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儒和纪想好友多年,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没有不想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纪想没有接话,安安静静地给沈思儒倒了杯热水。
“他呢?”
“在外面。”纪想心有灵犀地意识到他在问谁,怒其不争,“他想看你,我没让他进来。”
“他不知道吧。”沈思儒低着头,讲话声很闷。
纪想沉默几秒:“你指的是你的‘腺体信息素排异症’?”
“嗯。”
“终身标记又清洗标记……我挺想让他知道的。但很遗憾,医生只和我说了。”纪想递去杯子,“如果医生不说,我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沈思儒这会儿在纪想面前蔫巴巴的,和当年被他发现谈恋爱一样,瞒不住才肯抖落出来。
“就是当时高考结束后,有天晚上喝多了,不清醒,有了终身标记。再后来就是我们两个情感破裂,他出国离开,我生病休养。”
沈思儒说得简短,仿佛分手的那段时间就是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一样。
他只是想尽量说得轻松点,不仅好叫别人不再担心追究那些已经翻篇的事,也让自己心里少受些罪。
“你当时生病,和他有关吗?”
“……没多大关系,清洗标记完后身体不好也是正常的。”沈思儒垂下眼睑,不敢直视纪想的眼睛。
纪想又拿过桌上的报告单:“你的过敏原是他,你自己知道吗?”
沈思儒点头:“今天……算是个意外。”
如果不是原宥执意要他作陪,他会在交接完文件后就迅速离开,更不会有后面的事。
而他们仅仅是共处不到半个小时,沈思儒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以为是心理厌恶原宥而感到不舒服,殊不知是十一年前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手术后遗症。
他和原宥的缘分走到了尽头,终身标记显得十分可笑。沈思儒到医院毫不犹豫地选择清洗,手上没有多余的闲钱,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选择了最便宜也是最痛苦的一种手术方式。
沈思儒还记得自己当年被特警从家里抱出来时的情形。
邻居被浓郁的中药味吓得报警,他已经没剩多少意识了,发/情期紊乱,信息素失控直接占据了他的大脑。
抑制剂没有用,刚做完清除标记手术的腺体还没完全恢复。他忍着痛和欲望,拿原宥遗留下来寥寥无几的物品,无奈又渴望地“筑巢”。
像饮鸩止渴,他还品出了点甘之如饴的意味。
因为不能自控的发/情期,所以需要原宥;又因为手术并发的排异症,沈思儒不能再闻到那股青苹果的味道。
再甜的滋味于他而言都是苦难,他在冰与火之间承受煎熬。
纪想欲言又止,门口传来敲门声,是宋喆礼带着午餐进门。
明显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他给没心情吃午饭的纪想带了份馄饨的同时,还给正好醒来的沈思儒打了份热粥。
纪想接过热腾腾的饭盒,和宋喆礼道谢。沈思儒在彻底昏迷前还能听到声音,知道是宋喆礼救的他,一路上忙前忙后,也跟着说了句“谢谢”,病容上颇是不好意思。
“客气了,纪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宋喆礼瞥了眼要给沈思儒喂粥的纪想,脱口而出,“要不我来吧,你先吃点东西垫垫。”
沈思儒连忙摆手,抢过纪想手里的粥,目光在两人间逡巡:“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忙你们的,我觉得也没有那么疼了。”
毕竟再痛的都经历过了。
纪想拗不过沈思儒,只好准备一边吃饭一边监督,吃完饭再准备去给沈思儒拿腺体检测报告。
杨潮生从郊区法院里出来,他猜事出紧急,纪想估计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赶来的路上顺路打包了一份和简心聊天时推荐过的牛肉饭,根据纪想给的病房号乘电梯上楼。
他在电梯中对着不太清晰的镜面勉强理正领带,在七楼开门时稳步走出去。
病房就离电梯口不远,他看见纪想从病房里出来,身旁还有上次打过照面的男上司。
耽误宋喆礼半天的时间,纪想亲自送他离开。
“不用下去了,你好好照看你朋友吧。”宋喆礼拍了拍他的肩,“有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要见外。”
纪想知晓这话是客气,但也体面地回复道:“好。”
门外的原宥不知去了哪里,眼不见心为净,他打算送宋喆礼到电梯口,抬眸时看见了伫立在几步之外的杨潮生。
“杨……潮生。”
纪想想起上次和宋喆礼介绍过对方,话到嘴边临时把“杨律”改成了名字。
“小想。”杨潮生走到他身旁,对宋喆礼礼节性点点头,再望向纪想,眼神柔和,“不好意思,来迟了。”
“没有。”纪想瞄见他拎着的打包盒,“你还没吃饭就过来了吗?”
杨潮生带了两份,是打算想和纪想一起吃的:“还没有,有一份是给你带的,猜你应该没有吃饭。”
纪想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他刚吃完虾仁馄炖,现在恨不得下去暴走几圈消食。
杨潮生看出他的难言,体贴开解:“吃过了?那就好,不然过了饭点才吃饭对胃不好。”
纪想混乱地“嗯”了一声,心里莫名有些愧疚:“那你快去吃饭吧,我去送一下宋总监。”
“不急,我和你一起送。”
杨潮生把牛肉饭放在病房门口的置物架上,与纪想同行。
他尊重纪想,所以两人聊天他并没有突兀插话,只是在偶尔点到他的时候开口。
但杨潮生还是有些羡慕和嫉妒。
他看的出来宋喆礼对纪想存有不一样的心思,羡慕他比自己早一步正式出现在纪想的生活中,嫉妒他们可以在很多共同的方面侃侃而谈,就连公司底下的小猫也是专属于他们的独家话题。
“放心吧,小花它们我会准时去喂的。”宋喆礼坐上车,朝纪想招手。
“好。”纪想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麻烦宋总监啦。”
纪想目送出租车离开,收回手对杨潮生说:“走吧,陪你回去吃饭?”
杨潮生还怕纪想会因为他的一己私心,非要跟着要下楼一起送宋喆礼离开而感到厌烦。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别人和自己的生活交际圈过度接触,适当保持边界感的道理他也懂。
“怎么愣着呀?”纪想歪头,在杨潮生眼前晃了下手,开玩笑道,“是没怎么和你说话进入待机状态了吗?”
杨潮生有一种想握住他的手的冲动,他也这么做了,不过一触即离:“你会不高兴我这样吗?”
纪想不解:“哪样?”
“……我想认识你的亲属、朋友、同事,这些,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啊,为什么会不高兴?”纪想朝他笑笑,“这不是正好体现出你对我有求知欲吗?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这是培养喜欢和爱的基础,你对我有探索,我对你有感知。你说的恰恰相反,我其实还挺高兴的。”
第20章
杨潮生从小到大都只懂得一个道理,钟意的事物不能光依靠别人去争取和实现,自己有能力,希望才不会落空。
在别人拿了一等奖或是表彰荣誉时,同样捧着奖杯和奖状的杨潮生没有多余欣喜的感觉,唯有在宣读后怀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这是他自认为能够得到的地方,因为十拿九稳,所以荣辱不惊。好像这件事解决完了,他就可以平淡顺利地进入下一个目标阶段。
正如此,杨潮生前半生的惊喜时刻不多,此刻有关于纪想的便铺满了全部。
甚至纪想说的每一个字,对他不经意发的那点小善心,他都觉得是意外之喜。
这种波澜起伏的感觉确实也不赖。
“对了,我要先去腺体科取一下思儒的检测报告。”纪想主动邀请他,“你也想陪我一起吗?”
“好。”
杨潮生跟随在纪想身边回到大楼,耐心地听纪想重新提起他朋友的这件棘手大事,以至于让他班都没上下去就匆忙来了医院。
杨潮生没和这位叫沈思儒的omega见过面,但从纪想的描述中,也见得对方在其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他正思忖着订个什么样的花果篮去探望才能博得纪想“娘家人”的欢心,没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腺体科的大门口。正在说话的纪想倏忽收声,脚步顿停,目视着前方语气不善:“你怎么还没离开?”
杨潮生顺势望去,面前是和主治医师交谈的严肃alpha,两人许是聊得愉快,医生要将手中的资料报告转交给alpha,被纪想冲过去夺下。
杨潮生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贵院对病人隐私这么不设防吗?个人检测报告也可以随意供外人查看?”纪想暗讽,“请原总以后自重,离思儒远点,对他好你也好。”
“我说了,我没有恶意,今早发生的事我也很抱歉。”原宥克制道,“不过我和思儒的私事,也轮不到你来管吧?”
纪想低估了原宥不要脸的程度:“都说合格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你不但阴魂不散还要反过来害他致死?你知不知道再迟一点思儒会怎么样?”
纪想的质问让原宥噤了声,杨潮生没见过纪想动这么大的怒火,就连当年被他冤枉违纪、相亲时被alpha冒犯,纪想都不曾这样尖锐过。
杨潮生无声地将手轻轻放在纪想背上顺抚着,轻声宽慰:“拿到了我们就走吧,不必与他多说。你不放心,我就让人二十四小时来守着病房。”
原宥这时才注意到纪想身后跟着的男人,神情惊讶:“……杨学长?”
杨潮生略微蹙眉,良久才像是记起来:“是你。”
“你们认识?”纪想的眼神古怪地在两人间流转。
没等原宥说话,杨潮生率先开口:“不算,只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见过几次,基本都是华侨逢节组的局。”
纪想不语,径直拉过杨潮生离开,这种戒备和防御的姿态和小朋友的心态尤为相像,就是不希望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搅和在一起。
纪想带着杨潮生回到七楼,途中他大致浏览了遍沈思儒的报告,随后又收起来。
方才还在同杨潮生滔滔不绝的纪想现在沉静得不行,杨潮生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
“是因为我?”
“……不是。”纪想脱口而出,却坐实了生闷气的事实。
逐渐冷静下来的纪想觉得自己还挺无理取闹的,难道杨潮生还不能有自由交友的权利了吗?
“那就是因为我和原宥的关系。”杨潮生肯定道,“我和他确实不熟,但硬要论起来的话,可能我们的祖辈会更亲近,但他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我在你的记忆里一样,我不记得他。”
纪想抱着臂,不服气:“我没有不记得你。”。
“好,不过确实不能将你与他作比,我的错。”
杨潮生完全把纪想当小孩哄,无条件地说风就是雨,连无错也甘愿认错都是信手拈来不问缘由。
纪想和他对视着,败下阵来:“你可能会说我很幼稚,但是我不喜欢原宥,也不想让你和他走得太近。”
“不幼稚,可以理解。”
杨潮生大概能懂这种心理,人都是有主观情感和判断意识的,想连带着身边人更靠近自己。
就像小时候曹知勉嫌弃同级技术差,非要拉着他去和高年级的玩排球。还像过年被表侄女拦住,气鼓鼓地说不要给那个爱捣蛋的弟弟买爱吃的零嘴年货。
“这是人之常情。”杨潮生说,“只要是你亲口说,我都会听你的。”
纪想一怔,不得不感慨杨潮生说话的艺术又上了新强度:“律师这么好说话可不行。”
“在你面前就只有作为你未婚夫的杨潮生,听从你,天经地义。”杨潮生想伸手摸一摸纪想唇角,让他舒眉多笑笑,欲求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你开心排第一。”
纪想低下头,脸色有些微红,他有时候是真说不过直白的杨潮生,最后只能催人去休息吃饭。
纪想原以为杨潮生请人看守病房仅是说说而已,但当天就来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保镖矗立在门口,重点隔离某位行走的过敏原,还请了阿姨照顾沈思儒的起居,让纪想安心了不少。
而沈思儒在知道这些事都是杨潮生帮衬操办后,虽然还是有点担心纪想被没良心的alpha骗,但已经完全没了当初极力反对的态度了。
纪想调侃他,沈思儒就咳嗽几声,心虚地回:“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以后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他指指点点了。”
纪想轻笑,在镜子前整理头发,买了许久的发胶都没用过几次,今天才算物尽其用派上用场。
“对了,你前几天是说你今天要去领证吧?”沈思儒从手机视频里打量纪想,“可惜我人在医院……不然一定给你好好打扮下,这么重要的日子。”
“没事,你可以远程指导。”纪想弯下腰,凑近镜头,“你看这样可以吗?”
纪想平时上班是社畜心态,周末不管是宅家还是出去玩都很随心所欲,今天在仪容上用心下手,美颜的视觉冲击让沈思儒不由得一愣。
“挺好的。”沈思儒气鼓鼓,“不行,我还是得说一句,真是便宜他了。”
纪想被他逗笑,重新拿起手机时杨潮生的电话打了进来,他先和沈思儒说“拜拜”,接起了新通话:“你已经到了吗?”
“到了。”杨潮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紧张,“不过没关系,今天有一天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来,我在楼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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