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什么也改变不了。
深陷梦境的谢濯玉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他只是觉得面前的人很熟悉,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个名字好像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
“你是……”两个字刚刚吐出,面前的人却突然消失了,连同房间。
一股眩晕感突然袭击了谢濯玉,而他什么也看不清。
再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居然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广袖白衣,衣服上隐有金色符文浮动。
而他手中握着一把熟悉的灵剑。
寒光凛凛的剑本是通体雪白不掺半点杂色的,现在却有大半都变成了黑红色。
仔细看去才发现,那黑红色分明是血液所致。
黑红色的血珠往下滚,从剑尖滴落在地,晕出一朵血花。
谢濯玉怔愣地望着地上的血迹,握着剑的手突然就开始抖。
手中的剑变得重若千钧,以至于他感觉握不住了。
他如有所感,慢慢地抬起头望向前方。
只见一只巨大的黑龙在远处的空中变回了熟悉的人形,然后直直地从云端坠落下去,有黑红血液在往外涌。
而那双投来怨毒恨意的灿金色龙瞳,给他一种惊人的熟悉感。
何止熟悉……他认识的,他记得。
手中的剑终于脱手,重重地砸在地上,有血溅起落到了他的袍角和袖子上。
巨大的悲伤将谢濯玉淹没,眼泪悄无声息地淌了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后面的梦境就变得扭曲,眼前骤暗,无边黑夜降临。
听不清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将本就在崩溃边缘的谢濯玉往深渊推。
——
晏沉在谢濯玉呼吸平稳地睡去后将桌案搬到地上去,然后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他侧着身撑着头,看着谢濯玉恬静的睡颜发呆,目光温柔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若是有人敢对两百多年前的他说,有朝一日他会与谢濯玉同榻,他会在谢濯玉睡着后用眼神描摹他的脸部轮廓,晏沉会暴起直接杀了他。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能永远停留在现在。
合衣侧躺,伸手将谢濯玉往怀里带了带,晏沉闭上了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但是不等他睡着,身边的人呼吸突然变得紊乱,继而急促得不正常。
晏沉陡然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去看,就见谢濯玉嘴唇微张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激烈。
他紧紧闭着双眼,却仍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出来,淌过脸颊。
深陷梦魇的谢濯玉揪住自己的领口撕扯,像是有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
——他好像痛苦得随时都会死去。
晏沉心头一颤,伸手将人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手掌贴在他的后背给他一下一下顺气。
“醒醒,小玉,醒一醒!”呼唤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切,到后面已经开始直呼其名,“谢濯玉,醒过来!”
“唔……好痛。为什么我,我会……”含糊破碎的字句一个一个往外蹦,谢濯玉仍未醒来,只是半张着唇试图吸入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下一刻,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那架势看得人心惊肉跳,只担心他要将五脏六腑也咳出来。
晏沉眉头紧锁,灵力流转汇于掌心几乎就要注入,却在最后一刻刹住了车。
不行!他的灵力过于霸道,没有灵脉的谢濯玉不可能承受得住。
他不知道谢濯玉到底怎么了,只知道绝对不能再让他这么下去了。
咬牙附到谢濯玉耳边,细密温柔的吻落到耳廓。
以灵力运音,他开始下达一句又一句简短却不容抗拒的指令,竭尽全力去引导谢濯玉调整呼吸的节奏。
“停下,不要再想东西。”
“闭气,听我的。”宽大的手掌捂上了谢濯玉的嘴,吻落到了谢濯玉的鼻尖,“呼气,吸气,呼……对,就是这样,小玉做得很好。”
谢濯玉在他的引导下真的慢慢地缓过来了,呼吸逐渐平稳。
晏沉见势慢慢地挪开手,心头涌起一种后怕,以至于手上的力不自觉重了几分,恨不得将谢濯玉揉碎在怀里。
“小玉别怕,你在我怀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你只是做噩梦了,”他的声音都有点抖,听着有点嘶哑,“醒过来就好了……快醒过来好不好,回到我的身边来。”
似乎真的听见了晏沉的祈求,谢濯玉痛苦地呜咽了几声,过了许久终于轻轻睁开了眼睛,望进了晏沉的眼睛。
晏沉直勾勾地看着他,呼吸突然就变得粗重。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浅棕色眼瞳澄澈清透,即使是最上等的琥珀也好像比不上它半分。
纤长细密的睫毛被眼泪粘成几缕,还隐约挂着泪珠。微翘的眼尾晕开一片深红,被雪白的肤色衬得不可忽略。
睁眼仅几瞬,那双眼中盛着的泪珠又无声地滴了出来。
那几滴眼泪明明是滴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却好像滴到他心上,要将他的心脏活生生灼出一个个洞来。
晏沉知道谢濯玉哭起来是很漂亮的。
清冷美人流露出脆弱易碎的一面,眼泪簌簌而落,让人怦然心动的同时也会逼出了人心底最不堪的欲念。
而像晏沉这样坏透了的黑心肝,本该喜欢这样的情景,本该变本加厉地刺激面前的人,逼他哭得更凶来获得满足才对。
但晏沉不愿意。
他的心硬如磐石,却狠不下来让谢濯玉落泪。
他还记得那一年,谢濯玉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没有半点声音,只是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平日做事随心所欲甚至有点恶劣的少年惊觉,原来眼泪也可以让人感到疼痛。
他那时候就想,他不要让谢濯玉在非特殊情况下掉一滴眼泪。
重重呼出一口气,晏沉抬手捧住了谢濯玉的脸,拇指轻柔地拭去他的眼泪,声音轻得像是拂过江面的春风:“濯玉。”
“别怕,没事了。”
谢濯玉的瞳孔慢慢聚焦,眼前模糊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看见晏沉眼中饱含关切,更深处还有自己读不太懂的情感。
晏沉明明没有笑,但是表情真的好温柔。
他抿了抿唇,伸手搂住了晏沉的腰,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依恋。
——像只走丢了许久吃尽苦头终于找到了主人的小猫。
“晏沉,你还活着……”他喃喃开口,微微仰着头看着晏沉锋利的下颔线,用微哑的声音一遍遍唤,像是要借此来确认他的存在,“晏沉,晏沉……”
晏沉抬手扣住他的后脑让他把脸贴在自己颈侧,轻轻回应他每一声呼唤。
“我在。”
温热的皮肤贴在脸侧,其下是微微跳动的血管。
谢濯玉仍嫌不够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好像感受到了血液的流动,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好像闻到了风雪的气息,似是从不愿回忆的恐怖梦境里追出来的。
但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因为晏沉的怀抱比任何火炉都要温暖,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
这是真实存在的。自己也仍然活着。
晏沉没有出声,顺势伸手紧紧揽住谢濯玉,任他抱着,好像全然不好奇他梦见了什么,半句也不问。
寂静仿佛持续了许多年,久到晏沉要担心怀中人又睡过去时,谢濯玉轻声开口打破了死寂。
第55章 偷吻
“我方才做了个很长的梦。”
“睁开眼时,在一个很漂亮的房间里。有人与我并肩坐在一起,我们一起喝温好的酒,他还亲了我,”
谢濯玉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在说到亲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当时,窗外也像现在一样下着很大的雪,可他的身体很烫……怀抱很暖。”
晏沉点了点头没有插嘴,只是在他停顿时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轻应了一声,无声地告诉他自己有在认真听。
谢濯玉话语止住,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晏沉,入目却是他微微突出的喉结,脑子短暂地空了一瞬。
他眨了眨眼,抬手碰了碰那块突起,惹得晏沉箍紧了他的腰突然紧了些许。
只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谢濯玉就收回了手,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好像只是出于好奇才摸了摸想对比一番。
“他分明就在我面前,近得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谢濯玉手指蜷了蜷,狠狠地闭了闭眼,声音都开始微微发抖,“可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他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听不见。”
梦境的后半段,谢濯玉下意识地逃避,不肯回想一下。
他哽咽了一下,声音都带上了一点细细的哭腔:“我,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个名字在心底久久地盘旋,数次到了嘴边要呼之欲出,却又在下一刻被不知名的力量强行模糊。
他心中不是没有答案的。正是因为心有猜测,所以才急切地想要求证。
可直到最后那人从云端坠落,他仍是没有唤出那个名字。
谢濯玉一想起那个如断线风筝一样往下坠的身影就觉得喘不上气,所以等他再睁开眼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措。
晏沉在听见他说与一个人在并肩坐在一起一同饮酒还接吻,而窗外还下着大雪的时候就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那是他和谢濯玉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冬天。
那一日被他掩在记忆深处,但他从未忘记……事实上,他比谢濯玉记得更清楚。
没办法,他是一条记性很好的龙,漫长的几百年过去,许多事仍像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而与谢濯玉有关的所有事他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真觉得记性太好也是一种困扰,如果能遗忘说不定就不会耿耿于怀,反而能毫无保留地恨。
谢濯玉真好命,可以忘记得一干二净,晏沉一直都偷偷嫉妒这个。
可现在,他听着谢濯玉颤声说自己看不清听不见,看着谢濯玉因为失去的记忆难过得要命,整颗心就酸酸涩涩的。
轻呼出一口气,晏沉凑近了几分,温柔地吻上了谢濯玉的侧脸,温声哄道:“没事的,濯玉。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不必一味去追寻旧事,顺其自然。”
谢濯玉感受着那不带半分情.欲只是安抚的啄吻,眼眶慢慢变得酸胀,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
“我知道。”他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哽咽,“可那是很重要的事,我能感觉出来他是个很重要的人。我明明,不该忘记的啊……”
谢濯玉重重地呼吸试图平复情绪,话音里的哽咽却更加重了几分,“我忘记了,晏沉,我……”我忘记了,所以我做错了事。
最后那几个字梗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谢濯玉只能摇头,目光有几分凄然地看着晏沉,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破碎的词句。
“晏沉,你肯定知道所有的事情,你告诉我好不好……”他话语一顿,看着晏沉的眼睛亮了亮,语气流露出几分崩溃,“求你了,我想知道。”
那可怜的恳求表情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脸上,却又真切地出现了。
晏沉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喉结上下滚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又该说什么?
是要说被心上人斩角捅心的绝望,还是几百年日夜被心魔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痛不欲生?
那些融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的爱与恨,如何能用话语说得明白啊……又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又能改变什么。
谢濯玉看着晏沉一点点冷下来的脸色,神情有点惶恐。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搂在晏沉腰上的手,刚准备要慌张地开口道歉,微烫的右耳垂却被晏沉轻轻捏了捏。
下一刻,他就听见晏沉开口说话,温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在压抑什么:“濯玉,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真的吗……”谢濯玉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晏沉低声笑了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耳廓然后往下流连,再自然地张嘴含住了小巧的耳垂轻轻咬了咬,然后才慢悠悠地松开,看着似有几分不舍。
“你会全部想起来的,我保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濯玉望着他呆了呆,半晌才闭上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在晏沉的吻里慢慢平静下来。
他仍依恋地缩在晏沉怀里,脑袋紧贴颈侧,很快就倦倦地眯起了眼,像只猫。
与人紧紧拥抱、身体相贴是陌生的感觉,但是晏沉的怀抱又给谢濯玉一种熟悉感。
人体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物传来,带给他满满的安全感。
而他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更不抗拒晏沉的拥抱。
晏沉安静地抱了谢濯玉很久,直到看着他好像又睡着了才有了动作。
谁知,揽在谢濯玉腰间的手刚松开些许,他就倏地睁开眼看晏沉,神情有点紧张。
晏沉唇角勾了勾,被他这种反应取悦:“我不走,给你做点东西吃。你想睡就睡,等会做好了喊你。”
谢濯玉坐正身子,轻轻摇头:“不睡,我不困。”
此前被梦魇日夜折磨的时候他也没有怕,但现在却是真的怕了……他怕沉入梦境时,入目是一片血色。
晏沉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转过脸面对桌子。
伸手拎起酒坛放到桌边,手指碰上酒炉,下一刻,那个酒炉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出现在桌上的是一个漆黑的方形烤炉,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盛满了肉串和调料罐的大铁盘。
谢濯玉只是短暂地看了两眼,目光又落回了晏沉脸上。
晏沉将火石放到炉底,然后将一把肉串整齐摆上炉子,一转头就对上谢濯玉沉静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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