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生息之火,是希冀之源。
她垂眸,缓缓将命火摁向报丧灵鸠的心口,在命火离身的一刻,灵台搐缩数下,痛得她直不起腰。
仰躺着的报丧灵鸠倏然振翅高歌,绕着濯雪盘旋数圈,黑赤色的不详之光随着它尾羽曳摆,而徐徐抖落。
它似在讨要什么东西,尖喙微张着,不离濯雪半步。
濯雪茅塞顿开,在白虎身上摸出命簿的纸页,给它衔在口中。
报丧灵鸠尖啸着飞向天际,明明叫声嘹唳,落到众妖仙耳中时,就成了幼童叱嚷。
它口中每一句,无一例外都是噩兆,句句关乎阗极,句句都是罪证。
濯雪哪里听得到,她忍住灵台绞痛,好不容易才走到白虎身边。
她伏上虎背,良久才将气喘匀,身下白虎还是一动不动。
若不,她也摘一簇命火送给胧明?
濯雪忙不迭又从灵台上取走一簇火,本想含在口中渡给白虎,不料渡不过去。
胧明——
没死透啊?
濯雪眼泪骤止,生生将命火又咽了回去。
竟然……没死透?
若不她将胧明的余息掐了,也好将命火渡过去。
濯雪喜出望外,又不免愧怍满怀,她怎还盼着胧明一命呜呼呢。
忽然一块裂石如陨星般袭来,濯雪有所察觉,数根狐尾蓦然笼至身前,将她与白虎裹藏在内。
在失了一簇命火后,九根狐尾只余下八根。
濯雪不觉得可惜,八也是好数,谐音还是发财的发呢。
八条尾巴也已够用,八尾拢紧后倏然绽开,将袭至身前的裂石击向来处。
裂石被一道掌风扫成齑粉,身穿帝服的仙首怒发冲天地现身。
昔时故作刚正,好似奉公不阿,如今一张脸比魇王脸上的黑烟还要狰狞。
濯雪笑了,终轮到她庇护胧明,她伸臂指去,点着那仙首,在心中道,阗极,这次你要如何堵住报丧灵鸠的嘴?
如今再堵为时已晚,灵鸠横行无忌,到处乱喊,已嚷得妖仙皆知。
那灵鸠还飞向天柱,用尖喙将珏光被易改的过往,一字不落地雕了上去。
一切水落石出,仙神们愕然停手,反擒天律司,势必要问清前因后果。
阗极本欲上前拧断狐狸的脖颈,不料白虎赤目骤睁,一口咬上他肩颈,直奔下界。
假死的白虎忽然就活过来了,原来是自行封禁了灵脉妖丹,从而逃过一劫。
白虎身形庞大,嘴中人形差些塞不满牙缝。
阗极挣脱不开,掐指招来风火雷电,齐齐撞向白虎。
白虎生生忍住疼痛,咬定不松,其势迅猛,似要与阗极同归于尽。
它比崩坍的天石还要急,风火雷电尚来不及碰上它的皮毛,它已驰至千丈之下。
疾降的白虎未砸向山石,而是奔着河湖而去,河湖也并非寻常河湖,而是无垢川!
无垢川中,魇王决意与阗极割席,企图动用命誓,将十数位妖主召回身侧,好借妖主之力抵挡兰蕙的攻势。
岂料天降异象,快如迅雷,尚不知是何物!
数丈高的白浪掀向天穹,黑云间又一道紫电翻涌欲下。
这次,天雷没有砸向昆仑瑶京,而是直劈无垢川。
紫电没入长川,水光煜煜,曳绪水内无一物幸免。
第68章
68
“兰香圣仙,有劳。”
白虎早将口中仙首吐出,腹中传出低吟。
薄雾曈朦,长川升沉不定,时而涨至百尺高,时而又旋出深涡。
曳绪水的深处,一声咚隆如镇川之锤,响彻天上人间。
随之,高涨的水波滞在半空,底下漩涡岿然不动。
这一瞬陷入停滞的,并非整座尘寰,只唯独无垢川。
刹那过后,海心处泛起阵阵凌波,圈圈往外扩散,最底下那红若朱砂的一滴血,原还轮廓分明,眨眼便随着波涛,洇得边际模糊。
但它还没有彻底洇散,血珠一日未散,无垢川之主便还是魇无拟。
就在紫电入川的一弹指顷,灵龟游向那沉沦水中的白虎,张口呵出气泡,将己身与白虎,齐齐裹藏在内。
曳绪水倏然退至气泡之外,气泡内里陡变枯涸,滴水不剩。
而电光席卷整片无垢川,独独这干涸隙地,阻绝了紫电的侵袭。
白虎命归躯壳,却依旧伤痕累累,她闷咳一声化作人形,仰头望向水川之外。
水面又在震荡,波纹因遍布电光而烁亮刺眼,她看不到半角苍穹,不知濯雪有恙无恙。
兰蕙仍是兽身,兽目冰冷,瞧不出半分情绪,但口吐人言却急如火燎:“瑶京如何,濯雪何在?”
“阗极借地脉镇守报丧灵鸠的尸身,我引天雷断了地脉的脉络,天阙将倾。”胧明敛了目光,身前紫电未散,曳绪水已成雷池。
她停顿,少顷才道:“濯雪留在瑶京,报丧灵鸠已然复生。”
引天雷并非难事,但这是天罚。
兰蕙怔住,报丧灵鸠死去已不止七日,若还能起死回生,怕是得从别处借命。
她眸光微震,眼中惊异一闪而过,“你实话同我说,濯雪的境界已突破到何种程度?”
胧明坦白:“她能化九尾。”
兰蕙隐约明白了,报丧灵鸠不是向天借命,而是九尾篡改命簿,触手生春。
“报丧灵鸠魂灵未灭,召濯雪前去。”胧明凝视川泽深处,“阗极之恶,现已人尽皆知。”
兰蕙肝肠寸断,又不免心感慰怀,沉声静气:“能化九尾,当为天择。”
川泽深处水波号啕,一个身影跋浪欲出,另一个身影被践在底下,正是阗极与魇无拟!
天雷循水波扩散,威力大减,这一仙一妖竟未被天雷劈焦。
但雷电经身,那盈千累万的电光将他们紧紧缠住,他们的灵脉剧烈挈搐,就算内丹安然,也难以跃出曳绪水。
一时好比溺水的凡胎,互相拉扯,无计可施。
兰蕙蓦地合掌,令曳绪水挤向一处。
柔和水波当即变作铜墙,势要将那一仙一妖夹在其中。
胧明冷冷道:“送我出去,我送他们一程。”
沉在水底的气泡徐徐上浮,胧明跟随兰蕙奔离水川,避过了紫电之刑。
只是在露头的一刻,她看到魇无拟一把抓住阗极的腿,蒙脸的黑烟飞迸而出。
那黑雾竟凝成了枯枝般的五指,朝阗极灵台处抓去。
魇无拟想掳走阗极的内丹!
以掳掠兴家之辈,再如何痛改前非,也改不掉这肮脏行径。
黑烟一丝不遗地飞离魇无拟,魇无拟真容暴露,一张脸好像是拼凑而成的。
左眼状若瑞凤,右眼又形似死鱼,鼻梁歪扭,而双颊双耳亦不对称,就连那面皮,每一处都大相径庭。
传言窃人内丹,而又吞噬不彻底者,脸面会显露出他人之姿,此异象在魇无拟脸上充分展现。
但阗极又岂会容他得逞,阗极怒火中烧,忍着疼痛以手作刃,朝魇无拟猛削过去。
曾为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反目成仇,都想将对方当作垫脚石。
“若没有我,你能有今日?”阗极磨牙凿齿,硬生生削去了魇无拟的半边肩。
“此话,当由我还给你!”魇无拟被削掉的半边肩化作黑雾消散,而那断口处,竟有血肉在蛹动。
只一眨眼,他的躯壳便被补齐了,只是补上的半边肩与他原先的迥然不同,变得何其瘦弱单薄。
这血肉定源于被他吞噬过的某一只妖,如今他不光脸面,就连身形也歪扭古怪。
阗极想将魇无拟甩开,却被魇无拟拽得不得不跌回曳绪水。
魇无拟在他耳边阴恻恻地道:“反正你也回不了昆仑瑶京,不如将内丹给我,我不怕入魔!”
这一席话,利刃般揭穿了阗极的隐秘。
阗极业障遍身,早已要化魔。
“你镇得住内丹中的魔气,却突破不了境界,除非舍弃仙身仙魂,彻彻底底入魔。”魇无拟在他耳边冷笑,“为当上仙首,稳坐帝位,你唯能与我合作,是你有求于我啊。”
阗极已是目眦欲裂,身上电光流转,他通体麻痹,一时还推不开这魇妖。
“莫非你没有从中获利,若没有我,百年前虎妖如何没落,你又如何能入主无垢川?”阗极将掌心覆到魇无拟颅顶,企图吸食魇无拟的魂魄和灵力。
既已没有回头路,便是入魔又如何!
魇无拟头痛欲裂,嘶声痛喊时,喉中传出千百道不同的声音。
各山界的妖主受他控制,齐齐从天上奔来,无一例外全朝自己的灵台掏去。
借用妖主之力抵挡攻势?
不!魇无拟动用命誓,要妖主自行献上妖丹。
有的妖主已自断双臂,却还是被迫动用妖力,以自掘妖丹。
众妖主痛不欲生,恨不得自绝命脉,就算身陨于此,也不想被阗极肆意利用。
“你不过是魇族的弃子,是魇无双舍下帝位,你才有幸凭借那残缺的妖丹继位。”阗极字字如刃,“你就连修炼,也只能走那歪门邪道,你说你,活这一世有何用处?”
“我是无垢川之主——”魇无拟痛叫。
水中电光已快要消散,落在这一仙一妖身上的束缚越来越浅了。
胧明化作虎身,在电光将散的一刻,倏然踏上曳绪水。
曳绪水自水面起,徐徐朝深处结成坚冰,连带着没入水中的那一仙一妖,也被冻在其中。
如此一来,连最后一丝天罚电光也没白费,全招呼到那仙妖身上。
底下冷不丁炸出一道寒芒,嘭的一声。
海心处的血珠当即洇散,化为齑粉。
魇无拟境界原就不敌阗极,被电光困在水下后,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一般,轻易就被阗极侵吞。
他腹中被掏出一个大洞,灵脉尽断,妖丹已被取走,独独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
魂灵尚存一息,他难以置信,瞪着面前那攫他妖丹的半魔道:“你终归还是,入魔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连血肉都被阗极吃去,化作白骨冻在冰中。
无垢川登时又成无主之地,冰上的断壁残垣明明看着是砖瓦砌成的,一时快要化成泥浆。
就在此时,各山界妖主心身骤松,不再受魇无拟的牵制,不必再自掘妖丹。
数位妖主当空跌落,白虎嚎啕一声吐出烈风,将他们送至远处。
兰蕙见势喊道:“胧明!”
白虎当即甩首,大张的虎口中,一滴血飞溅而出。
既然如此,那无垢川便由她接管。
猩红的血砸向冰封的海心,无边寒意席卷开来,整片无垢川如坠寒冬,屋舍未再继续融化。
川中灵气漫向白虎,不由分说地灌到她灵脉之中。
白虎恰若巨大陷洞,那些沙砾是要将她百年前留下的沉疴宿疾,通通填平。
白虎仰天长啸,只此一声,便将遮天蔽地的浓云全部嚎散,天光又洒向下界。
冰下隆隆作响,魔气将此地浸成乌色,似有蛰伏的魔物要破冰而出。
白虎化作窕窕人形,岿然不动地站在冰上,她凝视冰渊深处,隐约能看见一道黑影。
是阗极!
胧明冷声:“兰香圣仙,劳烦你上瑶京一趟。”
阗极化魔,但天罚三道已息,若能集结两界妖仙,何愁对付不了一只魔物。
冰面裂出千道罅隙,已快要困不住阗极。
胧明只一震掌,便令坚冰化水,将缝隙全部填齐。
随之,曳绪水又凝作寒冰,再碎再填,再填再凝,循环往复。
她施出灵力,毫厘不余地覆上整片冰面,淡声对诸位妖主道:“诸位若有余力,不妨前来一助,若无,歇息便是。”
昆羽周身是伤,伤得最重的一处,还是自掘妖丹时掘出来的,她扬声道:“我来助你!”
数位妖主纷纷应声。
远处瑞鸟奔近,一抹香风掠到昆羽身侧,是挣脱了魇无拟束缚的凉梦。
凉梦亦是伤痕累累,却不如众妖主狼狈,她恹恹道:“天雷落下时,我躲到了枕红尘中,堪堪避过。”
昆羽眼中露出喜意,还未来得及开口,面前冰面破裂。
阗极长臂一伸,抓向高处,他的臂膀壮若游龙,皮肤上覆满鳞甲。
他身量全变,如山丘一般庞大,而又因吞噬了魇无拟,骨相皮相乱七八糟,周身笼遍黢黑魔气。
嗬——
阗极重重呵气,腾身一跃而出,再落地时,无垢川坚冰俱碎,白晶迸溅。
胧明往后掠开,冷声道:“当心。”
众妖齐齐闪至远处,难以置信地望向阗极,眼睁睁看着他浑浊的瞳仁被黑烟占尽。
阗极已彻底魔化!
九天之上,灵龟落在天门前,一时怅惘失神,没想到记忆中的瑶台银阙,已变成这副模样。
那报丧灵鸠还在九霄上盘桓啼叫,不知疲乏,饶是听者耳朵都起茧了,也不停下。
天宫中仙法未熄,仙神们身形变换,如星行电征,疾疾往同一处去。
是那取替了珏光的魇妖,和那天律司的司主,还在四处奔逃!
五行术法到处横扫,原就岌岌可危的瑶京,已塌到只剩窄窄一隅,再这样下去,非得全部坍塌不可。
兰蕙身上的命誓还未消散,事情尚未了结,她万不能踏进瑶京半步,故而也不清楚宫中状况。
所幸她还能动用云雾水汽,给诸位仙友传音。
百年不见,此刻却还不便寒暄,她只道:“阗极化魔,还盼诸位速下无垢川。”
声音如空谷回音,荡向瑶京各处。
奔逃的半妖和天律司司主心道不好,猛朝凡间冲去,企图投奔阗极。
二者跃入天宫时,齐齐反身,朝瑶京地脉震去一掌。
积羽可沉舟,蚁穴可溃堤,这无疑是压垮昆仑瑶京的最后一道术法。
整座瑶京倾向凡尘,摇摇欲坠。
就在此刻,兰蕙又化作龟身,将这一隅天石稳稳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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