解不适,怒道:“不必管它,你先稳住灵台。”
左右观望了一眼,濯雪叼起身前大妖,想寻个地方替对方疗伤。
她才刚将胧明衔起,天地忽然震颤不停,倒悬的黄粱梦市像极了地脉坍毁的瑶京,已在崩落之际。
一声巨响。
眸中视线像被割据成千百块,整座枕红尘分崩离析。
天摇地动,乾坤又在颠倒。
枕红尘隆隆垮塌,而天上那地脉全毁的瑶京,早在灵龟的托举下,稳稳悬在天边。
天石未再继续坠往人间,浓云尽散,紫电隐没,凡间乍然天晴。
盈千累万的天石遍布四野,一些城廓被毁于一旦,一些未完全毁去,但城中已是空无一人。
凡人闻声而逃,可惜肉/体凡胎终归还是跑不过下坠的天石,活活被压成碎骨烂肉。
天灾过后,幸存者胆战心惊地露头,仰天望了良久,才确信灾难已过。
有人在废墟中惶惶翻看书页,颤声道:“凡尘上一次遭逢灭顶之灾,已是百年以前,那时是无名疫疾,疫疾不知因何而起,又不知因何而止。”
著书人匆匆在断壁间翻出笔墨纸砚,将这一异闻仔细记下。
“天石如星陨,或大如郡县,或小如拳头,不计可数。民舍垮塌,山崩地裂,人间尸横遍野,死伤……死伤多少?”
“数不胜数。”边上有人应声。
“太多了,大抵和百年前一般多。”著书人摇头。
远在妖界,凉梦使尽全力送诸妖仙离开枕红尘,而将阗极的魔气困在那世外之地。
妖仙们眼前骤变,一眨眼已回到无垢川外,待他们回过神,哪还见得到濯雪和胧明的身影。
救虎一命已是迫在眉睫,天狐叼起胧明就跑,径直奔进无垢川。
报丧灵鸠不依不挠地跟她,她无暇搭理,八尾胡乱甩动,将灵鸠驱至远处。
灵鸠不解,歪着头嘎嘎叫唤,自己寻了一处屋檐呆着去了。
也不知无垢川内哪一处较为隐蔽僻静,濯雪火烧火燎,遥遥望见一处宫殿,便赶紧窜进门内。
进了殿门,她才意识到,这无垢川的一砖一瓦,大抵是随着主人心意变幻的。
此时的亭台楼阁已与魇无拟在位时不同,变得有几分像凌空山,只是水上无草无木,远不及凌空山生机盎然。
殿中的陈设与山中寝殿别无二致,屏风上的花鸟勾线相同,连榻上华帐也是同色。
天狐将胧明放到榻上,转而变作人身,扶起胧明便徐徐送出灵力。
胧明的伤势太重,五脏六腑皆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若要等躯壳自行修复,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濯雪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手心冒出冷汗,施了半晌灵力,也才令胧明的一处皮肉得以复原。
好小一处,不及毫厘。
她心疼得紧,想将胧明拥进怀中,却因胧明浑身是伤,根本无处落手。
碰不得,竟还喊不得。
这发紧的喉咙容不得她喊,她只能将唇凑到胧明耳畔,翕动几下:无垢川才刚认主,你再不醒,等会这白眼的河川,又要将你逐出家门了。
这还真是无垢川干得出来的事。
胧明一动不动。
濯雪又无声地动唇:好在还有个凌空山,要是无垢川翻脸不认虎,也不怕没地方去。
想到这,她倏然一滞,心道无垢川不会真当胧明死了吧,海心处的那滴血,会不会已经化了?
这地方再不好,也是胧明辛辛苦苦拿回来的,哪能拱手让人。
濯雪坐立不安,眼前大妖憔悴欲碎,看得她心如刀割,她摸起胧明的银发,动唇默语:我去看看,你在这睡上一阵,莫要害怕!
动完唇,狐狸一步一回头地奔向海心,一头扎进水里。
海心寂寂,水面安若明镜,冷不丁被狐狸砸出数圈涟漪。
狐狸皮毛全湿,周身如负千钧,平日再如何厌水,此刻也忍下来了。
在曳绪水的深处,悬着一滴将散未散的血珠,它边缘已模糊不清,好在内里仍光鲜璀璨,一如胧明此时。
此刻落进水里的任何一滴血珠,都能与之相竞。
除非,后来者同它合二为一,如水乳般交融难分,浑然一体。
正如情缠之后,嗅得出彼此身上气味有变,却又不会喧宾夺主,不会叫人认错。
狐狸一颗心砰砰直跳,倏然冒出水面,连水珠都没来得及抖,便急慌慌地跑回寝殿。
她伏在胧明身侧,变作瘦条条的人形,凑近了嗅胧明的气味,耳根热到快要将身上水珠全蒸沸了。
玉白的脸上全是红霞,双眸成了波光粼粼的湖,眼睫颤动一下,像蝴蝶戏水。
她知道此法必然可行,只是如今她说不出话,而胧明又睁不开眼,她何以征得胧明同意?
不过,胧明还会拒绝不成?
濯雪将双掌遮至脸前,微微岔开一根手指,偷看胧明那惨兮兮的模样,臊得不停吞咽。
胧明哪会拒绝,胧明只会将她……
吃得一点不剩。
坏极!
就这眨眼间,胧明的手指弹动了一下。
濯雪愣住,定定盯住那纤长的手指,心像被攘动了一下,将赧意都攘散了。
攘散了,便更想那般做了,她等不及想看胧明睁眼,等不及狠声斥责,先发制人。
平日不是威风得很,到头来竟害她三番两次受惊,叫她忧心如焚!
她抿了一下的唇,鼓起劲无声道:我要与你双修了,你要么同意,要么不得不同意,若是心有灵犀,你便眨一下眼。
好在发不出声,若叫她字正腔圆地吐清每个字,她宁可将海心处的血珠吹散。
胧明似还真的听到了她的心声,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濯雪忽而想收回前话,心一下便要跃出嗓子眼,此刻已不止耳根发烫,周身都热得慌。
可双修是如何修,胧明也没教过她。
不管了,她胡乱摸索一番,总该能摸到些许门道。
寝殿内竖起蒙蒙雾障,似与世隔绝,鸟雀飞不进,声响传不出。
濯雪低垂着眼眸,和衣躺在胧明身边,与之十指相扣。
不过是牵个手,她眼尾耳畔染尽春色,成了芳菲簇拥的桃木梢头。
双修意在灵台协契,还元返本,想来她只要将胧明视作己身,让胧明的灵脉与她相连相通,应当就不会出错。
雾障内,狐狸与白虎宛若一体,狐狸循着紧贴的掌心,徐徐将灵力推出去。
一点点推入,不可过急,欲速则不达。
濯雪汗如雨下,轻易就觅到了胧明那八花九裂的灵脉,只是不知怎的,她的神思有些迷乱,似飞出了躯壳,跟着灵力汇到了胧明的脉中。
她莫名觉得,自己正流经胧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胧明灵脉的走向,能勾勒出里边的每一个弯角、每一个分岔。
她灌给胧明的灵力并非一缕,而是她的全部,根本就是将自己寓于胧明,尤像附身夺舍,又并非附身夺舍。
附身是要操纵对方的躯壳,她操纵不了,她被胧明寒冽的气息浸染完全,如嗜酒微醺,已有些迷迷瞪瞪。
而因她灌输灵力,胧明的灵脉也染遍她的气息,这回是真的腌入味了。
里里外外,腌个完全。
这时,与她相扣的那只手,冷不丁又抖了一下。
她全神贯注,灵力正欲穿进胧明的灵台,恰逢最敏感的时候,随着这一抖,她不光灵力,就连躯壳也跟着颤成了筛子。
“在做什么?”
低低的一声,似酣睡方醒,带着几分慵倦。
濯雪的灵力还抵在胧明的灵台外,闻声滞住。
说话的不是她,她的胸腔径自震动,似乎同时出了声。
胧明看到四周景象,便知道自己回到了无垢川,她轻轻呵出气,觉察到体内多出来的那份灵力,捻起濯雪的手心道:“就不怕我忽然掳走?”
轻捻一下,便引来无尽酥意。
濯雪眨巴眼,唇张合了两下,说不出话,当真像喝了个酩酊大醉,眼波朦胧,颊边潮红。
现已没有报丧灵鸠在边上传声,胧明要想读懂她的意思,只能靠猜。
“怎么说不了话了?”胧明起先就想问,此时才得以问出。
濯雪委屈瞪眼,心道全赖你,赖你个赤瞳黑纹的大白虎。
“好在你厉害,阗极殒没在你手里,你救了三界。”胧明头痛欲裂,只能慢声慢语。
濯雪的胸腔颤得酥麻,就连胧明的一呼一吸,也纤悉无遗地传至她身,她如今哪想和胧明说这些。
她想,胧明必已知晓她灌输灵力的用意,当下顾左右而言它,真是坏极,再记一笔!
胧明看濯雪一会露赧,一会又嗔怒,不由得淡哧一声,倏然将柔软的唇印向濯雪的眼梢,畅快地感受体内灵力的流转和停滞。
单是轻碰一下,濯雪都难以忍耐,她若是雪,必已被揉化。
她厉害?
她算什么厉害,如今还算不得双修,想来双修才是……真的厉害。
胧明轻声解释:“是因灵脉相通,而你又将灵力全部灌注予我,所以我身上所有的变化,无一例外都会流向你的五感,甚至更胜一筹。”
濯雪愣住,好想咬上胧明脖颈,可惜面前的颈子连一处好皮也没有,她不得不忍住。
“听闻双修致瘾,当真要试?”胧明认真问。
濯雪红着眸子喘气,她不怕这个,只是有些害臊,还怕白虎一睡不起。
“应我一声?”胧明气息奄奄,还故意撩拨。
濯雪愤愤挺身,咬向胧明的上唇,接着干脆利落地移开目光,暗暗扣紧手指。
莫非她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她就差没在脸上写字了,左脸写“愿意”,右脸写“双修”。
不过也就想想而已,她哪会真在脸上写这个,写到胧明脸上还差不多,要丢人也该是胧明丢人。
咬得不深,也就浅浅咂啮,好似蜻蜓点水。
嗔意是有一些,却更像挑弄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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