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们在经历寒冬后满身疲惫,由于人手不足,换班难以为继,每个人捱了一轮又一轮。雪夜更是难熬。
赛罕在大冬天还是那身不怕冷的装扮,不成体统的裤子,裸露的上身,在蓝雪中像一头冬眠出来觅食的熊。他站在不易察觉的暗处紧盯着后山,那里灯火通明,火车在轨道上蛰伏,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判断,今晚这辆火车不会再动作了。
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掩饰工具。
他吐掉嘴中嚼着的草根,双手摩擦,伸出双臂挂上树枝。
即使是冬天的树仍能勉强藏匿他的身形,走在雪地上再轻也会发出声音,并且有明显的痕迹。
不太巧的一场雪。他这么想。
与此同时,后山的一处石缝后,穿着单薄白大褂的祝尧狠狠打了个寒颤,他将小卡片埋进土里,手指不停开合防止冻僵。
看来战争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多了,这么重要的圣殿山居然守卫那么松懈,太方便他跑路了,更有优势的是,他穿着白色衣服,与雪完美契合。
祝尧信心满满。
手上和胸口伤口被冻之后发痒,浑身上下那两处存在感最强,好在血总算不流了,被冻凝结了。祝尧半蹲着,贴着墙壁慢慢挪动。
山尖上有点点星火不停闪动,是那些看守的守卫,根据规定,是不允许有人在山上吸烟的,担心引发山火。但是这种时候,显然这些守卫也在煎熬,只能依靠尼古丁撑起精神来。
“砰砰——”两声枪响。
祝尧屏住呼吸,枪声就从他头顶上响起,在他上方有两名守卫在聊天。
其中一人说:“是鸟。”
另一人:“见鬼,大晚上的鸟还飞什么,浪费我的子弹。”
一个大大的哈欠声结束交谈。
祝尧此时的处境并不安全,他在岩壁上,只有这里算是视野盲区,而且是能最快离开圣殿的路线,同时这也意味着危险,他脚下即是几十米的悬崖。
一步不慎,粉身脆骨。
在经过一处拐角,祝尧咬紧嘴唇,他探出去的脚无处可踏了。他本身对圣殿山并不熟悉,选择这条路也是迫于无奈,他的身体不足支撑他和这么多人搏斗,但天不怜人,他无路可走了。
挂在崖壁上像随风飘零的烂树叶。
祝尧的手死死扣着石头,小声喘息,脑子里不停思考,借助还不算太黑的夜晚,他能看到下方有一处狭窄的石台,就是距离过远,往下跳还有可能跳不上去直接摔下去。
深夜换班的人要来了,祝尧捕捉到风声送来的讯息,形势逼人,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提着一口气打算赌一把跳下去时,扣着拐角处石头的手被一股温热覆盖住了。
祝尧的心中万分惊讶,第一反应不是被发现了,而是在想这光秃秃的山崖居然还能有其它苦命人——
两方都是一惊,触之即分,祝尧甚至惊险地晃荡了一下。
没有声音,说明不是守卫发现了他。祝尧用极细的气声问了句:“谁?”
那方静住,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摩挲住祝尧的手腕竟然凌空将他拽过了那锋利的拐角。
他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温暖,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溺下去。
祝尧喉咙哽住,一时无法言语,也不敢言语,生怕一开口将上面的人招下来。
他在那怀抱中扭头,对上一双透亮的眼,如海边静谧与深沉,带着许久不见的希冀。
祝尧不顾自己手腕和胸口的疼痛,转身牢牢抱住对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但是拥抱的力度足够说明他们的想念。
赛罕那只拽他的手臂把住他的背又拖住他的屁股,将他镶嵌在自己身上。也是这时,祝尧才发现,哪是拐角处没有没有可下手的石块啊,这处是横生的树枝,赛罕另一只手正抓着树枝凌空吊着呢。真比他惨,连个踩的地方都没有。
祝尧盘在赛罕腰上,拍拍他的手臂,赛罕了然,两只手都抓着树枝快速攀爬。
祝尧暖了些,心思也活泛起来,他摸摸赛罕的身体,有些细小伤痕,又摸摸赛罕的头发,长了,胡子一摸,扎手,总之哪哪都不舒坦。
他凑到赛罕耳朵根上小气音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赛罕被他哈气哈的耳朵痒,一个劲的抖,全身上下气血涌动着流窜,他暗骂自己,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想这些。
赛罕腾出一只手,示威似地拍拍祝尧的屁股,让他抓紧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祝尧老实了,但是疲惫也如山倒般来袭,那股死不服输的劲渐渐消失,四肢都瘫软下来。
好在赛罕及时察觉,一把捞过差点滑下去的祝尧扛在自己肩膀上,他大臂上的肌肉猛烈颤抖。
多日的长途跋涉,加上吊着无处着力,全身重量都压在手臂上,他咬牙爬上更粗壮的一根树干。一步跳上巨石边缘。
祝尧的身子滚烫。赛罕看了一眼山崖,还有几步远他们就能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但是前提是祝尧还能清醒。
守卫完成了换班。
祝尧从赛罕肩膀上跳下去,知道他们的处境不太妙,撑着说:“我可以走过去。”
那地方太狭窄,赛罕扛着他没办法顺利通过。
赛罕将嘴里嚼着的一口草根里的汁水弯腰扶住祝尧的后脑勺一点点渡进去。那股甘甜的味道夹杂着赛罕的气息瞬间充斥了祝尧的脑海,将他震了一激灵,睁大眼睛看近在咫尺的赛罕的英俊的脸。
夜色无法阻止两人对视,赛罕送进去后也不立即离开,他舔了舔祝尧干裂的唇,又小心啜了几口祝尧的嘴巴才依依不舍离开。
“信我,我带你出去,嗯?”他轻声说。
祝尧抿住嘴,深深点头。我没有别人可信了,我只信你。
灯火通明处的后山实验室发出喧哗声,祝尧与赛罕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发现祝尧不见了,说实话这么晚才发现,说明祝尧堆砌出的那个人形替身还挺像样。
时间不能再耽误,赛罕走在前方探路,祝尧紧跟着。有细小的碎石从身边落下去也顾不得了。
探照灯在四周亮起来,头顶守卫的脚步声也开始纷乱,岩壁上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冷静。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两人身边。
忽然,一束光从他们身边掠过,两人瞬间定住。就在刚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束光猛地闪了回来,定在两个身影上,无比瞩目。
祝尧顿时懊悔,他应该把衣服脱掉的,这身衣服在探照灯中太过显眼,明晃晃的。
“跑!”赛罕反手抓住祝尧的肩膀将他抛向对面,堪堪挂在崖边上,祝尧立即向后伸手,抓住赛罕的胳膊将他拉过来。
那束光牢牢盯着他们。已经有人聚集来了。
赛罕扛起祝尧就往山下跑,他步子迈的极大,三两步窜出去许久,连探照灯都甩脱了。但是守卫们的枪声响起来,企图威慑住两个逃跑的人。
祝尧在冷风中回头看,眯起眼冷静地说:“放心大胆地跑,他们不敢把子弹真的打到我身上。”
“你那个混账爹,迟早有一天我要亲自抽他!”赛罕咬牙道。
祝尧轻笑:“我也想。”
圣殿山一阵鸡飞狗跳,前面跑后面追,渐渐地落后于人。
但好巧不巧,被调走的卫兵在深夜归来,呈现半包围式堵住了拔腿狂奔的两人。
却也恰在此时,山脚下不知谁突然支援了一个炮弹,通亮的尾焰照亮了半片天,其势头之大,如果是在城区,必然会惊醒半个城区的人。
夸张到极致的绚丽,不知是不是炮弹投错了,投成了烟花。
炮弹精准地在祝尧二人十米远处炸开,虽然给他们开辟了道路,却也差点送他们下地狱,赛罕顶着热浪骂骂咧咧地往山下跑。
祝尧捂住赛罕的耳朵笑着说:“我知道是谁了。”
“谁啊?”
“炮弹是琼斯的,发射的人是诺尔。”
果不其然,在离圣殿山几里外,诺尔拿着望远镜大声骂道:“那群狗娘养的死东西,火把都拿不稳,老子都快看不清他俩在哪了!这垃圾望远镜,晚上真是没什么用!”
他右手拿望远镜,左手操控着炮筒子,脚下移动支架,嘴里无差别攻击。
被他轰到的琼斯猛地踹了他一屁股:“老子的望远镜能让你在这么黑的夜里,这么远的距离下能看到人就不错了,你有能耐你造一个出来给大爷我看看!”
诺尔住了嘴,点火,又是一个极其夸张的炮弹射出去。
“浮夸流派代表人物..”他小声嘟囔。
在猛烈炮火遮掩下,赛罕顺理成章地突破包围,顺便抄起一根树枝砸烂了几个士兵的枪支,成功与诺尔琼斯等人汇合。
见到好兄弟,诺尔的眼睛顿时通红,嚷嚷着就要过来拥抱受苦受难的好兄弟,却被赛罕一掌抵住阻拦在他的范围之外。
诺尔眼一扁。
祝尧捣捣赛罕的腰,只听咱大块头赛罕先生冷漠地说:“他受伤严重,别碰。”
诺尔顿时眼泪下来了,琼斯十分嫌弃地掏出一块巾子扔给他。
“谢谢你们。”祝尧郑重说。
一直站在一边的王子殿下终于出声,他靠谱地说:“那些卫兵追下来的话也不好对付,赶紧走吧,我们的兵力不多。”
祝尧与路德维希对视上,两人微微一笑,直到赛罕挡在祝尧面前,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又一把把他扛起来。
诺尔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忙说:“有个脾气很古怪的老头还在等你。”
祝尧愣住,什么古怪的老头?
诺尔说:“他说让我告诉你他住在里恩河。”
祝尧瞬间了然,他点点头:“我会去找他的,今晚辛苦你们了。”
“一点也不辛苦,再也没有比这简单的活了,我们本来还以为得闯龙潭虎穴地营救你呢,没想要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英雄救美。”琼斯将手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说。
“拜拜我先回去了,美丽可人的老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他挥一挥手,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他那架标志性的炮也就理所应当地留给了王子殿下的队伍。
他们撤退的迅速,圣殿山的卫兵不敢再追,生怕后面还有埋伏。
祝尧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些天里他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终于处在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赛罕的身上,那些疲惫与后怕都纷至沓来,他安心地睡了,疼痛也无法使他醒来。
诺尔与路德维希轻轻挥手离开,最后回程的路上只剩下赛罕与祝尧。
赛罕抱着怀里的人心柔软成了一团,他侧过身为怀里的人挡住寒冷的风,想他是怎样艰难地挺到今天。
祝尧浅浅的呼吸吹拂在赛罕的心尖上,赛罕不由得搂紧了他,生怕怀中的人像风般轻轻吹走了。
他希望这条路长些,他能一直抱着他。又希望这条路短些,让他不要再经受寒风侵袭。
那些深切的思念密密麻麻的窜上来,无法消减,不能清退,那是烙印在灵魂里的根源,不愿抹除的夙愿。
***
“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听见秘金的声音,但我要告诉你的也最大的秘密就在这。”智者的眼睛穿过火焰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那些传教士去到的地方并不是神之国度,而是地狱,魔鬼在那片土地上穿行,我们听到魔鬼低语,秘金就是魔鬼的尸体。”
“它不是神迹,是我们犯下罪行的证据,我们闯进了魔鬼的领地,杀死了魔鬼。”智者说,“好奇驱使我们带走从那片土地上俘获的东西,因为魔鬼的身体就是财富,我们像无耻的小偷。”
“后来魔鬼发怒,驱使海浪吞没我们。”
“即使船队的人将得到的东西尽数推入海中也没有用,它认定了我们。而我和克里曼斯是唯二的两个逃脱了那场责罚的,我想也许是克里曼斯知道的并不多,而我是恰好被浪打晕了,最后飘在南陆的海岸边,身边就躺着因恐惧哭泣的克里曼斯。”
“还有一块留存的秘金,克里曼斯留下了它,认为这是再次前往那里的钥匙。也许的确是,但他却不知道这个东西是魔鬼。”
祝尧静静听着,他依靠在赛罕怀里,赛罕则看着燃烧着的火堆发呆。
“我不明白,那地方既然真实存在。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再去到那里?”祝尧问。
“因为迷失之地,”智者说,“我后来听说那片海域十分诡异,前往打渔的渔夫在那里迷失甚至死亡……”
他说着站起身给祝尧倒了一小杯补血益气的茶,又添了几根柴,让火燃的更大。
智者不满意地瞥祝尧身后存在感极强的赛罕,却也没为此发出异常的声响。
祝尧接过茶两口喝下,脸色急切地催促他快点继续说,他担忧智者的记忆又断掉,毕竟这个老头实在是记性不好。
智者没好气的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窗外大雪纷飞,没人知道教皇在找的人就在这么个不起眼的捞尸人的落魄小屋中。
“从神之国度带来的东西都落在那片海域,形成的迷失之地,它们有着巨大力量,阻拦着人们探索的步伐。后来弗吉尼亚在克里曼斯的指引下去到那里,居然捞起了其中一部分东西。他将这些东西当做诱饵,引诱贵族们支持他,显然他很成功。”
祝尧知道智者指的是那些研究,堆砌了大量财富打造出来的实验体也为他的战争献出巨大功劳,现如今,居然没人能在战场上对他进行更有效的制衡。
一直沉默的赛罕忽然抬起头看向智者,问出了他来到这的第一句话:“您认识叶尔登吗?”
智者顿住,浑浊的眼睛看向赛罕。
第86章 开拓者号传教士远航的故事
干燥的木头在火堆里发出哔啵的声音,远处教堂的钟声缓慢敲响。
“叶尔登?”智者合上眼敲敲脑袋,“一个久违的名字——”
辽阔深邃静谧的大海之上,开拓者号航行前壮观辉煌的姿态再不复返,它的白帆被海风吹动,发出咧咧声响。
祝尧手脚发麻,他抬手捂住时不时阵痛的脑袋,缓缓睁开眼。
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吹拂他脸的风带来海水的咸腥味道。
祝尧跌跌撞撞站起身靠近船舷,呕吐物砸向海面,嘴里散发着浓烈酒气,他委顿在地,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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