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半流水半手工的鞋子生产出来既有流水线的精细度,也具备手工的产量。
“我估摸过,全流水的那一条转速不能动,每天最多能生产三千双,半流水那边每两个人为一组,平均一天就能有五百双左右的产量,搬走的下料和针车区至少能放十二组烘箱。”高云歌跟宋洲保证,“只要材料供应得上,日产量一万双都不是问题。”
宋洲张张嘴,快被高云歌亮瞎眼了。
且不说这么夸张的产量放在温州需要多大的厂房面积,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以及多么漫长的运转周期,在麒麟湾的高云歌完全能搞定,只要有订单,他还能把产量再往上拉。
并且宋洲还在澳尔康做宋总的时候走访过工业区里几乎每一个鞋厂,大的全流水,小的全手工,中等规模里也有不少半流水,全都是前段手工抓邦,后段流水线复底。
他从未见过高云歌筹划里的前端流水线抓邦,后段手工复底。一分价钱一分货,手工必定面临工人技术水的参差不齐,而鞋帮面和鞋底之间的那一圈胶线就是最好的检验,流水线复底的胶线,就是会比手工的干净。
但高云歌有信心,以洛诗妮开出的工价,他们绝对能招到老手熟手。
他给宋洲看自己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这年头在工业区里,铁打的工人流水的老板,已经不止一个其他厂的工人问他是不是在洛诗妮当管理,厂里是不是有个叫9960的款,如果高云歌愿意偷拿一双出来,他们老板有重酬。
“哦呦,咋偷版都偷到你头上了。”宋洲看了都被逗乐了,“赶紧让他告诉他的老板,直接来我们档口喝茶,转两千块拿样鞋,五千送刀模,八千送原厂楦。”
“说正经的。”高云歌又给他翻了几段类似的对话,那些工人都是手工厂里的,其中一个还是漂亮心情的老员工,高云歌问他在漂亮心情的工价多少,他唉声叹气发来语音:【你也知道我们是计件的。她家虽然量大,但单价也随之压低了,那老板娘叼得很,说这个价我们不做有的是人做。】
“我们只要求手工组做后段的工序,我们可以把单价提到最高。”高云歌的语气里有难以压抑的澎湃,“你想啊,他们的老板都到叫工人去托关系偷鞋的程度了,说明这个款的反响,就是好啊,而且好得前所未有,所以其他厂的老客户们在洛诗妮拿不到鞋,就放消息给他们,想让他们抓紧跟版。”
高云歌的双眼也闪烁得洞若烛火。如果说宋洲一个人的预判尚且略显单薄,那现在暗潮涌动的是整个市场的未来风向。
“9960绝对会补单,大补特补。我们必须要流水线手工两手抓,在仿版出来前出库尽可能多的洛诗妮制造。”
高云歌完全是在用发号施令的陈述语气。
在和宋洲搭伙办厂的过程里,两个人一直分工明确,宋洲负责制定大方向,哪怕有一些主意天马行空,甚至赌性略大,高云歌总能有办法落地和执行。
但现在,是高云歌在凭借自己的经验做出判断。宋洲揉了揉眼,捂住后呢喃道:“你太耀眼了,我快被亮瞎了。”
宋洲于是马不停蹄联系林文婧。他那双眼睛被照成能看到最后一排视力表,只瞟了一眼就发现其中一位老板发来的图片里有端倪,背景里模模糊糊的霓虹灯光像是某个托运部的招牌。
宋洲骂骂咧咧:“难怪我好几个客户都跟我反馈,说成箱的鞋子里少一双,外箱也破破烂烂的,原来不是在运输过程中受损,而是被偷了啊!”
林文婧不意外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去本地的模具厂,说不定已经有人拿着这双鞋拆下来的鞋底拿去依样画葫芦的开模了。”
“这我倒是不担心。”宋洲连胶水用的都是最贵最好的牌子,最大限度减少开胶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把鞋底从黏性这么强的帮面底部拆下来,那么鞋底绝对会一定程度的变形,无法复原到最初的楦型。
这也是为什么漂亮心情的老板娘执意要林文婧提供鞋底来打正确样。或许就是她在暗戳戳地怂恿别的鞋底厂去跟金成的JC23266。如果这是一台价值几千万的精密仪器,拆了重组,只要投入足够的人力和资金,还真能复刻得一根头发丝都不差。偏偏它是一双只卖几十块钱的鞋子,全是一拆解就变形的软材料,拿着拆下来的鞋底再去倒推编程,绝对无法一比一还原。
“温州那家模具厂你放心,我一年跟他合作的货款至少六百万,我也反复和他老板强调,哪怕别人拿到了流入市场的鞋,这套模具也不能一模一样的开给第二家。”林文婧再次感慨,金成和洛诗妮的这种合作方式前无古人,想必,后也无来者。
“我已经最大限度地为你创造优势了,但跟版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时间问题。”林文婧说,“要不是你现在主供澳尔康,让做市场货的批发商们等太久,也不会有那么多鞋厂没看到鞋子的实物就蠢蠢欲动,等他们量产了能供应老客户,你的客户也就流失了。”
“鞋底并不是我们唯一的优势。”宋洲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推测道,“想必各位老板们鞋底还没看到影儿,鞋楦已经到手了。”
邹钟闻在麒麟湾的设计师圈里也是个十足神秘的存在。
在山海市,鞋楦和帮面刀模都是外加工的一部分,若是哪个鞋厂有爆款,肯定会让鞋楦厂加楦。其他鞋厂来问鞋楦厂搞某爆款的同款楦,老板现成的程序都在那儿了,哪有不挣钱的道理。
但邹钟闻的鞋楦都是温州来的,一般人想拿到他调试的确认楦,还未必能又渠道。
这就让新开业的温鑫鞋楦厂显得门庭若市,比工业区里的档口都还热闹。某种程度上来说,邹钟铭这家新店的名气是弟弟打响的。邹钟闻主动要求哥哥抓紧这一波订单,请他毫不吝啬地将lo9960的原版楦分发出去,反正那些想跟版的就算不在哥哥的店里下单,也会去别家,这肥水当然不能流外人田!
9960出库三万双的时候,工业区里终于有一家鞋厂磕磕绊绊地出了第一批六百双的仿版,且订价比洛诗妮的直降五元。
小娅为此度过了一个难眠夜,晚霜用量都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工作号上每天都有退单,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人把单子转去了哪儿。虽说9960的货期随着产能的上升,反而越来越推迟,那几个取消订单的都要至少等半个月,虽然知道她们的等待是有限度的,到手的订单飞了,小娅心里还是会不好受。
但很快,没过几天,她就听别的档口里的文员八卦,说那个鞋厂的第一批鞋全被退货,来回运费的损失不算,厂里还剩下不少材料,简直是血亏。
小娅那叫一个雀跃,来不及求证这个小道消息的真实性,就迫不及待地上楼去车间里分享。
生产有多忙碌,邹钟闻就有多轻闲,悠哉悠哉地围炉煮茶,还用上了陶瓷小奶锅,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他哥送的。
“意料之中罢了,”邹钟闻的笑里三分嗤之以鼻三分骄傲四分胜券在握,“我设计的这款鞋楦并不跟脚。”
“我故意的。”邹钟闻说,“在山海市,如果我亲自调试的鞋楦被跟版了,我不希望我的楦头被其他厂家拷贝后直接可以使用。”
第76章 AbcdEi
小娅一脸问号,大为震撼。邹钟闻说得明明是中国话,连在一块儿她反而听不懂了。
楦头在鞋子的定型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没设计好,消费者在实际穿着的过程中肯定会感到不适,导致退货退款是很常见的售后。如果一双鞋精美有余舒适度欠佳,那么设计师难辞其咎,肯定会在大货生产后被老板兴师问罪。怎么可能会有设计师特意把鞋楦设计的不合脚呢,犯这么低级的失误,不是在败坏自己在业内的口碑吗。
“上回不是你嫌我老,实话不多吗!”邹钟闻也很懊恼。男人年过三十也是要讲时髦的,跟年轻人交流的时候套用些网络热梗的表达。桌上刚好摆有一只9960在开发期间的样品,邹钟闻放到地上请小娅试穿,感受区别。
“哎!怎么和档口里的版本不一样!你这只也不跟脚。”小娅走第一步的时候就感受到脚踝和鞋后跟处的明显摩擦,再走两步就完全脱离。她是标准的36码,每一个来下单的客人都会让她把9960穿上,看看行走时的实际效果,她则又蹦又跳地展示鞋子的柔软和贴合度,洛诗妮实际生产的9960没有一双会不跟脚。
“其实小宋总刚拿鞋底给我并阐述理念的时候,我就给出过判断,这种鞋底虽然款式好看经典,但前后弧度一致没有明显曲线,只适合做中高帮,而非低帮的勃肯,不然就是容易不跟脚——这是鞋底结构所决定的,如果改变弧度,这个款式又没那个气质了。”邹钟闻把鞋拿回手里,继续细致地展示,“不跟脚这个弊端没办法在鞋楦上解决,就是我师傅的师傅来了也爱莫能助,这一点小宋总也是能理解的。所以他最初给出的方案是在后跟处再做两道可以弯下来的褶子,把这双鞋当半拖踩!在穿着方式上引导消费者忽略不跟脚的事实。”
“这已经是个很精巧的小心机了。”邹钟闻用手将鞋后跟的帮面摁下又展开,指着那块内里,眼里满满是对自己老板的认可,“小宋总还有奇思妙想,居然想得到在这地方嵌一圈弹力皮筋。皮筋又是夹在皮料和绒毛之间的,所以同行们就是拿到了洛诗妮的鞋,不完全拆解就直接上手复制,很容易忽略这个细节。”
“我们的先发优势还能持续一阵子。”邹钟闻鼓励小娅继续接单,猛猛接单,车间里的手工组一天比一天多,产量也在呈指数级增长。
熊安从下料针车搬离那一天起就主动请缨,比起再雇佣一个针车管理,对洛诗妮的工作流程烂熟心的他去盯着帮面生产是最好的人选。
起初高云歌也比较犹豫。某种程度上来说熊安是他带入行的,小伙子还太年轻,心性未定很正常,他担心熊安不能胜任,会遇到搞不定的问题。再加上真皮昂贵,还有一个配色环节,处理不好有多余的损耗,实际生产中的成本很容易超出预算。
但熊安态度坚定,正是因为这些损耗需要被避免,高云歌才应该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新车间。以前高云歌劝他好好上班攒彩礼,他不为所动,故作深沉地说麒麟湾不相信眼泪,凤凰山下没有爱情,现在的他激情澎湃,他知道自己省下的每一寸皮料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高云歌迎娶小宋总的本钱。
熊安于是和高云歌一起去找新厂房。勃肯鞋帮生产好后还有一个定底卷边环节,两人特意选了个靠近卷边加工厂的,就在上下楼,离工业区开货车距离十分钟。熊安也是个会搞关系的,没几天就跟卷边厂的老板称兄道弟,只要洛诗妮的鞋帮踩好了,就都哗啦啦堵到他的楼层去卷边。就算其他鞋厂的棉鞋订单压过来了,加工厂还是会优先做洛诗妮的9960。
然而一个加工厂逐渐无法匹配洛诗妮的产能。
当总出货量达到八万双,洛诗妮在麒麟湾里的成型车间在一条流水线和十组手工的加持下,已经能日产七千双。所有环节都在紧凑地跟进,就连金成的鞋底也不再充裕。宋洲前期一直让林文婧不要怕,不要停生产,导致金成的仓库里放置了近万双库存,乌压压一大片比凉鞋季时还吓人。
那些库存一天时间就被拉空了。
更多的加码模具被摆上机台,洛诗妮特有的植绒效果占据了喷漆车间里的一整条流水线,工人们上班就是喷洛诗妮棕,下班了还有JC23266在线上。
多鑫老板就是在这期间来热络宋洲的,带着自家的XDX666样品,和JC23266近乎一致,只是底板上的字母不是“LostNi”,而是“AbcdEi”。
宋洲来了兴趣:“这串字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多鑫老板摆摆手,“你们那款实在是太火了,客户要求模具也要开得一模一样,但商标总不能照抄,就胡乱改了串字母上去。”多鑫老板故意用揶揄的语气,“我都亲自上门来了,小宋总不会告我侵权吧。”
“这里是山海,不存在的。”宋洲并不想展开聊知识产权那一套,这在快节奏的麒麟湾是无稽之谈,毫无实操的可能性。
宋洲心胸还挺开阔:“我现在都想开了,同行们会跟我的版啊,是对我的认可。所有人都是在致敬原创,品质和价格,见仁见智。”
多鑫老板问:“那你们这个款做了多少双了?”
“不多不多,”宋洲尽力表现得谦虚,但还是掩饰不住骄傲,“也就十几万双吧。”
“那金成供得上吗?”多鑫老板这次笑得像个弥勒佛,“她们女人啊,就是比男人保守,你看你前期铺货多有胆魄,金成要是提不起来产量耽误你出货,报一点单子到多鑫来呗,你拿AbcdEi的版本去做批发订单,不会有客户介意的。”
“你还别说,我手工刚招满十五组的时候,金成的鞋底还真短缺了一下子。那我肯定要打电话催那位小老板娘,她们女人啊,不理智的!又下了十二双加码,现在整个金成被我足足包了三台机,JC23266日常一万双只供我一家。老板,你的XDX666接了多少家生意,又有几双加码呢。”
多鑫老板笑意讪讪。
“没事,你把你的样品放这儿呗,我回头叫设计师比对一下楦型。”宋洲说话留一线,日后还要和这些老油条们相见呢,等林文婧走客户转悠到他的档口看到别人的样品,他也能营造出自己的生意其他鞋底厂抢着做的假象,方便日后和金成结账时多抹点零头。
多鑫老板不甘地把自己的样品放在一边,桌上,金成的样品还有好几只,是宋洲要求那边喷的新颜色。
宋洲看着多鑫老板拿起金成的鞋底,又揉又捏,还翻到背面,鼻孔抵着底板,猛嗅一口,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判断金成的用料。
多鑫老板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这是金成什么时候生产的鞋底?”
宋洲并没有正面回应:“这么大的订单压过去,傻子都知道要保质保量。”
“小宋总,”多鑫老板忍不住把话题说开些,“鞋底厂在凉鞋季和棉鞋季的用料,是不一样的。”
宋洲有些不耐烦了。他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选择和一个供应商合作,就轻易不会换第二个,他要的是整个上下游荣辱与共,风险和利益同担,金成没理由故意偷工减料,反倒是多鑫的品质参差不齐,在工业区里口碑信誉全都褒贬不一。
宋洲道:“我们做的全是加棉的勃肯,肯定要用全新料的标准啊。不然要是出问题了,老板,您赔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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