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蛟已停在当前境界近千年,迟迟得不到化龙的机缘。执念太深,不知不觉便走了歪路,在这些年来为祸一方,且愈来愈过分以至于上界也隐有感知。
虽然棘手,但谢濯玉并非凡修,本不该落于下乘,更不至于在交手时重伤。
——然而今非昔比,他的境界因为仙界刑司的惩罚封印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一番堪称让天地变色的恶斗后,一人一蛟落了个两败俱伤。
谢濯玉的肩膀被蛟爪贯穿,腹部也被撕出一道裂口。那恶蛟被斩去大半截身子,包括那只捅穿谢濯玉肩膀的爪子。
那蛟到底是比心思纯稚的小仙君狡猾,此地又是他汲汲而营多年的大本营,一见形势不好,便当机立断地弃尾逃生。
谢濯玉自然知道不能就这样放过它,然而体内肆意的恶毒蛟毒却容不得他再追去,只能暂且作罢。
他强撑着出了山脉,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到村落,然后在一处爬满爬山虎的院墙边昏了过去。
晏沉寻至这个小院时,谢濯玉仍未醒来过。
小孩子和妇人望着站在床前面色黑沉的高大黑衣男人,皆是满脸忐忑。
“那日,这道长便倒在我们院子门口,浑身都是血。”妇人轻声说道,“肚子上好大一口子呢,肩膀也被穿了,大夫来看了都说还活着是奇迹。他这几日都未醒过,我们也给喂了药,高热却始终退不下去。只是,那伤口倒是愈合得快。”
晏沉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想将人抱进怀里,手刚碰上却又不动了,最后轻轻拨开了盖在谢濯玉身上的被子。
肩膀和腹部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仍隐约能看见些许红黑之色。
晏沉眯着眼,伸手轻轻按住,迅速地探出了人体中未曾化解干净的蛟毒。
他挪开手,望着谢濯玉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心中杀意已起,灵力几乎都要化为实质。室内的温度好像陡然低了几度,身后站着的妇人与小孩惊慌失措地退到门边去,满脸恐惧。
“哇——”小孩有几分尖锐的哭声刚响起,下一刻就被娘亲捂住了嘴。
晏沉深吸两口气,将气息收敛干净,垂眸去看谢濯玉:“多谢二位多日悉心照顾,之后定有重谢。”
“现下可否将此间房留给我们?我需要个清净的环境,好为他疗伤。”
“好的好的。”妇人求之不得,“我们不会来叨扰的。”
话音一落,她已抱起孩子匆匆地离开了。
晏沉站起身来,然后重新在床边蹲下,死死地盯着谢濯玉的脸默不作声,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他从储物灵器中取了锋利的刀,以灵力裹住刀刃,没有半分犹豫地划破了手腕,然后将手上的伤口贴上了谢濯玉的唇,让那珍贵的至纯龙血一点点流进去。
“快醒过来吧,”他握上了谢濯玉的手,牵着那只冰冷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侧,“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濯玉。”
第95章 承诺
谢濯玉在服下晏沉精血不久后脸色便好了许多,但仍是不见醒。
晏沉干脆搬了张藤编小马扎坐在床边,握紧了他的手静静守着他,每个时辰都给人喂点水。
谢濯玉醒来时,只觉经脉里流淌着一股暖流,好像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里。
他眨了眨眼,望着陌生的房顶露出些许疑惑之色,然后便要撑着床坐起来。
刚一动,他便觉出不对,停住动作偏头看去。
晏沉坐在床边,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眼下已是黄昏,窗外的晚霞绚烂。
晏沉大半身子都隐在屋内昏暗中,只有半边脸上落了些许晚霞。暖黄的光柔和了凶戾的眉眼。
谢濯玉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头一跳,呼吸都轻了几分,只怕吵醒他。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眼下两个人的气氛是多么的不合适。
谢濯玉不想再有人挑着眉问他,为什么你牵着我未婚夫的手。
想到丛临溪,他冷了脸,不再顾会不会吵醒晏沉,只用力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
晏沉在他动第一下时倏地睁开了眼,然后对上了谢濯玉的眼睛。
澄澈的琥珀色眼瞳里写满了从未对他展现过的抗拒与厌恶,几乎像剑一样刺痛了晏沉,以至于晏沉下意识地松了手。
谢濯玉坐直身子往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
他盘膝而坐,垂眼避开晏沉的目光,凝神静气,内观经脉,然后惊讶地发现,此前在与恶蛟大战中受的各种暗伤已经全部痊愈了。
不仅如此,他的血液里竟掺上了一种神秘的金色物质,若隐若现的很难察觉。但当他能感觉到,那金色的物质是很珍贵的好东西——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似乎更强韧了几分。
这种物质的来源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晏沉。
伤势痊愈还得了好处,谢濯玉本该觉得高兴的,然而一想到与晏沉有关又忍不住皱眉。
他不想与晏沉再有任何不该有的瓜葛,更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一时之间,谢濯玉甚至有点心烦意乱,以至于眼下与晏沉共处一室都觉得不自在。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晏沉突然出声打破了谢濯玉的思绪。
他没有再拐弯抹角,也没有再试探半句,而是一记直球,直接戳中了谢濯玉的心:“濯玉,你看着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谢濯玉没有吭声,睫毛轻颤,到底还是抬眼望向了晏沉。
“那一日丛临溪对你说,他与我有族中定下的婚约,这不是真的,他在撒谎。”说话的晏沉没有像往日那样笑得散漫,表情无比认真。他定定地与谢濯玉对视,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将解释都说得像誓言。
“我们二族确实交情甚密,小辈联姻加强利益往来也是约定俗成。我与丛临溪自小认识,有些许情分。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所以,纵使联姻,也不会是我和他,”他说这话时似乎是想起什么,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厌恶,“我若想要什么,一定会凭自己的实力去争,绝不会靠联姻。”
谢濯玉抿了抿唇,缩在被下的手无意识地揪了揪被套,心里堵着的某块石头突然就落了。
明明那日丛临溪说那话时一脸自然,语气笃定,明明他也看见了晏沉伸出的手,可是现在晏沉这样认真地解释,他还是想相信。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说了别的事,是不是与我有关,所以不敢说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骗你。”
晏沉顿了顿:“而我喜欢你这件事,千真万确,绝无半分作假。”
谢濯玉没想到表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思绪被这一记直球打散,连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捕捉到一脸镇定的晏沉眼中的忐忑,感觉心尖都被轻轻戳了一下。
“可是七夕那日我看见了,”明明质问的话语,然而声音却毫无气势,甚至让人隐约地从中觉出几分委屈,“你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就像你之前经常喜欢摸我的脸那样。”
“我相信你喜欢我,可你除了喜欢我,还……”
“没有。”晏沉不等他话说完便打断了他,“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只喜欢谢濯玉一个,你拥有我完完整整的喜欢,”他顿了顿,伸出手握住了谢濯玉的手腕,牵着他贴上自己的心口,“我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是在看见你的第一眼。从那时起,这颗心便已独属于你。”
谢濯玉对上晏沉没有闪躲之意的漆黑眼瞳,在清楚读出其中的感情后,突觉天地间所有春风迎面而来,温柔却势不可挡地裹挟了他的心。
那颗在这些时日空荡荡的心因为晏沉的真挚告白重新被填满,稳稳当当落到了实处。
他微微偏过头去与晏沉错开了视线,表情与声音都淡淡的,可耳根已经红透了:“我知晓了。”
晏沉却不打算再像以往那样让他含糊过去,只在心里自我劝慰说来日方长。
——说到底,掠夺与控制才是他的本性。比起等待,他更擅长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他眯了眯眼凑近了几分:“知晓了是什么意思呢,濯玉。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呢?”
谢濯玉沉默了很久,久到晏沉觉得他不会再出声回应了。
漆黑眼瞳中的亮光一点点黯了下去,晏沉少有地感到受挫。
总是这样。谢濯玉像一池水,澄澈平静。无论投入什么,涟漪过后便恢复原样。某种角度上来说,未尝不像一块冷硬坚冰,再如何努力只是将自己冻伤,捂化不过是痴心妄想、徒劳无功。
但他只要望着这张漂亮的脸,望着这双清浅的琥珀眼瞳,便连半分怨怼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毕竟,喜欢谢濯玉是他的事情,谢濯玉又有什么义务一定要回应他的喜欢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失望地垂下眼站起身来:“你伤势未愈,还需好生休养,我先不烦你了。”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
但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袖子被人拽住,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拉力。那样轻的力道,他只要抬一下手就能抽出手。
但他没有。非但没有,甚至不敢乱动了。
他熟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那嗓音仍是悦耳动听,如珠玉落盘一样脆,清泠如水,语气也跟以前对他背剑诀、与他谈论剑招时的相似。
但并不全然一致。
晏沉能捕捉到尾音微不可察的轻颤,能清楚地从中辨出谢濯玉的紧张。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谢濯玉顿了顿,松开了一角袖子,然后很快地握上了晏沉的手,回忆着晏沉往日的动作慢慢与他手掌相扣,“晏沉,你带我看了我从未见过的人间。”
“你是第一个主动来牵我手的人,也只有你敢那样不客气地摸我的脸。本来应该讨厌和抵触的,但是你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的心就跳得很快,好像病了一样。”他仰着脸与晏沉对视,望见永远游刃有余的人脸上从未露出的僵硬表情,眉眼一点点弯了起来。
心里的那些话好像新生的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往外冒,自然得不需要去刻意组织语言,“晏沉,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只是我之前不知道,原来这种特别便是喜欢,你靠近我时我的心跳会很快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晏沉。”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那一瞬,晏沉好像看见了千里冰原尽数融化于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繁花盛锦。
谢濯玉是最漂亮的那朵小花,更是他的小花。
他只要笑一下,晏沉就看尽了人间三月春。
晏沉没有说话,头垂了下去。
下一秒,他便像只见了主人的大型狼犬一样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谢濯玉收紧的臂膀那样用力,好像怕珍视的这个人会在下一刻反悔然后一声不吭逃跑一样,恨不得把人融进骨血,这样才能得片刻安定。
谢濯玉轻轻哎了一声,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回抱住了晏沉。
温热干燥的唇落到了他的耳廓,晏沉的话伴着轻吻落下,闷闷的声音落进谢濯玉耳中,没由来地让人觉得心尖微痒,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那你别再离开我了,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哪里找不到了,我都抹除了你的印记,你不也找得这么快么……嘶,你是小狗吗?”谢濯玉极力想保持一贯的冷静自若,以平常的语气与晏沉说话。
人间历练一趟,他倒也见过普通小情人小夫妻相处,只是他与晏沉同为男子,他参照哪方都不甚合适,以至于说开了以后他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与晏沉相处了。
“找得很辛苦,”晏沉轻轻舔了舔自己在小巧耳垂上咬的浅印,“跋山涉水,一日行过千万里,找遍数十城,片刻不敢停。”
“只怕小仙君斩了恶蛟渡完劫便斩断尘缘,毫不留情地回仙山上去,让我有冤难诉。毕竟,你若回了仙界,那只要你不想,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濯玉被他这话逗得有点想笑,心也不自觉地软成一片了,再开口说话时声音都软了:“那我答应你,你以后永远都能找到我。若是有人拦着你来见我,那便由我去见你。”
晏沉眼睛一亮,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当即停止在他肩上乱蹭的动作,捧着他的脸抵上他的额头,笑得稳操胜券,隐约露出犬牙尖尖:“这是承诺吧?仙君不会哄我玩的吧,我愚钝蠢笨,你便是玩笑我也会当真的。”
“是承诺,”谢濯玉正色几分,随机又被他的笑感染忍不住跟着弯了眉眼,“我从不骗人,更不骗你。”
晏沉得了满意的答案,轻轻磨了磨牙,到底没忍住狠狠亲了上去。
他忍了许多次,终于不用再忍,就该好好亲个够。
彼时,少年郎意气风发,只觉相爱的滋味远胜蜜糖,一字一句承诺笃定。
却不知天道无情,残酷的命运总爱戏弄他人。它要相爱之人聚少离多,要人尝到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要人阴差阳错地站到对立位置刀剑相向,直至爱恨再难分辨只余生死才作罢休。
终究天命难勘破。
*——*
“好了好了,”谢濯玉喘着气伸手去推晏沉的肩膀,“亲够了没,我还要问你正事呢吗,停——”
第96章 想见你
晏沉不情不愿地拉开了些许距离,一开口就说出了谢濯玉要问的事:“那丑东西没死呢,我就稍微收拾了他一下,留着给你宰。”
谢濯玉听着他用懒洋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丑东西就觉得有点好笑。
要知道那蛟离化龙当真是只差一道机缘,比他俩年纪加起来还大,称句半龙并不为过。
不过晏沉出身龙族,又是嫡系,看不上也是正常的。
虽然知道晏沉说得轻描淡写但下手绝不会轻,然而两日后寻到恶蛟再度交上手后谢濯玉还是暗暗心惊。
之前的恶蛟连他也吃了好一番苦头,现在的却已是不足为惧,甚至连给人的感觉都完全不一样了。
“若不是那龙族的小崽子抽了我的龙筋,今日便是我吞你下肚炼化你这一身上等滋补的仙人血肉、彻底化龙!”怨毒又不甘的嘶吼响彻整个山涧,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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