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上午十点不到,何文把钥匙给周应川就走了,周应川看下去,何文骑着辆自行车,出厂子了。
周应川放下东西,给许塘解下围巾,许塘补觉补了一上午,这会儿睡醒了,有点好奇。
“周应川,这是我们新住的地方吗?”
宿舍里跟未完工似的,歪歪斜斜摆着一张落满灰的上下铺,玻璃窗户还碎了半面,周应川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塑料凳,擦干净了,让许塘坐下。
“乖,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打扫下卫生。”
许塘乖巧地点头,在这件儿事上,他从来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周应川从小就告诉他,他干活的时候,只要许塘不乱动,不乱摸,就是在帮忙了。
周应川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因为许塘眼盲的缘故,他们住的地方东西一向是能少则少。
把多出来的塑料凳子垒起来堆在了墙角,中间的木桌也被他推到了墙边,这样中间就腾出了空地,能让许塘走起来没那么危险。
收拾完了,周应川又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绑好的胶带和皮胶管,一截截剪开了,把桌子和床铺的尖角都包好,粘好,等都搞完了,屋子也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周应川,我有点想上厕所…”
“好,现在带你去。”
周应川把窗户用胶带缠好,带着许塘去上厕所。
他们在二楼,厕所在走廊尽头的位置,周应川给他解裤子,许塘皱着小脸,不肯动作。
“塘塘,怎么了?”
周应川还以为许塘是到了陌生环境不适应,没想到许塘朝他伸手,摊开,一手的灰,他嫌弃地说:“周应川,这里好脏,我尿不出来…”
“……”
小破楼长久的没人住,能干净到哪儿去。
“乖,先上,一会我再搞干净。”
许塘纠结了一下:“那我还是忍忍吧,我突然又不想上厕所了…”
他要走,周应川又把他拎回来。
“跟你说过没有…?上厕所的事不能忍。”
许塘不想:“周应川,你这是不讲卫生,我不要,在家里你都把厕所打扫的都很干净的…!”
那还不是许塘要求的,整个镇子里也找不出一天打扫两趟厕所的人家。
“之前在学校里的厕所脏不脏?”
“学校的厕所臭是臭了点,但一下课就有好多同学挤在里面抽烟,他们把厕所的墙都蹭的很干净的…”
“………”
许塘那性子是他想乖的时候能乖得不得了,他不想听话的时候,谁也拿他没办法。
当然,要是肯骂一顿凶一顿也有办法,但谁让周应川不是那个脾气,除了几年前许塘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差点打出了事,周应川狠狠凶了他之外,细数这么些年,周应川几乎没朝他发过什么火。
没办法,他只得让许塘站着,他又过来打扫厕所,解决完生理问题,周应川带着许塘回床上坐着,等他把从屋子到厕所的走廊路面的杂物都清干净了,又教许塘去厕所的路。
楼不大,距离也不远,走几步就到了,许塘学的很快,他对空间的记忆比常人敏感很多,周应川只教了他三四趟,许塘就可以自己摸着走去厕所了。
上午的时间还早,周应川把带过来的账册处理了,交代许塘别乱跑,就下楼买了份盒饭。
他不敢走远,可没想到就是挑了个最近的,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许塘的小脸涨红了,他正蹲在床边,表情很痛苦地在呕吐,早上吃的那点粥几乎全呕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当许塘的同事来家里做客,看见许塘吭哧吭哧地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薯片,一旁只能在电视上看见的周总正扫把锅铲两手抓。
同事:“不是,许塘,你眼里是一点活也没有啊?”
许塘:?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眼里为什么要有活?
他不理解。
许塘眼睛和周应川眼睛的不同:
一个眼里自小没活。
一个眼里全是活儿。
第九章 博取(修)
王兆兴生的不像苏南人,人高马大的,嗓音也响亮,开着一辆桑塔纳,保安一开门,他就喊:“谁在厂里值班!”
保安说何会计这两天没来,不过前段时间他领了个年轻人来,就住在后面职工宿舍。
王兆兴说去把人叫去办公室。
没一会,保安就一路小跑的来叫周应川,周应川正教着许塘做题,有些高年级的数学符号,许塘从前不熟悉,需要他混杂着盲文,给许塘讲的更清楚一些
他向来不会把世界和许塘隔离开。
周应川教许塘的题不拘泥于年级,往往是周应川学什么,他就教许塘什么,所以有些难度,许塘正头疼呢,做错了就要吃饭,听见有人来叫周应川。
许塘如释重负:“是老板回来了呀,你快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的…”
周应川把盲文笔从他手里拿走,把饭勺塞进他手里:“那你自己舀着吃,这碗饭,等我回来前至少要吃掉一半,我说没说清楚?”
他知道许塘自己绝对吃不完。
许塘嘴一撇,心说还不如布置作业呢,周应川摸了下他的头,跟着保安过去了。
办公室里,王兆兴坐在老板椅上,背后的万马奔腾图上扯着一道“发扬申州经验,人均创利十万”的军令状,他掏出打火机点了根儿烟。
一回到培江,他心里就烦,任谁被从申州那么个大城市,突然调到培江这么个鸡毛大的小破市都郁闷。
申州和培江,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
“王老板,您好,我是周应川,是王叔带过来让我跟您学做事的。”
王兆兴第一印象就觉得这年轻人声音挺好听的,很稳,一抬头,看见门口的周应川,瞧着很年轻,穿着质朴,关键是没有现在满大街那些摇头晃脑的小年轻的浮躁,他觉得自己眼光还不错。
——至少字如其人,他爸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凡字能写得好的,人心也稳当。
王兆兴伸手招呼他坐。
“我知道,你老家是榆溪的吧,离培江不算远?”
“不远,不到八十公里。”
“那挺近的,我没去过榆溪,不过我爸年轻的时候在榆溪旁边那个县,叫上…上什么来着?”
“上池县。”
“对,上池县,他在那儿当过几年的书记,后来调走了。”王兆兴随口聊,手上的烟烧了一小截儿,估计保洁年前打扫卫生了,他一时没在熟悉的地方看见烟灰缸,刚一停,一双手就将桌子另一边的烟灰缸放到了他面前。
王兆兴一笑:“你小子反应还挺快的。”
他那烟掸不掸都行,刚才最多也就晃了一下眼神,这小子都能注意到。
周应川微笑:“王叔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王老板,愿意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跟着王老板多学习。”
“行,年轻人,谦虚点儿是好事。”
王兆兴捻灭了烟:“咱废话不多说了,我来培江的时间不长,去年又被别的事耽误了,没怎么管培江这块儿的事,现在身边正缺人,你上次也看到了,这个厂子里有不少烂账…你要愿意,就来当我的助理试试,我的要求不高,办事稳当就行了。”
“你上次做的账我看见了,我也是看中了你这点,我不懂财务,现在这个会计我也不大信,就得靠你帮我盯着…”
“我知道的,王老板。”
王兆兴看他上道,露出一些赞许的目光,其实他不止看中了周应川的能力,要说有点能力的年轻人,那多了去了,他也是看重周应川来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没有任何背景,别看培江不大,但水还挺深。
“你对出的问题后来我也让人查了,确实其中有老鼠,他妈的…我还得先摁着…”
王兆兴咂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事实在有点窝囊:“但摁着不代表我是泥人捏的…这样,你要愿意跟着我干,前三个月当试用期,一个月二百块钱,管吃管住,后面干的好,再涨。”
二百块钱开的不算高,但也不算低了,在培江,一个公职人员的工资才不过一个月三百块左右。
“谢谢王老板,我一定好好干。”
王兆兴看他答应也没惊讶,一个小镇子来的小年轻,能找到一个月两百块钱的工资已经算不错了,要不是他现在实在急着缺人,怎么也得回申州仔细挑一个。
正想着,外头的保安叫,说王兆兴车里一直响。
王兆兴才发现腰间别的传呼机落车里了:“行,那你先回去吧,这几天先熟悉熟悉厂里。”
是他老婆发他的,问他安全到了没有,王兆兴回了老婆信息,又看见朋友说晚上约的有饭局,他都回完了回来一看,周应川还站在办公室门口。
“小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王老板,能给我看看厂里去年结算的情况吗?”
周应川说:“前几天何会计让我盘对一下仓库的进出货明细,我都对完了,有几个地方要修改。”
王兆兴在办公桌上把何文的那份报告翻出来:“小何跟我说这份是定稿了,我看了,弄得还行,有小问题你就和小何对着改吧,但如果营收、利润这种大数要改,记得一定要跟我汇报。”
王兆兴强调完,就开了柜子找酒,没一会,听见周应川放下了报告。
“王老板,我觉得我们厂里结算的利润这块儿可能有点问题。”
“利润?”
王兆兴像被唤了一道眼下正敏感的词儿。
“是的,王老板,何会计核算的这份年报上,我们厂去年的利润达到了一百零三万,但我觉得其中应该有很大的水分。”
“什么,有很大水分?”
王兆兴微微拧起了眉:“小周,利润这事可不是小事,过段时间我还得跟主厂汇报去呢,你说有很大水分,怎么证明?”
“交货订单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小周,虽然去年我好多事没怎么在厂里,但咱厂的订单货款,我都是托我在银行的朋友盯着的…每次订单的钱都是真金白银的打进来的…”
王兆兴上半年被别的事绊住了脚,但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有他的办法。
“王老板,只要有心,银行流水和订单交易都是可以作假的。”
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何会计走之前留给他缴费的电费本。
“但一家工厂的能耗做不了假。”
周应川将电费本和他这些天做的对比核算一起放在王兆兴面前。
“王老板,这是何会计前些天交给我的,让我交费的电费缴费本,我看了一下,上个月我们厂子里的电费还不到三百块钱,我之前也帮许多别的小厂子做账,对比同类制衣厂,哪怕是一个年赚五十万左右的厂子,每个月的电费都要基本固定在六百五十元左右,这已经是最低的了,可我们年利润是他们的两倍,用电规模却连他们的一半都不到,这就说明,我们厂里至少全年有一半的机器都在停工空转。”
王兆兴手按着那份核算,上头每个月,每类效益区间的厂子能耗分析与对比,都列的清清楚楚,他稍眯了下眼睛,看着眼前说话的周应川。
何文那人的小心思他知道,不会让周应川接触什么业务,但他竟然能只凭借这么个小电费本,就能想到从用电能耗这个角度来摸底一个厂子的产值规模。
是啊,制衣厂和服装厂都是高耗电行业,要达到一定的盈利规模,那与之的电耗一定是相匹配的。
“你分析的不错,可我们厂里有时候也会直接进别的厂子的成衣,改个款就卖,电费低一些,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是,王老板,我正要说这个。”
周应川对他的质疑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他拿出这些天他理的仓库清单。
“王老板,之前王叔给我看过我们厂子的资产明细,除去固定资产的出入外,很多核算也有问题。比如您刚才说的成衣改卖,它和我们自己进布料加工销售构成了我们的主要营收的两块业务,但无论是从仓库的进入库情况,还是这份年报来看,这两种方式,最多只占到我们营业利润的百分之三十。”
“只占百分之三十?”
王兆兴摸着烟盒,问:“那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你的意思是…有人做了我不知道的交易?”
周应川停顿了一下。
“是,王老板。”
他挑出桌面上他整理的清单其中一页,递给王兆兴:“每个月仓库都会进一批成衣,下个月就卖出去,这批成衣有些是女士棉衣,有些是男士毛衫,品类不一,但在去年立冬前后,仓库记录我们突然进了一批女士夏季套裙,价值十五万,并且在年底前就贴了一个我们冠亚的牌子,以二十五万的价格销售了出去。”
如果说周应川之前说那些话时,最多只是让王兆兴心起疑窦,但等周应川说出这句话,尤其是最后的“年底”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坚刺,刺得王兆兴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不像刚才,他抽了口烟,烟雾里,他的眉眼紧紧蹙着。
“所以,你怀疑这笔交易是假的?”
“是,王老板,反季节销货还卖出高于当季的市场高价,本身就不符合经营常理,更何况不止这一笔,保守估计,我们厂全年至少有八笔这样的大额异常订单。”
王兆兴的烟烫了手,他一惊,拼命甩。
“八笔?你刚才说虚假利润就是…”
“是,王老板,也正是得益于这些异常交易,才让我们厂子的利润在年前猛然破了百万。”
“王老板,我之前听王叔提起过,您这次是竞聘,要给厂里创利百万,而这些订单,就像是为了您这个目标而量身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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