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骁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
曾与周家交好的多为朝中武将,说话嗓门大,口水喷得多,相比起这些文臣的能言善辩,有时只能哑口无言,不知辩驳。
“放你娘的屁!大皇子的身份从出生起就由内务府记录在册,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抹黑的?你们这般污蔑皇子身份,可是死罪!”
“大皇子是哥儿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人亲眼所见!”
“如何见?简直一派胡言!”
那赵家人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在民间走访多日,大皇子在楚庭治水三年多,皆与一个叫褚灵峤的大夫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他们之间还育有一女,名唤褚莹!若大家不信,便可传唤这父女俩前来相认!”
封朝面上不显,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封骁冲封朝笑道:“大皇兄,你怎么也不说话?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封朝也不由坦然一笑:“二弟为了皇储之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流言当真可笑。”
“既是流言,那皇兄定然不怕将那父女两人叫来殿来认上一认了?”
之前还力荐封朝为太子的武将们皆默下声来,瞧封骁那笃定的样子,还有赵家人激昂的话语,莫非是真的?
皇帝气息急促虚弱,“封朝,你可有话要说?”
封朝暗吸了口气,上前做了个揖:“回父皇,儿臣自幼体虚,那褚大夫在民间有神医之名,能在楚庭碰到褚大夫也是儿臣的幸运,那几年为治水之事,常常绞尽脑汁到深夜,殚精竭虑,身体亏损厉害。若不是褚大夫精心替儿臣调理病情,儿臣怕是已经没有气力站在这儿说话了。”
刘文雍突然感叹了句:“哎,大皇子真是辛苦了,万事开头难,这楚庭治水一直毫无头绪,最难的就是前两年啊!直到去年这水利功程才得以有条不紊的实施,才能闲下功夫休息。”
此话一出,封骁一阵面红耳赤,他就知道这刘文雍平日不出声,一开口就是冲他来的!
“是啊,二弟半年前去了一趟楚庭,也应该知晓这些吧?你去的真是时候,再早一些,你若像之前那样得了热风寒,别说一睡就睡个三五日,之前可是半天都没得休息。”
刘文雍附和道:“那此说来,这褚大夫也算是功臣了!”
赵家人说道:“既然是功臣,那也好办,便叫上殿前赏了他,清者自清,大皇子行得正坐得端,应该不怕相认才是?况且褚大夫也算是大皇子的半个恩人吧?”
皇帝沉声道:“那便宣此人进殿!”
封朝身体僵直在原地,袖中的拳头捏得发疼。
时间仿佛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熬,整颗心犹如在烈火中炽烤,面上还要维持着冷静。
等了好一会儿,殿外传来大太监的传唤。
所有人往殿外瞧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蓝长袍的青年,牵着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走了进来,青年气质沉着干净,目光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很是文雅,朝殿上的皇帝拜了一拜,小姑娘与有模有样的跟着拜。
“草民褚灵峤,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罢。”
褚灵峤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眸子没有乱瞧,从他被一群神秘人拦截到一路将他们送回京,来到天子殿前,他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朕听说你医术十分了得?素有神医之名。”
褚灵峤恭谦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草民医术相比先辈也只是习得一点皮毛,不足以吹嘘为神医。”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骄不躁,虚怀若谷,确实有君子风范。”
封朝摒着呼吸,竟不敢回头去看。
封骁一直盯着封朝细微的表情,瞧出了一点心虚,便添油加醋道:“大皇兄,你的恩人已经近在眼前,同你一起站在这大殿之中,你为何不回头瞧一眼?”
封朝扯着笑,看向封骁,“二弟,不觉得有些僭越了么?”
这声音……
禇灵峤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紧握着莹儿的手,莹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此时紧张不安的情绪,睁着葡萄般晶亮的大眼看向他。
“父亲……”
这声‘父亲’唤回了褚灵峤的思绪,禇灵峤蹲下身安抚着她:“莹儿乖,还记得父亲曾经教过你在外的那些礼仪么?”
“莹儿记得。”
封骁转头看向褚灵峤,大声质问:“褚郎君,你可认得他是谁?”
封朝先声夺人:“褚神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褚灵峤看着穿华贵蟒袍,头戴金冠的男子,一时怔愣在当场。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是眼下的情形,给他当了三年夫郎的人,竟然是当朝大皇子。
奉朝,封朝……简直荒诞至极!
褚灵峤咽下喉间的苦涩,朝封朝回了个礼:“见过大皇子。”
封骁眉头紧锁:“你们之间何必这么见外?你的女儿叫莹儿吧?莹儿,难道你也忘了他?”
莹儿从褚灵峤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向封朝。
封朝心口犹如被千百根针绵密的扎着,疼得无法呼吸,莹儿,他的莹儿,用着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你好像我爹爹。”
此话一出,全场一阵惊叹。
褚灵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莹儿,切莫胡言乱语!!”
“哦……”莹儿怯怯的缩着肩膀应了声。
封骁面上大惊:“他是不是你爹爹?”
褚灵峤小声道:“莹儿,仔细想清楚再回答,父亲经常教导你,不要失了礼数与分寸。”
封朝指甲刺破掌心,面上却还保持着平静:“褚大夫不必如此严苛,她还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
封骁冷笑,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大皇兄还能装到几时。
下一秒却听到莹儿说道:“他虽然长得像爹爹,可是不是我爹爹。”
封骁心脏漏掉了一拍,沉声道:“小孩子可不能撒谎!”
“他不是我爹爹……你好凶啊,父亲,莹儿怕。”
褚灵峤将莹儿抱进了怀里,一边向二皇子致歉,“二殿下莫要怪罪,莹儿出生平民,见过最大的世面就是跟着草民一起穿街走巷,没见识过像您这样的人,也没来过如此气派的宫殿,难免露出怯意,还望二殿下恕罪。”
未等封骁说话,封朝便道:“我家二弟胸襟宽广,岂会与一个不到三岁的稚子置气?禇大夫尽可放心吧!”
封骁脸色极其难看,“这,这不可能!”
“二弟,你在说什么呢?什么不可能?”
“小小年纪,居然就学公说谎了?”
禇灵峤眉头紧锁:“二皇子说的是哪里话?莹儿还不足三岁,孩子又怎懂得说谎?你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之前分明是您让莹儿自己开口说话,她说了您反而不信了?”
“二弟,我知道你很想要这储君之位,但是竟说我是哥儿想要抹黑我的这般小人行径,确实叫人不齿。”
眼看这出指认就要变成一出闹剧,皇帝适时出声制止:“够了,竟然是一场误会,骁儿,你理应向你大皇兄道歉。”
“父皇,他分明在撒谎!!”
“放肆!”皇帝怒斥了声,剧烈咳嗽了起来,眼看双眼翻直就要背过气去,徐保宝大叫着:“快,快宣太医!”
封朝趁机推荐道:“情况紧急,殿上便有一个神医,不若让褚大夫瞧瞧?”
“不妥!”封骁上前制止:“一个民间大夫,岂有资格给父皇诊脉?”
徐保宝眼看皇帝就要不行,也顾不得这么多,“二殿下,皇上龙体要紧,快,褚神医快来瞧瞧!”
褚灵峤做了个揖,上前替皇帝诊了脉,便让宫中太监将皇帝扶到了屏风后的小榻上,他拿出银针当即给皇帝扎了几处穴位,皇帝的情况便渐渐好转。
好些时候,皇帝已经没有感觉到身体像现在这般舒畅。
“好生厉害的手法。”皇帝感叹了声:“太医院轮翻给朕看罢,都是束手无措,每日汤药不断,却只能缓解一二。你这几针下去,朕只觉连呼吸都畅快了。”
褚灵峰拱了拱手:“皇上谬赞。”
“你可愿留在宫中,任职太医院御医?”
褚灵峤拱手回拒:“草民实不相瞒,草民在外游历多年,已习惯闲云野鹤的生活,在太医院拘着,实非草民本愿,若皇上不弃,草民愿留在宫中,替皇上调理身体,虽说不能根治,但也能让皇上好受一些。”
“如此,也好。”皇帝被病痛折磨许久,听到他愿意留下看诊,也不再免强他入职太医院。
当然,皇帝便将他安排在了太医院旁的瑞华殿,随时方便就近去太医院取药,任皇帝召见。
早朝在这场闹剧中散去,小太监带着褚灵峤前去瑞华宫,在宫墙里碰到了正坐着轿辇回未央宫的封朝。
封朝自若从容地上前,朝那小太监说道:“本宫与褚大夫许久未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送他回瑞华殿,一路还能叙叙旧,小公公去忙别的罢!”
小公公慌忙行了礼退了回去。
封朝下了轿辇,笑道:“褚大夫,请。”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只是轻应了声,默默往前走去,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封朝。
“褚大夫怎的不说话?”
褚灵峤只觉自己被骗还在气头上:“草民口拙,不会说话。”
“是吗?相处三年多,我竟不知褚大夫是口拙之人。”
褚灵峤不语。
封朝便也不再撩拨他,知他现下心中不痛快。
突然他的衣袖被人扯了下。
封朝低头瞧去,莹儿一双扑闪的大眼正盯着他,小声喊了声:“爹爹。”
“莹儿!”褚灵峤喝斥了声。
莹儿吓得立马松开了封朝的衣袖,躲到了褚灵峤另一侧。
忽然间,封朝难受得鼻头泛酸,可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将他们父女二人送回瑞华宫,封朝也未急着离去,“不请我进去坐坐?”
褚灵峤本想拒绝,可是看着他,胸口思念翻涌,没能开口说不。
见他不语,只是径自转身回走,封朝会心一笑紧跟了进去。
门应声关上的那一瞬,两人紧拥抱成一团,不舍再放开彼此。
封朝并不能呆太久,不然定会引起怀疑。
褚灵峤将他离开后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
他和莹儿是被神秘人强行带回京中的,来之前并不是知道要做什么,要去见谁。
但是禇灵峤隐约感觉到与封朝有关,封朝哥儿身份隐藏这么多年,他一日不公开哥儿的身份,他和莹儿便一日见不得光。
于是在来京中的路上,褚灵峤也没办法,不断威逼利诱着自己的女儿,若再见到爹爹,切勿相识,否则会害死他。
禇灵峤几乎每天都会将这些话重复警告上四五遍,莹儿并不懂,为何见着爹爹了不能叫爹爹,可是她又不想让爹爹死,一开始还会委屈得想哭,后来渐渐就接受了。
“爹爹。”莹儿又极小声的叫了封朝一声,眼里带着惊慌与怯意。
封朝心疼地将莹儿抱进了怀里:“莹儿,爹爹对不起你。”
莹儿小手紧紧抱着爹爹的脖子,“莹儿以后还可以叫爹爹吗?”
“不行!”褚灵峤低斥了声:“你记住,以后没有爹爹。”
“灵峤……”
“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封朝无奈,他从未见褚灵峤这般严肃生气,这般冷酷无情,“你说得对。”
为了彼此都好,只有让莹儿忘了有他这个爹爹。
“你快走吧,你已经呆太久了,恐会引起二皇子怀疑。”
封朝眸光不舍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莹儿,临前用力亲了下褚灵峤的唇,这才笑着转身离开了瑞华宫。
自他走后,褚灵峤便神色恍惚,失魂落魄。
他自告奉勇留下给皇帝看诊,并非真心是想留下,而是他若就此出宫,定会被二皇子的人重新控制,成为二皇子威胁封朝的工具,处处被人掣肘。
在这情形下,不如将主动权握在手中,以此摆脱二皇子的控制。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之后半个月,褚灵峤替皇帝调理身体,果然气色大有好转,皇帝大大嘉奖了封朝,说他神医之名实至名归。
二皇子好长一段时间抓不到封朝的把柄,便渐渐消停。
是夜,褚灵峤哄了莹儿入睡,这几日他睡眠不好,经常秉烛夜读。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褚灵峤警惕的问了声:“谁?”
“是我。”外边传来的是封朝的声音。
褚灵峤心下一动,上前去开了门。
只见封朝一袭黑色斗篷迅速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褚灵峤怔愣了几息,才紧张道:“你疯了?这个时间跑到我这儿来,被人看到怎么办?”
封朝笑道:“放心吧,这里我熟,瑞华宫有处小门无人看守,我从那儿进来的。”
褚灵峤无奈看着他:“小心驶得万年船,你那二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晓。”只是因为太想念他和莹儿了,才甘愿冒着风险前来见他们一面。
一阵沉默之后,两人又不由自主的紧拥在了一起,再也不舍得放开彼此。
“大皇子,你真是骗得我好苦!”
“灵峤,我们之间早已跨越了身份与生死,不要因此而生出了嫌隙,好么?”
褚灵峤无奈:“我……我哪舍得与你生出嫌隙?我只是盼着你能好,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当今大皇子封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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