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德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自己端着餐盘走进角落里的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比其他牢房大些,只是大的有限,奥兰治一家四口蹲坐在墙边,昔日的华服快要看不出颜色。听到栅栏敲响的声音才抬头看,脸上是倨傲的麻木,并不像其他犯人那般对狱警谄媚或者厌恶。
只是看到站在牢房门口的是菲尔德之后,才变了颜色。
正是菲尔德攻陷了狮城,狮城领导者甚至恭敬把他迎接进来,亲手献上王室人员,奥兰治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难过,帝国的余晖终究照耀不到现在,已经没人对他们抱有希望了。
“不过朝夕而已..”奥兰治老国王缓缓说。
“是啊,但这世界还有什么不会在旦夕之间更改的呢?”菲尔德将牢门打开,端着餐盘放到他们面前,他俯身看趴伏在老国王膝盖上的女孩。
女孩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散着,眼睛不安稳地闭着,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做了什么不好的噩梦。
“埃维莉娜都长这么大了啊。”菲尔德说。
老国王将手挡在女儿脸前,警惕地看他:“输给你们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即使将我的头颅挂在城墙前也没有关系,但是请放过我的孩子们,他们还年幼。”
菲尔德皱眉:“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孩下手,而且埃维莉娜也没有我弟弟可爱。”
老国王沉默而奇怪地看着打量他,他素闻菲尔德与多德不和,菲尔德说出这种话简直在他看来就是口是心非,妄图在外界打造兄弟和睦形象。
“我只是不希望庭审之前你们在我的管辖内因为绝食而死,请给彼此一些体面好吗?”菲尔德的目光沉沉地看着老国王。
王后在身侧拽下老国王的袖子,他回头,看到王后乞求和怨怼的目光,他顺着往下看,看到了那个更加年幼的小儿子,闭着眼睛像是不知愁苦。
“你不能只顾着你的大儿子就不在意我的孩子,狮城的事情我不愿再说什么,但你不能这么对我们。”王后低声说。
老国王沉默下来,他默许菲尔德将餐盘放下来,王后小心翼翼地递给老国王一块肉排,她拿过土豆。
埃维莉娜在这时醒过来,眼睛红彤彤的,鼻子在空气中轻嗅,老国王立刻把手中的肉排放到女儿嘴边。
“是啊,这样才对嘛,饿着自己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要饿着自己的孩子才对,不然您的儿子该多担心。”菲尔德居高临下道。
老国王猛地一震,他抬起头,露出一双骇然的眼睛,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仿佛想说什么,但一时失声,只有手在无助地挥舞。
埃维莉娜替他说了出来,可怜的小公主哑着嗓子可怜极了:“我哥哥?我哥哥在哪里?他还好吗?我好想念他。”
菲尔德蹲下身给埃维莉娜擦眼泪,大滴大滴的泪水浸湿他的手,脸上滚烫的体温让泪水都升温。
“别担心小公主,迟早会让你见到哥哥的。”菲尔德扯出来一丝微笑。
埃维莉娜不懂得语言的艺术,她开心地冲着菲尔德笑了笑。只有老国王的脸更加白了,他看着菲尔德说不出话来,忽然一滴眼泪从眼角留下来。
菲尔德知道老国王在想什么,他在穷途末路之际选择留守狮城,为的就是给最亲爱的大儿子争取一线生机。看来他还真是蛮爱那个孩子,在这点上也许弗吉尼亚远远不如他,菲尔德无聊地想。
他只揉了揉埃维莉娜的头,将空餐盘拿起来,临走前对老国王说:“希望您能将叛变名单尽早说出来,奥兰治再也无法翻盘了,您知道的。”
老国王的手拽着膝盖下的草席,死死拽住,头颅低下,那宽大的背脊低垂着,看起来在一瞬间老去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刨根问底呢,就这样不好吗?”他在对菲尔德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神国容不下背叛的人。”菲尔德静立。
“呵。”老国王抬起头,眼睛通红,眼神复杂,他对菲尔德说:“弗吉尼亚,你的父亲才是那个背叛神国的人。”
牢门喀拉合上,穿着长风衣的挺拔的男人穿过污秽与哀求离开,老国王终于恸哭起来,埃维莉娜无措地用手捂住父亲的眼睛,她从来没见父亲哭泣过,也许捂住眼睛父亲就不会哭了。
走出监狱,站在里恩河边,菲尔德终于能好好喘口气,他一直觉得压抑,胸口有团火,断断续续的烧,烟尘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持续了很长时间。
奥古斯特称赞他做事越来越稳重,只有他知道,胸腔里那团无法熄灭的火日日炙烤他,他甚至想提着长剑骑着烈马闯进那个男人的圣殿质问一切。但他还是没有勇气,他还是对安稳的家庭充满向往。
菲尔德独自一人沿着河边走,堤岸边长出春天里的花朵,白白的一片,倔强的在风里摇曳。
等他回过神来,怀中已经抱满花朵。
阿亚比斯见到菲尔德的时候对此行为表达了狠狠地嘲笑,并问他是不是受到了哪个文艺女孩的影响,菲尔德不置可否。
菲尔德:“倒是你怎么鼻青脸肿的,被房梁砸了还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拳场格斗了?多日不见看来你的格斗技术又退步不少。”
阿亚比斯一脸扭曲,悻悻然没搭腔,他肩膀上扛着一根圆木,站在居民区递给工匠,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耸动,肤色变深,比以往那种阴郁的形象比健康多了。不像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反而像健硕长工。
阿亚比斯穿上衣服,坐在长凳上大口喝水,他也在想要不要告诉菲尔德祝尧的事情,可看阿亚比斯一脸疲惫,魂不守舍的模样忽然就决定不说。这一家看起来精神都不太稳定的样子,还是不要碰到一起好了,免得都变成炸弹爆炸了。
“我觉得奥古斯特对你的评价还是狭隘了些,他说你太燥郁,但是这个任务你做得很好,不会有人比你更出色。”菲尔德目光从远处热火朝天的建设情形中收回来,忽然说。
阿亚比斯不爽:“奥古斯特就是看我不顺眼,老古板。”
接着他兴奋起来,得意道:“本来资金是短缺的,但是我在上城区发动了募捐,三天之内凑到了一大笔财富用作建设资金。”
“哦?那些吝啬的守财奴们居然愿意?”
“当然不,但是我手里有大量他们的罪证和丑闻,谁敢不捐,谁捐的我不满意我就放出去。”阿亚比斯说。
菲尔德微笑,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贵族们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听说奥兰治国王已经被逮捕入狱了?”阿亚比斯低声问。
“嗯。七日**审。”菲尔德回答。
“真是..”阿亚比斯欲言又止。
菲尔德拍拍阿亚比斯的肩膀说:“没办法啊,这种结局是必然的。”
许久后阿亚比斯忍不住问:“你假期还有多长时间?”
“三天。”
“这就是打胜仗的好处吗?我觉得我可以适当嫉妒一下。”
“如果你想的话。”菲尔德打了胜仗却没没有多开心,他把双手放在后脑,看远处的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在想你那无影无踪的弟弟?”菲尔德试探着问,他不能确定菲尔德是不是完全不知道祝尧的踪迹。
菲尔德呼出一口气:“也许他已经离开了约撒尔,这是件好事。”
阿亚比斯不动声色地说:“嗯。”
“好了,我该离开好好享受我的假期了。”菲尔德站起身打算离开。
阿亚比斯试图挽留:“真不打算跟我一起为建设城市奉献自己吗?”
“你的奉献足够了,民众会记住你的。”菲尔德毫不留情。
“走得这么急,该不会那束花真的是送给某个漂亮*女孩用来约会的吧?”阿亚比斯扬声问。
菲尔德不回头,只是朝后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那束花送给了梅芷,菲尔德恍然发现,比起蔷薇,梅芷似乎更喜欢这种忽然的惊喜,只是普通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而已,竟让她珍而重之地插在花瓶中。
菲尔德站在房间的一角,离看起来非常脆弱的梅芷很远,他几乎有些无措地说:“我没找到祝尧。”
他以为梅芷会伤心,没想到她却大剌剌地说:“没关系啦,那孩子随我,命硬,不会出事的。”
随着几次的接触,菲尔德发现梅芷跟他曾经印象中的那位蔷薇夫人有很大反差,她非常自信,且有着良好的心态,无论是长时间的幽禁还是失败的感情都不足以打倒她。
菲尔德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个因为弗吉尼亚不爱她而郁郁而终的女人。
“倒是你,看起来又瘦了很多。”
菲尔德有些黯然,他不知该如何叙说自己心中的苦闷,只能闭口不言。
倒是梅芷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安静地跟菲尔德聊天。
“我很久没见过那个孩子了,不知道他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仔细想一想还挺亏欠他的,不声不响将他带来这个世界上,却什么也没留给他,如果评选最不合格父母,我大概是最应该被诟病的。”
菲尔德回想祝尧的形貌,斟酌说:“他长的很好看,很优秀..性格也很好。”
菲尔德无助地张了张嘴巴,他发现他只能说出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因为他其实对祝尧一点也不了解,他单方面把祝尧当作弟弟,实际上这个弟弟可能压根就不这么认为。
梅芷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解围说:“毕竟他母亲我这么美貌,那小子一定也差不到哪去,说起来真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说不定这辈子我都很难出来。”
菲尔德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立下毒誓般说:“我一定会让您见到祝尧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梅芷的脸色非常复杂,良久后她看着那张和弗吉尼亚非常相像的脸说:“弗吉尼亚一定知道我消失的消息,正在满世界找我,过来,捡起你的剑,假以时日你真正对上你的父亲,也应该了解他的弱点。”
这是间不大的小院,是菲尔德能力范围内安置梅芷最靠谱的地方。菲尔德有些迟疑,他虚握着剑站在梅芷前面,而梅芷穿着一身白裙握着一把看起来非常纤细的剑,总之从各个方面看都弱不经风。
菲尔德甚至怕等会不小心伤到对方而对之前答应这件事感到后悔。
“身子站直!”梅芷厉喝,“是谁教你轻视女人?你的父亲曾败在我的剑下!”
她出剑速度极快,还没待菲尔德回过神来,剑身已经抽到他的腰上,迫使他严阵以待。
弗吉尼亚在外界的风评一直是智商奇高但武力欠缺的形象,人们常常因为他儒雅的外表而忽视他的暴戾,将他塑造成一位良善的教皇。然而菲尔德却知道弗吉尼亚的身手不可小觑,可能别人不相信,但弗吉尼亚曾经居然是以武力镇压了当时的死神将军赫德森,君主二人一度所向睥睨。
他不知道父亲是否放水,但是接下来他的确见识到了这位打败教皇的女人的厉害之处。她剑术诡谲,出剑刁钻,往往菲尔德还在招架她的上一式,下一剑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来临了,那迅捷的反应能力和利落的挥剑速度令菲尔德难以招架。
直到后来,他才慢慢从梅芷的攻势中领略出她的意图,不再一味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梅芷满意笑笑,如暖雪消融:“打架不要怕流血牺牲,也不用在乎仁义道德,你们就是太正派,所以处处掣肘,要知道,只有赢才是你唯一的目标。”
菲尔德醍醐灌顶,在神国呆板的教育系统中,尤其是骑士团,总是教授骑士精神,光明磊落,人们即使决斗还有无数规矩要遵守,但生死之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弗吉尼亚在进攻时总是疏于右侧防守。他挥剑也有不好的习惯,过于大开大合,影响速度..”梅芷耐心地一一教授。
菲尔德目不转睛,将一招一式都铭记心中。
梅芷最后一剑时目光狠绝,出剑也毫不留情,竟是要取他性命而来,宛如面前是痛极恨极的仇敌。
菲尔德被那目光骇住,刹时没了反应,直到脸侧一痛,温热液体顺流而下。
梅芷收势,随手一抛,剑直直插在地面上,她恢复淡然神态道:“出神是大忌,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置你于死地。”
菲尔德哑口无言,他在脑海中回想刚才梅芷的目光,那样认真。想必她是非常痛恨的吧,菲尔德知道自己的脸跟父亲的脸非常像,甚至于身形都像了个八成。
他接过梅芷递过来的方巾,擦拭脸侧的血丝:“谢谢您。”
“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满山野乱跑,甚至跟猴子摔跟头,胡闹的让所有人都头疼。”梅芷说。
“..看起来真不像。”
梅芷笑笑:“不要以貌取人啊,很容易吃亏的。”
菲尔德抿住嘴唇,他目光转向地上散发华光的窄剑说:“您的剑倒是非常奇特,不俗之物。”
梅芷拎起来掂量两把:“我的哥哥送给我的,据他说是什么玄铁,非常珍贵。唬人的东西。”
她自嘲一笑:“本来以为离开神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它了,结果跌跌撞撞在最后又回到我手里。”
菲尔德一直觉得梅芷是个可怜的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被欺骗被利用,最后被囚禁,同样她也是个勇敢的女人,敢于放弃,离开,憎恨,而不是苦苦寻求男人回心转意。
这样一个女人没理由过得不好,他说:“我会尽力帮您掩饰行踪,直到您能彻底自由的那天。”
“保护好自己,大灾难就要来临了。”梅芷喉头哽动,她伸出双手,那是大巫的姿态,她侧耳,似乎在听空气中的声音。
“从很久以前,我就隐隐有预感,有什么东西要来到这里。现在那种不安越来越浓烈,直到一个声音告诉我,是灾难来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胸口却在剧烈起伏,菲尔德能感受到她在承受一种痛苦。
菲尔德疑惑不解,他上前一步奇道:“灾难?什么样的灾难?那个声音又是什么?他能预知?”
“祂是我们族群的信仰,我们奉养祂,祂给予我们帮助。”梅芷说。
“就像我们所信奉的神?”
“如果你愿意这样认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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