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心头一跳,伸手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自己这侧靠,一瞬间喜上眉梢,心花怒放。
“我方才说错了。北境这地方真是好得很,界门好跨,混过来不惹人注意。我一路来你这也畅通无阻无人察觉,省我事,甚好甚好。”
“东西没有我回头给你添,来一次添一些,保证让你这洞府不比其他仙君的差。”
谢濯玉自是答应。
其实东西无关紧要,人来就行了。
晏沉很信守承诺。
他简直把谢濯玉的洞府当成第二个家了,有事没事就带着东西往这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妖界与仙界之间没有界壁了。
白玉床,千金裘。所有谢濯玉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奢华却又不失低调,再不跟简陋搭边了。
谢濯玉拒绝无果后便随他去了,左右不是坏事。
都说龙喜好宝物,积蓄丰富,看晏沉这财大气粗的模样,倒是不假。
这几年,晏沉仍是四处跑,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玩乐,多数的时间都花在了各处秘境的历练。
他本就天赋卓绝,只是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比起修炼更爱玩乐,没有真正潜心苦修。
现在上心之后,自然是进步神速,境界猛蹿。
短短几年,晏沉便在仙人妖三界声名大躁,惹得许多人私下感叹,龙族怕也是要出一位杰出人物了。
这五年,算下来还是分别的时间更多。
但除了少数几次耽搁,其他的每一个节日,晏沉都会来北境与谢濯玉一起过,就与在人间的那两年一样。
春日赏花,夏日玩水,秋日吃蟹,冬日赏雪,当真是逍遥快活如神仙眷侣。
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便是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是“有情人相守一生”的圆满结局。
只是,再长的好梦也总是要醒的。
北境几域一向远离纷争,谢濯玉一心潜修,也不去关心所谓的派系争斗。
宗尧在他来北境的第一年和第二年都带着礼来探望他,之后三年却没再来,往年时不时发来问候的讯息也戛然而止。
谢濯玉却不欲深想,只当他也有了自己的事要忙。他也曾主动地给宗尧传了份信去,说如有难处需要自己帮忙定会尽心。
但宗尧没有回。那之后他便没有再试图去联系宗尧了,遑论去过问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他仍然是那个在与人交际说话都十分钝感的谢濯玉。
所有的改变与柔软仅是晏沉独享。
宗尧是他师兄,自相识以来对他很好,很照顾他这个师弟,可谢濯玉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
无形的界限好像一道深沟横亘在他与其他人面前,他一个人站在这一端,对他再好的人无论是师兄宗尧还是师尊南明都只能止步在另一端。
他不允许任何人跨过来。
这是谢濯玉在许多年前无意窥见他人的恶意后为自己筑起的高墙。
自那以后,他不用再去分辨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不管是真是假都不会再伤害他了。他也不用怕自己会误伤他人。
这么多年,只有晏沉一个人叩开了他的心门,不顾他的抗拒也不惧受伤地紧紧抱住了他,献上了一片赤忱真心。
只有他能站在界的这一端与他并肩而立。
而他对外界漠不关心的同时,晏沉也选择了隐瞒所有的风云变幻。
魔界群龙无首、多年混乱,在仙界一帮人看来不成气候,不足为虑。冥界独掌亡灵与轮回的权柄,跳脱几界之外,并无利益相关。
于是五界之中,仙与妖这两界关系便因为错综复杂的利益日益紧张起来,两界天骄出入秘境历险时相遇也多有摩擦,偶有为争夺机缘出现死伤。
龙族历来好争妖界首族之位,族人性子也多桀骜不驯,所以五族之中当属龙族与仙界关系最恶劣。
但是,所有的这些晏沉都未对谢濯玉透露半字。
他自知总有一日风雨要来,届时或有血流成河的战争,可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些都跟谢濯玉无关。
两族交好或者交恶都不会影响他和谢濯玉的关系。
二界关系恶化的第一年,晏沉便开始拼了命地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一年到头除了几次节日小聚便是出入各种秘境,近乎是疯狂地提升实力、不断积累自身底蕴。
只要拳头够硬,哪管外面战火滔天、血流成河,他也能将谢濯玉护得好好的。
第四年春,谢濯玉似有突破之感。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每一次突破都需一场无人打扰的闭关。道至臻越险,如悬崖走钢线,一着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谢濯玉并不惧怕风险,他自有信心突破成功。
他那半点犹豫只是因为,一场死关得多久无法预测。石室中的须臾或是室外的数十年乃至百年光阴,对有情人来说漫长得有点残忍,以至于他望着晏沉不知如何启齿。
然而他的这场闭关正合晏沉心意,他前所未有地对分别展现出殷切的态度。
不突破不得出的死关,太好了,简直瞌睡时有人送枕头!
就算外头打得天昏地暗以至于连散仙小妖都被卷进战争的绞肉机,谢濯玉也不会有事,毕竟谁敢扰南明亲传弟子的死关呢。
他的小仙君便做一轮皎皎云间月就好,不用也不会沾半分血腥。
谢濯玉开始闭关那日是很好的春日,北境难得下起了一场雨。
微凉的雨使得一切都带上几分朦胧,也模糊了闭关石室外的窄小石台上两个紧挨着的身影。
晏沉捧着谢濯玉的脸落下了饱含不舍的绵密轻吻,许下承诺时的眼瞳亮如星子:“等你出关了,我就带你去人间玩。玩完了再回南境去,向你师尊去讨一个印,落在合籍庚帖上。”
谢濯玉闻言弯眼笑了:“他肯定要揍你,到时候我可拦不了,你得厉害一点,别被打得缺胳膊少腿。”
晏沉笑着应道:“这是自然的。”他满心不舍地松了手,然后稍微往后挪了挪,轻轻地朝谢濯玉挥了挥手。
谢濯玉转过身往布置好的石室内走,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来凑到晏沉面前。
他轻轻捏着晏沉的领子,很快地在他唇上落了个轻飘飘的吻。
然后他像晏沉刚刚那样轻轻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迈不动步子。
晏沉看着古朴的封印阵印浮现又消失,闭关石室的入口消失,只余光滑石壁,心中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从看不见谢濯玉的第一眼起,他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濛濛春雨里的这一面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诀别,再见之时已非故人,唯有刀剑相向。
然而,刻骨恨意却也不曾磨灭半分这个春风一样温柔的吻。
晏沉一直记得,记得谢濯玉吻上来时睫毛轻颤,上挑的眼尾微红。
*——*
谢濯玉闭关的那年冬天,晏沉的修为突破了个大境界,引来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突破的时候他正巧在某个古老的秘境历练,还正好处于秘境核心区,揣着异宝躲着。
他本来躲得好好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突破和紧随其后的雷劫却将他暴露了个彻底,瞬间成为众矢之至。
各族天骄蜂拥而至,却又因为雷劫不得不止步于他藏身的山洞外面。
人族与妖族分列两旁,皆是虎视眈眈,其中也有本该为晏沉护法的龙族。若晏沉渡劫失败,他们便各凭本事捡漏异宝。
若他顺利渡劫,遭了八十一道雷劫身体也有几分虚弱,他们便一起出手先对付了晏沉夺了宝再做过一场。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出乎了许多人意料。
晏沉顺利地渡了雷劫,还吞了那珍贵的红莲业火的火种。
堵在山洞外的人联合出手,却也没讨个半点好。妖族本就与他是一边的,自然识趣地退开,龙族的人更是出手帮他。
最后,晏沉不过啊受了点小伤,而十数位人族天骄陨落,其中甚至有两位仙君之子。
这一战使得三界沸腾,晏沉名震三界,自此真正地走入了某些老不死的眼中。
妖界各族狂喜,虽然听闻龙族这位九殿下叛逆不驯,与族中关系不会,但说到底他仍是妖族,实力强劲对他们是好事。
有人欢喜自有人忧与恨。忧的是妖界平添一大战力,恨的是这龙出手狠辣,竟连仙君之子都敢斩杀!俨然忘了,秘境之中所有斗争皆是如此,天骄殒命是常事。
阴谋的网悄然编织而成,伺机而动。
晏灵微死了,连完好的尸体都没能留下——她最重要的那根龙骨都被抽走了。
消息传进晏沉耳中时,他愣了愣,回过神来时手中成型大半的木雕已经化为几块碎片。
第98章 剥夺
秘境纵然万分凶险,可晏灵微实力不弱、行事一贯谨慎,不可能会为了宝贝就不要性命……要知道她已经成亲了啊,一年前刚生下一颗龙蛋。
显而易见的,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围杀,晏沉甚至可以肯定有自家人的贡献在其中。
里应外合,精英出手,任晏灵微有通天本事也别想活着走出那个秘境。
然而此事发生于秘境之中,抽去龙骨的天戈君亲子更是咬死了绝非故意只是失手,理直气壮地说之前晏沉杀人他们也并未追究。
秘境之中,是生是死各凭本事。
如晏沉所料,最后的结果确实是接受晏灵微的死,接受仙界假惺惺的道歉和那点微不足道让出的利益——就如妖界之前所为。
晏沉望着来传信的侍从冷笑出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以至于小侍从一脸胆战心惊地后退了几步,得了离开的许可后三两步就窜没影了。
他跑得太快,没有看见晏沉阴霾下来的脸色,更没有听见那句“我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这是谢濯玉闭关的第三年。
这一年的夏天发生了许多大事,桩桩件件都震动各界,且都与晏沉有关。
第一件是龙族那颗近年来战绩无比骄人新星,那位最桀骜不驯却实力强盛的九殿下与族中彻底决裂了。
决裂之后,他竟杀了妖界其他几族的数位天骄,包括龙族嫡系的三殿下。
这一举动与叛出妖界无异,妖界五族联合颁布追杀令。
第二件事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晏沉杀了天戈君的亲子,且是虐杀——他活生生地将人全身骨头打碎,然后剥了皮。
除此之外,天戈君亲子带领的那一队仙界人也无一生还,全丧命于晏沉之手。
此事传出后再次使三界沸腾,各族笃定这龙已经堕魔。
妖界追杀令自此升级为三界追杀令。
然而追杀令下了以后,晏沉再没有现身,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晏沉是遁逃到魔界去了。
不久,魔界便传出了大魔现世的传闻,听说本就纷争不断的魔界彻底乱了。
与之相比,哪族天骄死在秘境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
谢濯玉在三界联合追杀令发下的那一日突然睁开了双眼,退出了入定状态。
突然结束入定状态难免心神动荡、气机紊乱,遑论谢濯玉正是关键时刻,本就不能分心。
全身灵力躁动无比,不受控地在经脉内肆意冲撞,激起阵阵疼痛,以至于谢濯玉都忍不住蹙眉。
调息许久,他还是没能忍住呕出了一大口血,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抬手拭去唇边血迹,谢濯玉用力地捂住心口,眼中闪过几分茫然。
为何,他突然会如此惊慌,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搁在书案上的信笺不知怎的溅了两滴血,他下意识伸手去擦反而晕开了血迹,鲜红的两点映入眼帘却是无比刺眼。
谢濯玉终于还是做了决定,抬手结印,撤去了青鸟琉璃灯上的封印。
闭关的这几年,晏沉给他留了很多讯息,然而谢濯玉都未曾听过,现在也顾不上听。
他给晏沉传讯,顾及着自己刚吐了血脸色难看没露脸,只是传音。
然而,以前一向回他消息回得无比及时以至于让谢濯玉怀疑晏沉莫不是天天就守着等他讯息的晏沉一直没有回。
他本可以安慰自己,许是晏沉有事,许是晏沉正在入定修炼,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明显,如火焰一样炙烤着他。
谢濯玉交友甚少,与宗尧断联,又不敢叨扰师尊,想了想只好给说过几句话的北境副使去讯。
他不好直接问,想了好一会才发了一句,发完一看,仍是干巴巴的,例行公事的风格一看就是他会发的。
“近期可有大事发生?”
那边的副使还是头一次收到这位总使的讯息,惊得差点把自己的琉璃灯摔了。
他有点不明所以,要知道谢濯玉来这的第一天就说若有要事就自行商议,然后由他决定即可。此后数年他当真从未过问过北境事务,从不关心发生什么事。
但既然他问,副使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
他想了想,决定最大的也就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两件事算得上轰动三界的大事,便着重先说了。话匣子一开就有点关不住,絮絮叨叨地说如今妖界与仙界关系紧张,若真打起来只怕北境要遭殃——毕竟二界之间最大的界门就在北境。
然而他后面那些担忧话语谢濯玉一字都未听进去。
谢濯玉定定地望着青鸟琉璃灯,副使的话在他脑中盘旋。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却好像每一个字都听不懂。
晏沉与母族决裂,杀了同族后叛逃。
晏沉虐杀了许多仙界之人。
晏沉堕魔后下落不明……那是一头十恶不赦的魔龙,仙界人人得而诛之。
谢濯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爱的那个骄阳一样的少年会与嗜血好杀的魔族有那样密切的关系。
他实在想象不出那双望着他时永远带着笑意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都要闪的眼睛在虐杀别人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冰冷。
那双拈着点心投喂他的手,那双在亲吻时轻轻捏住他下巴的手,居然会染上同族的血、会打碎别人全身的骨头吗?
谢濯玉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想摔碎那个青鸟琉璃灯,却又想到了什么,然后把它放了回去,还轻轻摸了摸鸟的翅膀,似是安抚。
——晏沉发的那些讯息,他都还没有听过呢。
只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听了。
这一场闭关不得不提前结束了。
他清楚贸然出关意味着前功尽弃,但仍然没有半分犹豫地解开了石门的封印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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